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冬雪来临
2020-09-10大荒邪魅一笑
新浪微博│大荒邪魅一笑
一、
“喂,看路啊!”
陈月亮下意识抬眼去看,对上的却是一片绿。头顶的帽檐将她的视线彻底挡死,只剩下少年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
“还不挪脚?踩我鞋了!”
她这才短促地“啊”了一声,后退一步。前排人的白鞋后跟上已经有了一片小小的黑色污迹,她愣了两秒,连声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几乎忘了现在正在军训。
果然,下一秒,兩人就被教官喝住:“干什么呢!你们俩……对,就你们俩,出列!”
大热天的,全队都在树荫下走正步,只有他们两个被拎出来,在太阳底下罚站。
她趁着教官不注意,偷偷扯他的袖子,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啊……踩了你的鞋,还害你跟我一起挨罚。”
可旁边的人始终默不作声,不动如山,她挪着小碎步朝景时靠过去,正打算再叫他一声,一偏头,又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教官的眼睛。
教官黑着一张脸,立马将她旁边的人弄了回去。这下可好,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罚站了。
陈月亮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她朝队伍里看去,好不容易才在第五排最右边找到那双白鞋的主人。
男生冲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这场惩罚持续了半个下午,最后因一场倾盆大雨而宣布告终。
雨踩着饭点来,恰好赶上全员解散。她跑得慢,又没带伞,等回到教室时早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她随手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纸巾就往外跑,还没走两步,她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陈月亮。”
是熟悉的男声。
“陈月亮,不吃饭去吗?”那人又问。
她回过头去看他,对上少年一双带笑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想要打招呼,可想了好几秒,愣是没想出他的名字,于是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嗨”。
连名字都记不住,聊天更是聊不下去了。陈月亮一时间有些窘迫,犹豫再三后,她拔腿就跑,连他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直到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才气喘吁吁地扶住洗手台,用纸巾擦自己湿淋淋的头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刚才那少年的模样。
他长着一双亮得过头的眼睛,头发微卷,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尖利的小虎牙,换上校服时,有种很讨人喜欢的少年气。
于是,先前对那个人的记忆慢慢从脑海里蹦出来。
景时。
景色的景,时间的时。
二、
陈月亮有三项能力相当差,一是记名字,二是认人,最后一个就是认路。
高中军训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在景时那里踩了前两个雷,现在还要将踩雷贯彻到底。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原本要在操场上举行的夜训也取消了,整个高一一共十五个班的学生,排着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室内体育场看电影。
错过时间的陈月亮成功掉队,在关了灯的体育场里一通乱跑。
一个班坐两排,她来来回回绕了好多圈都没能找到自己班在哪里,又怕影响到别人,被教官说,只好猫着腰往门口跑。
她本想在门口搬个小凳子坐下等散场的,可腿都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拉住了后衣领。
她听到一声闷笑,紧跟着就是熟悉的男声:“迷路了?”他问。
来人赫然是景时。
陈月亮还没能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领子,只好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转脸过看他。男生实在比她高了太多,她踮踮脚也不过勉强达到景时的肩膀处。她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随着他的脚步,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往里面走。
因为被拎住了后领,她被迫倒退着行进,一时间忘了刹车,撞到景时身上。
他不知道被碰到了哪里,短促地“咝”了一声,松开她的领子。她终于获得自由,得已转过身看他。
少年此时已经弯下了腰,正在摆弄地上的小马扎。过了好一阵,他才坐下,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那个小马扎叫她:“坐下吧,月亮小朋友。”
从那天起,她就多了一个外号,专属景时的称呼,从电话号码备注到聊天打趣时不经意的一句称呼。
她坐在那张小马扎上,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体育馆昏暗的灯光的掩护下,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景时,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发烫。
景时成为了她进入新的学校、新的班级认识的第一个人。
他们所在的班级是平行班,管得并不严,也没有什么按照成绩安排座位的讲究,陈月亮只记住了他一个人,景时又碰巧跟她在军训时玩过几次,干脆两人就凑成了同桌。
直到做了同桌,陈月亮才知道景时有多不靠谱。
他跟她一样,都是文化课踩着线进来的,两个学习习惯奇差的人凑在一起,上课干脆一起分心,结伴玩乐。
以至于化学老师叫起她的时候,她还在数景时到底是将哪五个黑子连成了一排,才赢了棋局。她一脸蒙地站起来,对上空荡荡的黑板,压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连问题都没有听清,更别说回答了。
眼看着老师的脸色越来越差,她忙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踢景时。
所幸这厮还算靠谱,很快就压低了声音回她:“选B!选B!讲练习册呢!”
