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动画中的禅意韵味
2020-09-10张雯
【摘要】 禅是禅宗发生与存在的重要基础,禅意是禅宗理念的升华,是禅之哲学的人生化和艺术化。在日本,禅意升华出独特的美学理念,深深影响了日本动画,使日本动画体现出了浓厚深切的禅意表现。日本动画中的禅意韵味营造了其别有韵味的视听体验和美学效果,使其动画作品迸发出了浓烈的神秘气氛和人文理想:安宁、和谐、自然、质朴……这种禅意之境不仅树立了日本动画的艺术特色,更使现代日本动画赢得了丰厚的商业价值。由日本动画反思己身,中国动画的发展崛起之路亦应从自身美学文化入手。
【关键词】 禅;禅宗美学;日本动画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2-0072-02
禅、禅宗与禅意,并不相同。从禅到禅宗,再到禅意,是一种发展、一种文化态势和延伸。禅是方法,禅宗是佛教的一支,禅意才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底蕴。禅宗是西域佛教的支脉之一,传入中国后又传入日本,日本文化受禅宗影响广泛而深微。日本禅宗重视把众生从现世拉向佛陀彼岸寻求自我解脱与心性救赎,提倡通过自我调心、自解自悟的方式达到“梵我一如”“物我合一”,获得精神上的超脱和安宁,表现出了高度智慧的人生境界。
日本禅宗把自然与人生统统纳入“空无”境界,主张不执着一切事物的纷繁形相,不为感性认识所困扰,直面事物本真,追求绝对空寂纯粹的精神世界。生命变化流动无常,于变化中体悟禅境,于无常中感受自由,从而实现生命的超越。因此,禅僧们追求自然淡泊、清净高雅的生活情趣,习惯于大自然的陶冶中获得超悟,体察和领略神秘幽远的意境。在这种文化态势延伸下,日本动画无可避免地受到禅宗美学的浸润,从自然景物中获得闲寂淡泊的审美情趣,动画师通过对自然景物的细致洞察、精微描绘去创造超然空灵的美感,山水石虫、花荷月柳皆有情有感、通灵传神。正是禅宗的内聚型理解方式和动画师们的外衍型创作方式的结合,使得日本动画具有引人入胜的禅意感染力。日本动画中的禅意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
一、简素之美
禅宗美学认为未经雕琢的天然之姿更接近生命的本真,返璞归真的自然之态最融合万象的真如。去掉事物外在矫饰,恢复本原质朴状态,体现一种坦然无为的态度和意味悠长的艺术风格。这种简素的禅意美学始终贯穿了日本动画的创作。就日本动画造型来说,无论人物角色,抑或场景设定线条运用都非常洗练。抛去了繁杂冗长的多余描绘,只留最能体现物象精魂的笔画,在简稚的结构中将角色勾勒出来,纯真质朴,意味悠长。
禅宗崇尚朴素纯净之色,只认定“白、黑、青、赤”四色为美,追求洗净铅华返璞归真的自然色。观者在日本动画中常常可以看到:深山一隅,密林丛中,隐匿一座寺院,寺院的路面多以黑白灰等素色的细碎小石铺就;又或以蓝、绿、棕、灰等中间色与冷色表现山水湖泊、草木森林……这种幽静空寂的美感体悟,使观者的心性和生命返到纯朴挚真的状态。
这种简素的禅意美学还影响了日本动画的台词、表情设定。在日本动画中,台词简练,点到即止;角色表情内敛沉静。这种设定是想留出更多禅意空间,使观众的注意力着重在画面感受上;同时,简洁的台词和表情可以使观众用心体悟,获得各自美感体验。
二、物我合一
禅宗的教义被归纳为四个字:“和、敬、清、寂”,第一个“和”字便是和谐之意,包含了和己、和人、和万物。“物”泛指自然万象,即大自然。禅宗美学下的自然即佛性的显现,包含了对自然生命的深刻尊重。“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佛教认为万物有灵,都有其自身的价值。这种积极的自然观使人们崇敬自然、珍视自然,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融洽整体,倡导宁静节制、简单质朴的生活。
宫崎骏是日本动画禅意和谐的代表人物。现代社会高度发达,人类物质文明的发展依赖于对自然的侵袭挞伐,生物濒临灭绝,大自然灾害频生。在宫崎骏的感官世界中,表达了人与自然的“物我合一”之境,即人与自然是平等的关系,两者应相融共存。这也是禅宗的悟道过程,由自然走向自心,再由自心回归于自然。一切道尽在自然之中。
宫崎骏的作品深深浸透了对现代人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的洞察与诊断,不论是《天空之城》中代表大自然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空中飞城“拉普达”;还是《风之谷》中暗喻自然危机,蚕食人类的腐海森林;抑或是《幽灵公主》中为自然而与人类对抗的阿席达卡;即便在讲述了一个光怪陆离神隐故事的《千与千寻》中也饱含了宫崎骏对和谐自然的呼吁之声:失却名字的小白其实是被人类因兴建高楼而填平了的“琥珀川”;澡堂的客人之一——那位浑身散发浓烈腐臭气息的“腐烂神”原来是被人类所制造出的垃圾污染而散发臭味,变得肮脏恶心的河神……宫崎骏用他的作品倾诉,人与大自然不存在本质上的隔阂与界限,应共同发展,才是生态和谐之道。
三、物哀之美
日本地处岛国,火山爆发、地震频仍、台风肆虐,经年饱受自然灾害之苦,这种特殊的地理条件使具有忧患意识的日本人的审美意识中萌发了一种“重瞬间、轻永恒”的“物哀”理念。完美无缺的东西毫无灵性,转瞬即逝;唯有残缺之物,虽状态欠佳,却留有一个无限的再造空间,蕴涵着蓄势待发的勃勃生机。因此,他们领悟四季变化中生命之无常,感知自然万物必将凋零的绝望之美,体会暮秋寒冬的物哀之情,透过落花败叶、冷风残月,想象万花怒放时的灿烂华景与圆月高悬时的良辰之刻。“物哀”反映了禅宗的轮回学说,不刻意追求完美,坦然接受缺憾并积极开发可创造的空间,才能顿悟圆满之境。
