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侗族情歌与英国浪漫主义情诗的比较研究
2020-09-10汪非
【摘要】 情诗是世界文学常见的体裁,在贵州侗族情歌和英国浪漫主义情诗中均可见大量的自然意象,这一跨时空、跨国别、跨民族的文学共性并非巧合。本文通过对两种情诗在艺术手法、社会背景及其折射出的哲学思想三个方面的平行比较,试图解释二者均将自然与爱情相勾连背后的深层逻辑。
【关键词】 侗族情歌;英国浪漫主义情诗;自然;平行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2-0030-03
本文通过比较贵州侗族情歌(以民间歌谣为主)与英国浪漫主义情诗(以华兹华斯、雪莱和济慈为例),试图揭示二者共同将爱情与自然相联系背后的文学创作理念、社会经济基础以及折射出的哲学思想,惯用自然意象既反映出其扎根于本民族文化的内在逻辑和社会基础,又反映出东西方文明共同对人与自然关系命题的深度思考,为进一步建设全球生态文明提供思路。
一、写作手法比较
侗族起源于西周时期的古百越族,与汉族关系匪浅,在民间经常流传侗汉苗尧水等族起源一家的传说,因此与先秦时期诗歌手法有相似之处,表现为侗族人民也惯用赋比兴三种手法表达美好的爱情。
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有时与排比手法连用,将一些紧密相关的自然风物与爱情主题相联系,组成一系列结构和句式相似的句群。例如,在一首描写少男少女初次相会场景的侗歌中唱道“初相会,牛会草场马会街,燕子得会高楼台。初相会,好比画眉会锦鸡。我郎今日得会你,就像蜜蜂遇着蜜。”以牛与草场、马与街市、燕子与高台、画眉与锦鸡、蜜蜂和蜜的亲密关系,表现出少男少女初次相会成双成对难舍难离之场景。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现多称之为比喻,在诗歌中极为常见。例如,在一首描述男女关系的侗歌中唱道,“情妹好比山中的雀鸟,我郎好比鸟套安山旁;情妹好比江中的游鱼,我郎好比江中的渔网。” 雀鸟与鸟套、游鱼与渔网生动地展现了男女之间的关系。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而他物与咏辞之间隐含某种关系。例如,在一首劝诫侗家儿女珍视青春时光、珍惜美好姻缘的情歌中唱道:“柿子越放味越好,禾梨越放味越香。人生在世可是没好久,青春一过再好主意难挽留。”头两句以侗家常见的“柿子”与“禾梨”起兴,讲述了自然界的果实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美好香甜的事实,后两句笔锋一转,起兴之物与所咏之辞相反,表达了韶华易逝、青春难挽之情,并告诫后辈要把握机会抓住姻缘。在另一首少年表达自我情思、试探心仪少女的侗歌中:“好个明月在天边,好朵金花在眼前。妹是明月天边坐,让郎得见不得连。”不同于第一种,明月和金花均喻指情妹,表现了情郎眼中美丽纯洁、难以高攀的形象。
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以华兹华斯、雪莱和济慈为代表,有一条清晰的自然情歌线索,他们互有联系又互有区别,这条线索联系于三者共同对自然的歌颂,区别于三者诗歌创作的不同见解。
华兹华斯是这场英国浪漫主义思潮的先行者,与柯勒律治合著的《抒情歌谣集》序言是对这场思潮的宣言。他提倡诗歌应当是“内心强烈情感的自然外溢”,因此其情诗中的自然意象带有强烈的人类感情。1799年,华兹华斯创作了一组以“露西”为主要形象的无题情诗,“我的情人,像六月的玫瑰”,“三年里晴晴雨雨,她长大;造化说:‘比她更美的娇花世上从来没见过;’”在这里,造化即自然,诗人运用比喻,将露西比作玫瑰,历经风雨而长大,娇艳欲滴,深受自然宠爱,自然与人类之间产生“相爱”之情。
雪莱是这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者,他与拜伦同是当时民族解放运动的呐喊者,他同样赋予自然以人类的感情,但是区别于华兹华斯,他认为自然本身具有人类的感情,他曾在信中写道,“我觉得,生命都会再生。灵魂岂非就是使一个有机生命成为如此而非如彼的东西?整个自然是具有生命的,死后的存在仍然是现世的存在。” 在其中一首诗歌《爱的哲学》中,他鲜明大胆地表达了这一观点,“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会于一种精神。何以你我却独异?”因此在另一首诗歌中,雪莱描写“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阳光紧紧地拥抱着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以人类之动作来描述自然之情态,表现了自然的情感性。