陈月亮于是自信满满地拿起桌子上铺开的练习册,声音响亮地答道:“选B。”
“陈月亮!”下一秒,迎接她的就是化学老师的暴怒。同学们哄堂大笑,她还不明所以,偏头看了一眼景时,这才发现他正埋着头“吭哧吭哧”地笑。
她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她涨红了一张脸,在桌子底下用力地踩了景时一脚,直到看见他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才觉得出了一口气。
三、
那天的事并没有那么轻易了结。
陈月亮的理科不好,尤其是化学,简直是奇差无比。光冲着成绩,她都会被老师盯上,更别说她还是上课小动作不断的叛逆选手了。
她被罚抄整个必修一的化学式,抄三遍。她才抄完一遍就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景时为了弥补过错,大方地贡献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出来,从学校超市里买了各种各样陈月亮爱吃的零食回来,像是藩国上供似的,堆了满满一桌子。
陈月亮抄一条,吃一片薯片,再抄一条,喝一口牛奶,景时的服务可以说是相当到位。
可要抄整整三遍,说多不算多,但也够让人头疼一阵子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景时,灵机一动。
“景時,”她叫他,“我被罚抄也有你的过错吧?”
景时不明所以,轻易不敢应声,生怕遭到陈月亮的打击报复。可对面的女生就这么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大有他不应声就不罢休的架势。他于是抠了抠脑袋,回她:“勉强算是吧……你不能再吃了,零花钱得给我留一半。”
不想陈月亮大方地答应,甚至将桌子上的零食推回了一大半给他:“那不能,我们毕竟是很好的朋友,也不好太记仇了,好吃的也要一起分享,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景时问。
“我还剩下两遍,我俩一人抄一遍。”陈月亮偏过头看他,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拜托拜托!”
景时本想坚持原则不动摇,最后还是在陈月亮的软磨硬泡下心软了。
他撕了作业纸,替她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夹在她的作业本里。
结果,被化学老师发现了。
他们第无数次共同受罚,两人被请家长,双双停课一周,顺带接受深入的思想教育。可惜两边家长都忙得很,领着他们出了校门就各自跑回去上班了。
说好要回家反省的两个人没有人监督,又不用上课,景时干脆把剩下的一半零花钱也拿出来,两个人跑去吃了冰激凌。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了,天渐渐冷下来,南方湿冷的风从棉衣里钻进去,冻得人直打哆嗦,可就是不肯下一场雪。
两人面对面坐在冰激凌店里,身侧就是一棵装扮好的圣诞树,上面挂着用来装饰的雪花和一些金色的小铃铛。
景时手长腿也长,轻轻一够,就摘下来一只小铃铛。
陈月亮已经脱了校服,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脸被店里的暖风吹得红红的。他忽然伸手将那只金色的小铃铛挂在了陈月亮的头发上,她轻轻一偏头,就会叮当作响。
陈月亮看了他一眼。
少年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指着玻璃让她看。
在那扇擦得发亮的玻璃上,她看见同样眉眼弯弯的自己,头上挂着一只小铃铛,喜庆得像是在过节,一点儿都不像两个受罚思过的人。
她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景时也像受到她的感染似的跟着笑。
好半晌,两个人才停下来。景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叫她:“月亮小朋友,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雪吧。”
