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林》中的异装者马修·欧康诺的形象解读
2020-09-10王敏
【摘要】 美国现代主义女作家朱娜·巴恩斯的代表作《夜林》中探讨了男性、女性和性别差异问题。贯穿小说始终的是喜欢穿异性服装的马修·欧康诺医生,他一直在不停地寻求自我性别身份和社会群体认同。本文借用美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的相关理论,从扮装反抗的叙述层次出发,以性别批评的伦理视角对马修这一复杂形象进行探讨,从而揭示其深层的伦理价值和社会意义。
【关键词】 扮装反抗;性别身份;伦理价值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3-0038-02
朱娜·巴恩斯(Djuna Barnes,1898-1982年),20世纪美国传奇女作家。直到60年代,巴恩斯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对现代主义文学的贡献才逐渐地引起了后人的注意。她的影响力很隐蔽,因为虽然她在文学界久负盛名然而读者却寥寥无几。小说故事主要围绕女主人公罗宾·沃特展开,讲述了她和菲利克斯、诺拉、珍妮以及马修·欧康诺医生之间的关系。由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使得对小说人物的研究成为当时国外评论界的一个热门主题。包括艾略特在内的一部分学者,认为作为小说故事的叙述者的欧康诺医生才是小说的中心,而非故事的主人公罗宾。这是因为欧康诺医生贯穿小说始终,他的独白占了小说的大部分篇幅。他在小说中是医生,是先知者,是心理学家,聆听小说中的其他角色向他倾诉私衷,并给他们提供慰藉,他是无处不在的救世主;然而他又承认自己是异装癖,是骗子,是小偷,是胆小鬼,是没有执照的从业者。所以,艾略特在小说序言中写道:“欧康诺医生是这部小说的中心。他对人类的疾苦认识深刻”。
与国外学术界对《夜林》的关注相比较,国内文学界对小说的关注相当滞后。这可能一方面是因为小说中涉及的同性恋话题在中国尚属禁忌领域;另一方面,小说语言本身晦涩难懂,至今还没有中译本,这直接导致大部分读者和学者都不知其文,更遑论对它的研究了。笔者将借用美国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的相关理论,从扮装反抗的叙述层次,以性别批评的伦理视角对马修·欧康诺这一复杂形象进行探讨,从而揭示更深层的社会意义。
巴特勒曾说过“所有性别都是一种扮装形式” (Butler 125)。所谓“扮装”就是指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的行为。正如巴特勒所说的,为了巩固和拥护异性恋的主导地位,所有的性别身份都是建立在对社会规范的重复性表述之上的。而对于传统的性别二元分法的一再重复的述行行为使得性别身份表面上看上去是自然的,而非社会构建的。(Butler 2) 然而,扮装者通过模仿这些范式,颠覆了性别表面上似乎自然的表现模式。这是因为扮装是对社会性别的戏仿(parody),它正好揭示了社会性别本身也是一种模仿结构以及它的历史偶然性,因为性别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原件的仿品 (巴特勒 2009: 180) 。换句话说,扮装者并不是模仿一个原初的性别,扮装行为恰恰说明了“处于霸权地位的异性恋行为本身也只不过是对于理想化模式的一种不断重复的模仿行为”(Butler 125) 。巴特勒使用扮装例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揭示性别的内在真实是一种假象。
小说第五章中,当诺拉没有提前预约,在凌晨三点第一次到马修的住处去拜访他的时候,作者给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大堆医学书,卷与卷之间的顺序是打乱的,堆得差不多要到天花板高。书上布满了灰尘和干了的水渍印。书上面一点有一个很小的安着木栅的窗户,是房间唯一的通风口。在一个肯定不是欧款的枫木梳妆台上,放着一把生锈的医用钳子、一把烂手术刀、五六个她无法安装的零散的医用器械、一根导尿管、二十几个香水瓶,几乎都是空的,润发油、面霜、胭脂、粉盒,还有几个粉扑。从这个梳妆台那些半开的抽屉里露出来悬挂着的蕾丝、缎带、长筒袜、女式内衣和一根腹部引力带。这个东西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这些女性服饰经过了纵欲的洗礼。”(78-79)
可以看出,马修的梳妆台上的这些东西杂乱无章,互不匹配。破破烂烂的医疗器械放在女人用的化妆品瓶子旁边;女式内衣在男式腹部引力带旁边。所有的东西好像都给人感觉是两分的,女性的和男性的、化妆用的和医学用的、完好的和破损的,然而都乱七八糟地放着。在马修私人住所里的这些放置得不协调的东西似乎正暗示了马修的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以及性欲也是不协调的。这段最后一句比较晦涩,因为腹部引力带明显带有男性特质,而它“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这些女性服饰经过了纵欲的洗礼。”似乎是说那些女性服饰被旁边的东西(腹部引力带或者说男性特质)弄脏了,污染了。而我们的马修此時躺着,“身穿一件女式法兰绒睡袍”。他的头,“长着一双超大的黑眼睛,炮铜一样坚硬的脸颊和下巴,这些都被长及肩膀的金色卷曲假发覆盖着,而他向后靠在枕头上。”他“抹了很浓的胭脂,还涂了睫毛膏”(79)。