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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父亲费新我(下)

2020-09-10费之雄

现代苏州 2020年7期

我的父亲费新我认为书法能够成“家”是人品、学品、书品的结合,而三品首推人品。“学书先立品,墨光可照人”,“人品高书品不得不高”这几句话都是他经常要讲的。有次他在写诸葛亮《诫子书》:“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他特意指给我看,并说:这几句话也是对你的,接着又说:同样也是对我的。平时,父亲没有给我讲过多的做人道理,但他诚信、谦逊、勤奋、俭朴、坚毅……,时时事事以身教形式感化着我、塑造着我。

父亲声名在外,一些报刊和个人约我写父亲或提供素材,我认为只要实事求是,写又何妨?但父亲不赞成:有些内容儿子写老子不妥。有一年费新我书展在杭州开幕,记者原要采访他,又怕影响他休息,就约我写些介绍的文章拟在第二天刊登,我满口答应,心想只消我夫妇俩开个夜车即可,但父亲听说后执意不允,只得由记者自己再来采写。但也有例外。父亲从报上看到由全国人大、妇联等单位发起的在全国评比一百对“金婚佳侣”的消息,兴许是出于对母亲肖常娥的感激吧.他决意参加评选。按规定,要送文字材料加一篇征文稿。父亲便把小娴叫去,专门给她讲了老俩口几十年的事。他看过初稿表示同意,并帮着一起改标题。小娴打算用并列式句比喻比翼双飞,有了上句“新我常新”,但一时想不出下句如何概括母亲,只得出“嫦娥”两字。父亲思索良久,突然说:“’非常’如何?正好表达出她非同寻常!”很快《中国妇女报》即以“新我常新,嫦娥非常”为题首先刊载。不久,父母亲被评上全国“金婚佳侣”并双双去北京领奖。后经润饰仍以此题发表在《苏州杂志》上,父亲先后将报纸、杂志复印了好多份分赠亲友。

父亲作书,除了书写上不囿陈规,独具一格,不断创新外,还在作品内容上时出新意,给人以鼓舞或警策;同时自己也从内容中得到学养和进益.他平时随身带的小本子上经常抄摘着名人名言,古训箴语,记录下自己的感悟之语.他有次写“知难而进”四字,在下面又加四句小字:“有志事易,无志事难;临难不畏,绝壁可攀。”把此句原意更加推进一步。他曾对我讲,哪怕写几个字,也要动一番脑筋,要写得有针对性,这就要靠平时的积累,  “腹有诗书气自华”,才能应付自如,临场发挥。有次我们在顺德大良镇,饱尝了富有特色的广东菜,父亲问及烹厨,回说烧广东菜的大多是大良人,他当即要了笔墨题了“食在广州,厨出大良”这琅琅上口的赞美字句,引得当地餐饮业一场“争字风波”,还是该镇领导决定,此条幅用竞赛方式,在争得优胜的店内挂用。

我受父亲影响,写书法也不喜欢老用现成的诗句,总乐意开动脑筋针对各种场合试拟词句,并由此引发了探索学习运用“楹联”作为书法的载体。几年来,书写的自撰联被各地堂、馆、景点入藏、入刻的已逾百余。而一副描绘祖国锦绣江山、灿烂文化的“龙门对”,琢磨斟酌了十年多还未定稿,父亲说搞创作就得有这股韧劲。名人儿子也不好当, 得拿点自己的东西出来,我在系列上另辟蹊径,已积累了三十余内容自撰,形式成套的系列作品。我虽然临写过各类碑帖,但还是最喜欢父亲的书体,提笔写起来父亲的点画间架行迹不时会流露出来;我尤其喜欢父亲那独特的整体布局和纵横捭阖、气势磅礴的大幅书作,感觉真是游目骋怀,心醉神迷,提笔写起来不免心慕手追。对此,有人说好,是因为右手也写出了些“左味”,“费体”有了传人;但也有人说未必,应该自出机杼,生发自我,否则艺术无以发展繁荣。父亲从来没有要我一定要学他的字体、像他的作品,他主张任情适性,追求自身效果。父亲声名愈高,欠字的债台也愈高,他经年累月不断地写,也很难满足求字大军之需。有人对他说,让之雄代笔吧!盖上你的章,但他认为不可;有人要我背着父亲这样做,也被我坚决回绝,并信守至今。然而有些见钱眼开的假货商,却挖空心思做假仿冒,有的店家还指着冒牌“新我左笔”对我说:他儿子费之雄来看过,认定是真的。父亲晚年知道此等事无能为力,只得摇头叹息。

父亲虽有“招牌先生”之称,但写招牌决非臆想中的“大笔一挥而就”,为从协调中求得满意,往往写得满台满地,部分不舒服还得拼接双钩。那时没有复印、投影等设备,有时我也帮着打格子放大。我初写招牌,七个字花了三个黄昏功夫刚摆平,父亲一看却说:二个好的,二个不行,三个还可以,但七个字在一起还不贯气,当然得重写。父亲便把他几十年写招牌的点滴经验体会说与我听,我后来再写,父亲是少不了的“检验师” 。他到晚年第一个挂“免战牌”的就是招牌,凡要请他写的,即转介绍给我了,后来连“碑刻”也停写了。在他骨折之后住在医院里,有时我睡在另一张空病床上陪夜,我们便“卧聊”起来,他说梅兰芳有个演出间,前后左右上下都配有镜子,它们好似多种角度的眼睛,并藉此可以调整自己的身段、造型。他说自己个展在南京开幕时,林散之老人执意要参加,只好林老儿子推着着轮椅送他来观看。我曾问他,有哪几幅字是自己写得最满意的?他说,好坏要人家来评的。我告诉他从报纸看到各地有艺术家建馆的消息,父親敏感而正色地说:“这个事情,自己是不好提的。”他又讲起了老子的隽语:“夫唯不争,天下无与为之争。”

逝者如斯夫。父亲去世已二十多年,但岁月隔不断对父亲的思念,每当遇到困难想起父亲,就会增加勇气;试图创意,就会倍添力量。在我心目中,“新我”就是“自我更新”,“自我超越”的同义词,我将在追随父亲的道路上,不断自问:“新我”了没有?父亲,我将永远循着您的足迹,去探索艺术的真谛,攀登系列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