“好啊。”她听见自己这样回。
四、
那只小铃铛被陈月亮带回了家。
圣诞节已经过了,就在陈月亮准备摘下它挂回树上的时候,店员说可以送给他们。直到拿回家,她才看到铃铛的边缘处,是一整排小月亮。
她不知道这是景时一时心血来潮随便摘下来的,还是在那一整树的铃铛里找出了这个带月亮花纹的,总之,她心里有种微妙的触动,像有一片羽毛在搔,搔得她心尖都发痒。
她找到一个用来装手链的盒子,将这只铃铛妥贴地收了起来,又塞在抽屉的最深处,也将自己那点儿不知名的情愫一并塞进了最深处。
她没有问景时这个问题。
景时在停课的第二天,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一向乐天派的少年的声音竟然是少有的沉闷。在电话里,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可最后真正落在陈月亮耳朵里的,只剩下那句“月亮小朋友,让我们一起前进吧”。
景时家出了些事,他没细讲,总之是打了官司,还打输了,给原告赔了好多钱……多到家里已经瞒不下去,需要跟他一个高中生和盘托出的地步。
但景时家并不是过错方。
在电话里,陈月亮问他:“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她听到他坚定的声音:“学法律。”他这样说道,“月亮小朋友,让我们一起前进吧。”
在此之前,陈月亮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家对她是放养式教育,自己初中玩着小聪明,仍旧考上了小城里唯一的普高,因此哪怕上了高中,她也从来没有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就在景时说了他的梦想以后,她忽然开始想自己以后想做什么。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不亚于咸鱼翻身,或者是井底之蛙终于爬出井口,更遑论景时说出了“一起前进”这样的话。
陈月亮并不能明确地弄清自己对景时是什么想法,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被景时甩得那么远,甩到追也追不上,要仰望他的地步。
于是,她应了下来:“那就一起前进吧。”
等到重新回了学校,陈月亮才弄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景时像是变了个人,不再跟她在上课时下五子棋,不再在她分神被老师叫起来时捉弄她,不再放纵她偶尔偷懒抄作业。
他严于律己,也严格要求陈月亮,在这种高压下,陈月亮一个月就瘦了五斤。她哭丧着脸求他高抬贵手,留一份作业抄一抄,没想到他铁面无私地抽走了所有可以友情借鉴的作业:“我给你讲。”
陈月亮深感压力山大。
她压力大得需要用别的什么东西给自己补充能量,比如火锅、烧烤、冰激凌……她憋了半个学期,终于跟学到疯魔的景时在休闲时间约上了。
他们赶在周末去逛街,陈月亮在小吃街吃得不亦乐乎,一转眼,发现景时进了一家旅行社。
她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关东煮塞进嘴里,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看见他在翻一本旅行社的宣传册,陈月亮没有兴趣,便自顾自搬了个小凳子去看店里的人聊天。
那个女孩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她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子,背后跟了一群戴着红色帽子的外国人。
店主说她是专门做外国人导游的,很能赚钱,工作辛苦,但体面。陈月亮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孩,她看起来很自信,又让人很喜欢——她一向崇拜那种看起来就很有能力,气场一米八的女强人,穿起西装来又美又飒。
好半晌,她才听到店主问她:“喜欢当导游?”
