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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居家隔离的“一股清流”

2020-09-10打卤

阅读时代 2020年7期
关键词:普希金创作俄罗斯

打卤

1830年秋天,俄罗斯正在经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霍乱,疫情肆虐,同时战争不断,死伤惨重……无论如何想象,都是极度的不平静和骇人的腥风血雨。

夹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俄罗斯诗人、作家普希金也遇到了自己的难题——他刚刚经历亲人离散,又失恋,想外出散散心,结果因疫情发展迅猛,直接被隔离在了那个叫波尔金诺的小地方,期间两次试图离开未果,想到与未婚妻异地,感情问题没个着落,生活也难保障,心里足有一百分苦闷。

然而“励志”的部分是,普希金最后决定在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季节,但最倒霉的时段留下点什么。他闭关三月,疯狂写作,最终成果包括《叶甫盖尼·奥涅金》三章、《四小悲剧》《别尔金小说集》、30余首诗歌、13篇评论、 17封书信……

这段隔离故事被后人称为普希金的“波尔金诺之秋”。人们惊叹于他的创造力,但确也再没有谁突破过这个神奇的纪录。

霍乱、沙皇与火枪

1830年,俄罗斯帝国境内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霍乱。

这是俄罗斯人第一次面对这种致命的传染性疾病,也是霍乱在人类历史上第二次全球性的爆发(1829年—1837年)(1817年,印度次大陆曾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霍乱,并波及到中国)。

早在1823年,俄罗斯境内第一例霍乱确诊病例已经出现。其后六七年间,病例偶有增加,但足以控制。直到1830年2月,霍乱大规模席卷了乌拉尔南部地区,才开启这场霍乱的第一波流行。而第二波流行的攻势则要比第一波迅猛得多,这一情况和从亚洲地区撤回的俄罗斯军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霍乱和战争,死神的两副面孔被拼凑在了一起。

为了应对霍乱的继续扩散,当局于1830年9月9日成立了中央委员会,沙皇任命内务部长扎克列夫斯基担任这场“霍乱战争”的总指挥,并在诸如莫斯科的大型城市设立了专门的霍乱医院。

根据俄罗斯作家维肯蒂耶维奇的描述,“这位内务部长采取了强有力但却完全不合理的措施,整个俄罗斯都处于隔离中,国家经济陷入瘫痪,而疫情則并没有受到控制”。俄罗斯境内开始出现游行示威活动,彼得堡也爆发了疫情出现以来最大规模的民间暴乱。市民们强行闯入位于干草广场的医院,杀死治疗霍乱的医护人员,场面一度失控。

为了阻止事态继续恶化,沙皇本人亲自来到了干草广场以主持镇压。“皇帝的威严震慑了群众,现场有数百人下跪请求当局的赦免……”许多史学家认为,这段对镇压活动的描述很可能是帝国的宣传口为美化皇室形象而编造出来的。

实际上,有许多证据表明,驱散愤怒民众的并非皇帝陛下良苦用心的斥责,而是他带来的军队手中骇人的火枪。

出走、隔离与创作

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是这场霍乱中一个难以忽视的身影。

1830年,普希金因感情受挫、亲人离世来到波尔金诺,但恰好赶上疫情,为此他不得不滞留在此三个月。而这三个月,却成为他个人生涯中最高产的、文学成就最高的创作巅峰期。

一切要从普希金稍早期的经历说起。

普希金,出身贵族世家,他的家族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12世纪。虽然生活在被古板与束缚包围的世界,但他的反叛精神与信仰伏尔泰启蒙思想的自由主义精神,让他的生活有不同寻常贵族青年的跌宕轨迹。

1820年,时年21岁的他发表了长篇童话叙事诗《鲁斯兰和柳德米拉》,在题材和风格上充满争议,也引发了贵族传统文学界和沙皇政府的不满——因为与反对沙皇专制的团体多有联系,写过一些讽刺权贵的作品,普希金没少惹麻烦。

同年,他被迫离开俄国首都彼得堡,流放到南部的克里米亚地区。听上去有些落魄,不过对于普希金这样的天才来说,这无异于一次积累素材与体验生活的绝佳时机。 1820至1830的10年,是普希金激荡而浪漫的青春时光,也是他逐渐在俄国文坛扩大影响力的时期,诸多名作都诞生于此时,例如《高加索的囚徒》《自由颂》等等。

1830年的春天,俄罗斯境内的疫情正在不断升级,而时年31岁的俄罗斯诗人普希金也在生活中遇到了难题。

当时的普希金和恋人娜塔莉娅·尼古拉耶夫娜·冈察洛娃已经宣布订婚,但冈察洛娃的母亲,也就是普希金未来的丈母娘,以嫁妆不足为由拒绝把女儿嫁出去,婚礼的举行无奈只得一推再推。