济慈是这场英国浪漫主义思潮的独行者,他注重自身思想之独立,因此他在自然情诗中实践着自己的诗人无个性原则。济慈认为,“诗人的性格本身,它不是它自身——它没有自我——它是任何事物又什么都不是——它没有性格”,因此济慈在表达爱情时,通常隐去自我,而外化于自然万物之中。例如,在《赛吉颂》中,济慈以一种客观的笔调、旁观者的视角去描写赛吉与厄洛斯之间的爱情:“两个美丽的精灵相依偎在深草丛里,上面有絮语的输液和轻颤的鲜花荫庇,溪水流淌在其间,无人偷窥。”但我们仍能感受到济慈的情感态度,因为济慈将自己融于他所描绘的溪水和鲜花等自然意象之中,这就区别于雪莱的自然有爱之哲学,而以自然环境烘托,想象与现实交织,使读者得到一种纯粹美的享受。
二、社会背景的比较
贵州省黎平县是中国侗族人口最多的县,也是侗族文化的主要发祥地,侗族情歌中富含自然意象的逻辑与其历史、地理和文化息息相关,对包办婚姻的反抗、对自然的亲近热爱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构成侗族情歌富含自然意象的主要原因。
在历史方面,侗族在唐朝以前经历过一段较长的原始社会时期,宋朝时期进入农耕社会,宋的中央王朝采取了前朝治理 “西南夷”一贯的绥靖和羁縻政策。蒙古大军南下是一个转折点,元朝在西南地区设宣慰司、土知府等,任用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担任土司长官,大土司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做大地方势力,压迫剥削底层劳动人民。明朝初年,出于抗击元军的战略需要,太祖以武力征服,采取“拔军下屯,拔民下寨”的极端政策,引发侗族人民的强烈反抗,其中以黎平人吴勉为代表,尽管长达八年的吴勉起义失败,但吴勉反抗封建专制和压迫的精神成为侗族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其英雄事迹流传至今。
在地理方面,黎平县地处云贵高原和江南丘陵交界,森林资源和水资源丰富,在原始氏族社会时期,由于人的生存能力较弱,当地环境对于当时的侗族人民较为恶劣,当地流传着“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平”之说,因此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侗族民间文学的主要问题。聪明的侗族先人在与当地环境长期打交道的过程中产生了珍贵的生态智慧:一方面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做斗争,由此产生诸如“收毒雾”“斗蛇精”等神话传说,另一方面领悟出保护自然、和谐的生态观和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经济,例如“以稻养鱼”、梯田和干栏式建筑的创立、管理森林、保护水源等生态思想,以及“救太阳”“救月亮”的神话传说。
在文化方面,侗族人民崇尚自由戀爱和感情忠贞,而这一权利也是无数侗家儿女不断反抗封建父母包办婚姻、地方土司联姻等获得的,侗家儿女把对自由恋爱和美好爱情的理想镌刻在侗家民间爱情故事和传统节日中。例如,在《三月三的传说》中,良英和桥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寨老却强霸良英,迫于寨老权势,良英只能从命,没想到寨老竟打死桥生,良英也因此殉情,从此良英殉情的三月三成为侗家儿女约会恋爱的节日,借此纪念良英和桥生反抗封建包办婚姻所做的牺牲。侗族热衷歌颂纯洁高尚的爱情,在《珠郎良美》中刻画了智勇双全、忠贞不渝的良美,在《丁郎龙女》中批判了朝秦暮楚、不忠爱情的行为,寄托了侗族人民对理想爱情的向往。
英国浪漫主义高潮诞生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其情诗中大量自然意象的运用与当时政治、经济和文化变革密不可分,反对封建专制、反思工业革命、崇尚情感宣泄成为英国浪漫主义情诗中含有大量自然意象的主要原因。
在政治方面,18-19世纪之交的欧洲大陆风起云涌,其中以1789年法国大革命波及范围最广、影响最深。法国大革命始于巴黎人民反抗波旁王朝暴政,当人民将路易十六送上断头台后,却没想到引发一场更大规模的法国大动乱。在这一影响下,英国浪漫主义者都是反对封建专制的斗士,也都是“自由、平等、博爱”观念的忠实信徒。例如,华兹华斯在《献给民主与自由的诗歌》组诗中写道,“灵慧的生物往往能平缓我们的心智所不能疗救的悲辛;在囚徒看来,小小的爬虫也足以证明:巴士底监狱再深,也阻拦不了爱的光辉——尽管人对自己的同类已经毫无情分。”济慈在针对英国人民纪念英国国王一事,在诗中写道“头脑发昏的英国人啊,你们难道还要维持对他的记忆,他给你们带来了最可怕最污秽的名声,凡是爱国者都不会对他表示尊重。”但是,三位诗人在处理人类感情与自然的关系侧重点不同,华兹华斯从自然的治愈性中寻找人类早已淡漠的爱情,雪莱以自然之力量鼓舞各民族的独立解放运动,而济慈在自然的恬静中冷静思考革命和民族情绪带来的狂热之情。