陈月亮愣了一下,没出声,顿了几秒才猛地站起身去找景时。
“景时,我知道我要……”
“月亮,我们高考完去……”
两人同时开了口。
景时满眼的期待,陈月亮更是眼睛都在发光。
景时拿了一本宣传册,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了?”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干什么?”景时问。
“我要学语言!”她这样说道。
五、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与其说是最佳损友,不如说是一起并肩前行的战友。景时抢救她糟糕透顶的理科,她给景时讲阅读理解,两个人互帮互助,成绩突飞猛进。
高三,学校将学生的高考目标牌立了起来。
景时想去南方学法律,陈月亮想去北方学语言。
她地理学得不好,想不到一南一北路途有多遥远,见面有多麻烦,她只是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他们前行的方向不一样了。
填好目标牌的当天,景时将之前从旅行社拿的宣传册带来了。
两个人桌子前方是高高的书山,书山上是高考倒计时牌,倒计时牌前面,是玉龙雪山的宣传画报。
一年多前那个周末的傍晚,他们站在步行街街角,她吹着冷风听景时讲他的计划。
他想要一次毕业旅行,要和她一起去毕业旅行。他甚至兴奋地用圆珠笔圈出了一定要去的地方,认真做好了攻略。最后,他说,陈月亮,让我们一起走到终点吧。
可现在,两个人不再奔赴同一个终点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一撕,景时和陈月亮的成绩像坐了火箭炮一样一路向上冲,分别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近了。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撕到了“7”。
那一天是高三年级的毕业典礼。
最后一周他们不用再上课了,举行完毕业典礼就回家自主学习。最后一个晚自习,不知道是谁开了多媒体,放了张震岳的《再见》。
同学们哭作一团,只有他们两个坐在座位上不动如山。
景时在给她看新做好的旅行攻略,计划考完就走,一起去云南。
这个攻略做得那么完美,让离别都不再那么难过了。
他们学习好,心态也稳,甚至还趁着这七天出門逛了逛街。
景时的生日正好赶在高考前,正是夏天,陈月亮却找了一家精品店看围巾。
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存货里,她终于找到一条黑白方格的围巾。
她取下围巾,让景时弯下腰。她将这条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呼吸几乎都要喷到对方脸上。
她对上景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仍旧是弯着眉眼,带着笑,对她在这种季节带他来买围巾一点儿异议都没有。
她打不好围巾的结,景时便就着她的手来整理围巾,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她像是触了电,脸猛地红了。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可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
直到替他弄好了围巾,她才慢慢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紧张。她去结账,然后跟着他出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步行街上,陈月亮忽然伸手拉住了景时的衣角。
前面的少年终于顿住了脚步。
他想转过身来,可陈月亮抵着他的腰,不让他转过身来。
她小声叫他:“景时,生日快乐。”顿了两秒,她又补上一句,“这条围巾,我们一起去爬玉龙雪山的时候,你戴上吧。”
“好。”她听到景时这样应道。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高考后第三天,两人订好了机票,收拾好了行囊,都已经坐在了去机场的出租车上,陈月亮的肚子却疼了起来。
她蜷在后座疼得满身是汗,景时急得要命,一个劲儿催司机掉头去医院。
车子刚停在医院门口,他就立马跳下车抱起陈月亮就跑,连行李都顾不上了。
陈月亮疼得嘴巴都白了,却仍惦记着云南之行,直至失去意识。
再接下来,景时手忙脚乱地联系她的家里人,她得了阑尾炎,需要准备住院用的各种东西——这些都是她好起来后,从家人嘴里听说的。
麻药过后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陈月亮仍昏昏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力气,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手上,试探性地,小心翼翼拉住,又很坚定地握住。
她知道是景时的手,并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他。
陈月亮那一刻才清楚地明白自己对景时的感情。
她,喜欢景时。
也许是从军训的第一天就踩了他的鞋子开始,也许是他替她戴上那颗小铃铛时,也许是他每一次亲昵地叫她“月亮小朋友”时……
她没有睁眼,景时大约以为她还没有醒,像电视剧里唤醒植物人那样很“中二”地对她说话,说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好玩,说他其实是发现了她不在,才故意守在体育场门口迎她,说他动摇了……不知道要不要那么坚定地跑去南方学法律,或是跟她一起去北方。
原来景时喜欢她,且那么早。
高考成绩在六月下旬出来,景时和陈月亮都发挥得不错,要上自己想去的学校几乎是稳了的。
她打电话给景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祝贺他,祝贺梦想成真,可以去南方学法律,以后做一名大律师了。
她按照自己原本的意愿,填报了北方的学校。
两个人在九月初各自踏上离开的班机,去了新的学校,拥有了属于各自的新的生活和新的朋友圈。
陈月亮没有再主动联系景时。
六、
她没想到寒假会在自己家里再次见到景时。
她的飞机晚点,到家时,才客厅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景时。
自高一被一同请家长起,他们两个的家长就熟识了起来。两家的妈妈聊得开,偶尔还会请对方来家里做客,景时也开始光明正大地出入她家里。
见她进门,景时站了起来。
他变了很多,又像是一点儿都没变,记忆中的校服换成了灰色的长款风衣,头发短了一些,可笑起来还像高中时一样,眉眼弯弯,带着那股让她心动的少年气。
她站定了,没再往前走。她觉得眼眶发酸,眼泪几乎要在下一秒奔流而出。她想问他“你来找我吗”或者是“你来做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w。
她一旦开了口,眼泪也一定会开闸的。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问,只站在那里等着景时说话。
好半晌,他才打破这阵沉默:“陈月亮,我来找你赴约了。”
他们要赴的,是云南之行的约。
这次他们没再找旅行社,而是自己做好了攻略,买了三天后的机票。
陈月亮在行李箱里塞满了衣服,到机场时被景时整个接了过去。他们从昆明到丽江,再到玉龙雪山,玩了个遍。
玉龙雪山之行的前一天,两个人整理衣服,陈月亮从景时的行李箱里看到一条围巾。
是黑白方格的,整整齐齐地叠好,就放在箱子的最下面。是她送给景时的生日礼物。
它看起来还是很新,像是被人珍重地收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来。她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问他:“这条围巾怎么都不戴?不喜欢吗?”