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看出尽管在公开场合马修的生理性别是男性,然而这个属性对他来说是不真实的,却又无法逃避。而在私底下,马修则通过他所收藏的这些润发油、面霜、胭脂、粉盒、粉扑、卷曲假发、女式内衣等富有女性象征意义的物品来表达自身的女性特质。通过模仿传统的女性特质,马修的易装行为恰恰揭示了女性特质本身的模仿性质以及它存在的偶然性。这就意味着马修内心觉得自己是个女人,穿衣打扮和行为举止都像女人那样,那他的这种行为“不仅显示了生理性别与表演之间的不一致,同时也意味着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社会性别与表演之间存在着不一致”(巴特勒 2009: 180)。马修的扮装行为揭露了性别是不自然的,是对身体不断的予以程式化。因为他扮装的时候“身体处在改变(becoming)这个模式中,总有着变成其他形式的可能” (消解性别 222)。他对女性的模仿行为实际上是对性别的二元对立分法的一种反抗。这个过程是通过模仿那些一向被人们认为“规范的”或是“自然的”陈规旧俗并进行不断地重复来实现的(Halberstam 239)。
另一方面,这个场景,似乎也暗示着马修的私生活和公众形象也是同样的不匹配。私底下,马修通过使用各种女性饰品来扮演女性。而在公众场合,马修是一名妇科医生,在小说里他还是权威的叙述者因为小说里面的很多篇幅都是他的独白,并且他几乎参与了小说中每个人物故事的发展。作为男性叙述者,他在叙述的时候兼具作为男性和作为医生的权威。但是他自称自己为女性,并且他是一名“没有执照的从业者”,此时他的叙述权威被推翻了。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马修的那些医疗器械不是生锈就是破损的,或者是零散的,环境卫生令人生疑。对于马修的职业,安德里亚·L·哈里斯认为是巴恩斯故意安排的。因为马修无法实现自己作为女人的梦想,所以他选择了做一名妇科医生,而妇科医生主要是负责处理女性疾病和关注女性保健的。为了满足自己想做女人的欲望,并且把自己从男性身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马修通过自己的职业来学习和控制女性的身体。所以马修比起其他的女性要更加了解女性的内在器官以及外在装扮。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使他觉得自己比起其他女人来更“女人”(Harris 237)。
然而作为来向欧康纳医生寻求帮助的诺拉看到这个场景时候的感受是相当震惊的,她想“上帝啊,孩子们知道他们不能说的事情;他们喜欢‘小红帽’的故事和躺在床上的狼!”(81)在震惊中,诺拉把饱受折磨的医生形容成了一只躺在床上扮成老外婆的狼。诺拉一向习惯了自己作为病人的角色,她来拜访医生,希望能从医生这里获得一些建设性意见,以解决她被爱人背叛之苦。然而她却发现这个医治者本身也亟须别人的帮助。
小说的结尾处,马修酩酊大醉进入梦乡,他在小说中的最后一句话是“注意我的话——现在一切都是空的,只有愤怒和哭泣”(165)。也许这正是他所领悟到的:想要确定自己的性别身份,却又无法确定自己的性别身份,可能这就是马修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生存问题。最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将会或者他想要变成谁。虽然小说的结尾有些悲观,我们还是可以看到,马修无法归属的性别恰恰给我们建构了一个更为复杂的流动的性别身份范式。尽管充满困惑,他却没有羞于表达自己的欲望,并且敢于用易装的形式来对抗社会加诸在他身上的规范。马修在小说中的行为表现正是一种将传统性别身份“去自然化”的过程,将其身体和性别割裂开来,和传统文化强加在其身上的性别分类做斗争,向男性/女性性别二元论提出了挑战。
注释:
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小说Nightwood。中文均为作者自译。仅标注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参考文献:
[1]Barnes,Djuna.Nightwood[M].Illinois:Dalkey Archive Press,1995.
[2]Butler,Judith.Bodies that Matter: On the Discursive Limits of “Sex”[M].New York: Routledge,1993.
[3]Harris,Andrea.“The Third Sex: Figures of Inversion in Djuna Barnes’s Nightwood.”Eroticism and Containment: Notes from the Flood Plain. Ed.Carol Siegel and Ann Kibbey[M].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94.
[4]Halberstam,Judith.Female Masculinity[M].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1998.
[5]朱迪斯·巴特勒著,宋素鳳译.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6]朱迪斯·巴特勒著,郭劼译.消解性别[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
作者简介:
王敏,女,云南大理人,硕士,大理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