到8月时,普希金的叔叔瓦西里·列维奇·普希金去世,在这样的情况下,普希金也更加无心举办婚礼。而期间,诗人还和准丈母娘为了婚事大吵了一架。关于这件事,普希金曾在信中写道:“娜塔莉娅从来都是自由的”,如果对方不是冈察洛娃,普希金宁愿终生不娶。

眼见婚事一时间也不会有着落,心灰意冷的普希金便于8月31日离开莫斯科,9月3日抵达波尔金诺的基斯捷诺瓦村——那里有他父亲留下的产业需要去打理,也可以顺便让他躲开外界的纷扰,好好静一下。

而在这时候,全国性的霍乱疫情已经愈发严重,当局采取了严格的隔离措施。10月初,普希金曾试图离开波尔金诺,却由于交通阻断未能成行。实际上,他不但没能按照原计划返回莫斯科,反而还在这里被迫滞留了三个月。

对于其他人来说,秋季泥泞的道路,阴冷的风,逐渐缩短的白天,是令人忧郁而沮丧的。但在诗人的眼中,孤独的深秋,隔绝而宁静的村庄,没有了政治的纷扰,这里反倒是绝佳的释放自己想象与才华的地方。

金黄的枯叶、忧郁而疲惫的时节有着另一种美,它不同于首都的繁华,也不同于高加索的壮丽。满眼宁静的凄美之景,与普希金心中失落的爱情,相互碰撞、相互激发。当他把手伸向纸笔时,传世杰作便在悄然到来。

最后,因疫情被隔离在波尔金诺的这三个月,成为了普希金个人生涯中最高产的、文学成就最高的创作巅峰期:他不仅终于完成了《叶甫盖尼·奥涅金》,还完成了短篇小说集《别尔金小说集》、戏剧文本《四小悲剧》以及三十余首诗歌、十多篇评论、多篇书信。

疫情阻隔了普希金与外界的联系,也得以让他更加深入地“静修”过去十几年的游历人生。所有关于这片土地与人民的一切,都被诗意地挥洒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之中,比起青春期的创作,它更加立体和恢弘,也正是如此,它才被后世尊为“俄国生活的百科全书”。

《别尔金小说集》中收录的五个短篇小说《射击》《暴风雪》《棺材匠》《村姑小姐》和《驿站长》,则各有特色,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散文的第一部作品,代表了普希金在散文创作上的成熟。

普希金当然也没有将自己的创作同霍乱完全分割开来,面对现实的无力感,体现在他这一时期所写的戏剧《四小悲剧》里。其中一篇《鼠疫流行时期的宴会》是直面死亡的一曲咏叹——末日降临时,诗人心中英雄式的悲壮豪迈,与俄国人天性中狂欢的放浪之情,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其中。

这个秋天普希金的创作量之大,作品完成度之高,实在令人瞩目,因此被后人称作“波尔金诺之秋”。这是普希金人生中最高光的一段时间,尽管它的开端并不那么愉快,甚至笼罩在夺走数以万计人生命的霍乱阴影之中。

波爾金诺之后

12月5号,第三次尝试离开波尔金诺的普希金,终于回到了当时仍然是隔离区的莫斯科家中。

在给自己的好友普列特尼奥夫写的信中,普希金毫不掩饰对自己这段时间的丰硕创作成果的满意:“和你说(秘密),我已经很久没有像在波尔金诺的时候那样写作过了。这是两个章节:奥涅金的最后章节,第八和第九章,已经随时可以印刷出来了。”他在信中表示,自己最喜爱的季节就是秋天,“这时我的身体特别健康。我的文学创作的时节来临了。”

创作上的巨大收获,也为感情之路带来了一些运气。1831年俄历2月,普希金终于和心爱的娜塔莉亚·刚察洛娃举办了婚礼。(不过,这份运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传言中描述的婚礼上那忽然熄灭的蜡烛一样,普希金最终为了这份爱情,于1837年2月死在了与“情敌”乔治·丹特斯的决斗中。)

疫情给社会带来的苦痛,也同样烙印在普希金心中。就像作为“精神上的十二月党人”,他一生都在用诗歌歌颂自由与启蒙一样,人间的伤痛也让诗人转向对于历史和现实的关照。之前起落人生的历练,经过波尔金诺之秋的酝酿,慢慢出现了新的转变。

之后的1834年与1836年,普希金再次于深秋来到波尔金诺,在这里写出了叙事诗《青铜骑士》,小说《黑桃皇后》《上尉的女儿》以及诗歌《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

我们心中求索的辽阔,可能在彼岸等着我们去寻找,也有可能,它就在一个孤独而幽静的角落,等着我们在无处可去的“封闭时刻”默默开启。

责编:王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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