“不是的。”他很快反驳她。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
“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爬玉龙雪山的时候戴吗?”
她没有应声,只是冲他笑了一下。
去雪山的路程蛮远,两人不得不一大早就起来赶车。
听说云南不是很冷,陈月亮就没拿厚衣服,直到上了大巴才开始瑟瑟发抖。景时却很有先见之明地穿了厚外套,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她这才慢慢好了一些。
他们坐缆车上山,陈月亮没有高原反应,倒是景时拿着氧气罐吸了一路,等到了目的地后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又好笑又心疼,借给他半个肩膀,好让他靠得舒服些:“有高原反应还非要来这里?”
一米八五的他靠在一米五八的陈月亮肩膀上,病怏怏的没了力气,卻还是不认账,理直气壮地回答她:“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高原反应啊。”
陈月亮便缩着脑袋“吭哧吭哧”地笑。
温柔的男声顺着山上的风吹进耳朵里:“就算提前知道自己会有高原反应,我也想要奔赴和你的约定。”
她听见了,止住了笑声。她看见景时脖子上戴着的那条她在盛夏季节送的黑白方格的围巾。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山顶冰冷的风唤回自己的理智。
可没有用。
她还是那么想要拉他的手。
她微微低下头,将裹在景时衣服里的手拿出来,轻轻地握上他那双暴露在冷风里,已经冻得冰凉的手。
她什么都没有说,景时也什么都没有问。
谁都没有把喜欢说出口。
七
两个星期后他们坐火车回家。两个人在硬座上晃晃荡荡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到了站。
下火车时,这座南方小城竟然破天荒地下了雪。
铺天盖地的白映入眼帘,她朝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去看景时。
他已经将那条黑白方格的围巾戴在了脖子上,呼吸时哈出白白的雾气。他眉眼带笑,向着她张开双臂。他的声音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传进她耳朵里:“月亮小朋友,要抱一下吗?”
景时的话音还没落,她就已经扔下手里的行李箱扑了过去,将他抱了个满怀。他拍拍她的脑袋,又松开她。
“走吧。”他说。
这次是真的分别,要奔向各自的远方,再也不会回头了。
陈月亮拎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去叫他:“景时,再抱一次吧。”
这是他们认识四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第一次如此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次换成了景时向她走过来。
他抱得那么用力,将脑袋都埋在她的颈窝里。他摘下陈月亮送给他的围巾,将陈月亮包得严严实实。
他终于松开了手。
他们要去不同的出站口,就连出站方向都是相反的。
她重新向前走去,一次头都没有回。她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张震岳的歌:“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
她在原地站定,忽然想起半年前举行毕业典礼的那最后一个晚自习。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触到满手的泪。
好吧,她想,你不要动摇,不要为我牺牲,我们都各自往前走。
她随手用袖子蹭干眼泪,终于重新迈步继续往前走,却被一只手轻轻扯住了脖子上的围巾。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叫她“月亮月亮月亮”。
“月亮小朋友,我喜欢你。”他说,“这次,我们做个新的约定吧——约定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在一起。”
她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她说,“这次的约定,也一定一定做到。”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