高田勋的《萤火虫之墓》将物哀之美表达到了极致。影片讲述了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清太和妹妹节子饱受战乱之苦,寄人篱下,流离失所,最终死去的故事。“昭和20年9月21日晚,我死了。”这是该片第一句台词。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气息奄奄地蜷缩在车站,慢慢走向他短暂生命的终点。第一个镜头便紧紧攥住了观众的心,在充满悲伤的恍惚中,观众仿佛又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装满糖果的小铁盒,在田间快乐奔跑的兄妹俩……影片将厄运与回忆交叠,废弃的家园、冷漠的亲戚、荒凉的原野;清净幽雅的荷塘、广阔安宁的大海、简陋温馨的防空洞……这种“物哀”之情是对无常的感动,是对世事的感慨,对自然的喟叹。禅宗的物哀之美提倡以一颗清净的心面对万物,丢弃盲目追逐完美的固執态度,珍视短暂美丽的感怀之情,事物的瑕疵反而使我们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生命逝去时的悲悯情绪。
四、原初之态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总是法身。”任何生命都需经历萌发、生长、成熟、凋零之过程,此乃生命之平常。禅宗提倡“平常心是道”,若要探索世界,需以自我为途径;若要发现自我内心世界,需从发现外部世界为开始。原初之态作为生命之始,有着不可抗拒的神秘感;未经雕琢的天然之态,更展示生命的本真美感。动画艺术创作与禅宗“平常心是道”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真正的动画艺术家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他们都是从内在捕捉生命的绝美瞬间,任何看来无意义之事——地上的一只虫蚁、河边的一根草、残荷败柳、乱石荒丘——都能表现生命的一体,创造出一种召唤人心的艺术力量。因此,在日本动画中,常常以大自然中的平凡小物的刻画来体现平凡之美。体现了浓厚静谧的禅意。例如新海诚的动画电影《秒速5厘米》中,如雪花般飘摇洒落的粉瓣樱花,晚霞籠罩下暖意氤氲的教室,寒冬车站中陋室里轻烟缭绕的水盆,堆满食物却又不显杂乱的便利超市……新海诚用一种眷恋的眼光看待世间平凡的美好,将生活之常态描绘出了淡然而摄入的美感。三段独立的故事在日常场景中慢慢浮现,记录了贵树与明里平淡而绵长的爱恋情感,如耳边喁喁细语,荡气回肠。
五、空寂之美
日语语义中“空寂”即幽闭、孤寂之意。日本民族从禅中提炼出空寂这一审美意识,是精神与智慧的升华。禅宗认为世界的本质为“空”,大千世界皆是无常幻象,只有“空”之真理才是孤独的、空寂的。世间万物都是依赖某种条件的暂时存在,当条件散去时,其自身也就消失。体悟到“空”,也就不再执着于得失烦恼,从而实现心灵的坦荡与灵魂的自在。
日本的动画作品常常令人感受到空寂之美,以一种充实的“空”,来创造一种超然物外的艺术感染力,从“空”中体现最大的“有”。在禅宗“空”之美学理念的影响下,日本人更注重景的表现,用自然之美景体现内心之平静,在“静”中发现超越意义,以体认心灵的原本状态,顿悟成就佛果。因此,将人放在自然环境中去观察,多采用远景与全景镜头。爱森斯坦发现“俄国人教素描时不管画什么东西都用四方形的纸,在上面画上人体或石膏像,四角照例不用。而日本人则是教他们的学生去画樱花和帆船,学生是从对于全景的观察出发,并从中切出不同形状的构图单位来规定画框”。体现了日本人自然本位至上的禅意美学理念。
动画艺术表现方式多样,而若要创作出震颤人心的优秀作品,必定需要灵动智慧之“心”,指的是在创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人文思想及美学精神,它来源于动画创作者内在深厚的文化修养与高尚的思想境界。日本动画作品普遍具人文关怀,对人性及生命有诸多探讨,且能够形成禅意与美学相结合的新理念,使日本动画作品融入了一种安宁、和谐、自然、质朴的人文理想,这种禅意之境为日本动画在世界上树立了东方文化的神秘特色,使日本现代动画获得了广泛的影响力和商业价值。反思己身,中国动画在曲折的发展道路上,暂时取得了一些成就与进步,但未来的中国动画若要健康持续的发展,就不能再过于注重技术手段的培养,应着重塑造学生在创作思想、人文理念、历史精神和文化修养等多方面的能力。用美学的思考和灵动智慧之“心”,坚持不懈的创作动画,服务于高速发展的中国文化。
参考文献:
[1]金丹元.禅意与化境[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6.
[2]叶渭渠.日本艺术美的主要形态[J].日本学刊,1992,(5):59.
[3]胡滨,郑亚玲.外国电影史[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65.
作者简介:
张雯,女,汉族,河南开封人,硕士,河南工程学院艺术设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数字媒体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