在经济方面,18-19世纪之交,正是英国工业革命中期,英国实力大增,但是,这场前所未有的技术革命也使英国浪漫主义者首先体味到工业文明带来的社会问题。工业革命建立起的资本主义世界打破了封建农业社会时期温情脉脉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只剩下利益,大机器生产导致人的异化,工业污染侵蚀了城市生态环境,正如华兹华斯在诗歌中写道:“这尘世拖累我们可真够厉害,对我们享有的自然界所知无几,为了卑污的利禄,把心灵出卖!”因此,华兹华斯将目光投向过去,“啃书本——无穷无尽的烦忧;听红雀唱得多美!这歌声饱含智慧”,试图从自然和过去的农业社会关系中寻求治愈工业生活的精神良药。雪莱则把目光投在当下和不久的将来,顺应世界形势,以《西风颂》为隐喻,积极支持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渴望建立一个新世界,充满革命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而济慈,把目光投向自我和遥远的未来,以诗人之身份,记录人类永恒的高尚和共情,例如在《咏和平》针对拿破仑逊位一事写道“凭英国的欢悦,宣布欧洲的自由!不能让暴君重来,不能再让他见到你屈服于从前的状态”。时代荏苒,而人们对和平与自由的追求不会改变。在文化方面,浪漫主义文学最初以反对古典主义文学的面貌出现的。 古典主义受启蒙主义思想影响,强调人的理性,而对人的感知持怀疑态度,爱与情欲让步于家庭、社会和社会责任之下,忽略人的个性发展,语言华丽典雅,推崇贵族文学而轻慢民间文学,鼓励文学反映现实。与之相反,浪漫主义诗歌歌颂爱情,歌颂自然,推崇诗人的想象力,大量运用古希腊神话传说,打破诗歌韵律制约的束缚,语言朴实晓畅,为此济慈在诗中写道,“如果英诗必须受韵式制约,可爱的十四行诗必须戴上镣铐,不管多痛苦,像安德罗墨达般”。
三、哲学思想的比较
贵州侗族情歌是侗族人民留下的精神文化遗产,凝聚了千年以来人们与自然相处过程中朦胧、深刻而朴实的生态智慧。
侗族情歌表现了人民对于自然初步的经验性思考。在侗族情歌中,有大量客观自然现象的描述,还有农作物的生长经验,还有自然万物客观规律的精炼总结,这些都是人民与自然长期相处中得到的经验财富。此外,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使人们获得精神与美的享受,自然之馈赠让人民对自然产生崇敬之情,而天灾之无情又给人民以合理之启迪,这些是自然情歌带给人民的精神财富。
侗族情歌表达了人民对于崇高美好爱情的永恒追求。侗族大歌作为中国民族文化遗产和世界文化遗产,以情歌数量最多、手法最纯熟、思想最完善,由此可见,爱情是人类永远的情感寄托和精神港湾,人类以对自然的认识来类比爱情的多样,但永远不改的是对美丽自然的热爱和对美好爱情的希冀。
侗族情歌蕴含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朴素生态观。在侗族情歌中,自然规律和美好爱情实现了最好的联系,有时自然是爱情的背景,有时爱情是自然的点缀,有时自然和爱情互为阐释,侗族人民将爱情寄托与寄情山水融于一体,反映了和谐共生的朴素生态观念,这种朴素的生态观不同于工业文明自然破坏后的反思,而是出于人民对人与自然生存之道的探索,是一种古老而实用的人生智慧。
英国浪漫主义情诗是英国知识分子对工业文明的最初体察和思考,不同诗人试图从自然中获取不同的感悟,试图解决工业社会下的精神危机。
华兹华斯从自然中寻求人类感情的抚慰,试图拯救人类岌岌可危的情感危机。华兹华斯敏锐地感受到工业文明最初的冲击,它割裂了人与自然过去的联系、割裂了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情感联系,对人身体造成了摧残和伤害、人的精神变得扭曲而贫瘠。因此,华兹华斯成为了自然的吟唱者,自然在他笔下是和人类“恋爱”的生灵,人重新恢复对自然的感知和滋养,洗涤掉尘世的污秽和烦恼。
雪莱从自然中获取鼓舞人心的力量,不懈追求人类被理性压抑的感情和自由。雪莱敏锐地感受到时代风云变化的趋势,他积极投入到洪流之中,支持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支持人的情感和自由,同时也是革命的浪漫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雪莱体会到自然博大的力量与智慧,有着“泛灵论”的思想,人类爱的哲学被他放大到万物宇宙的哲学,人类生存的规律也成为符合万物运行规律的一部分,自然是他的武器和动力,推动他朝着符合自然界发展的路程前进。
济慈从自然中完善对于爱与美的认知,丰富人类最初也是永恒追求的精神世界。济慈在时代变幻莫测中间希望建立自我的精神世界,这促使他对于诗歌艺术的完善方面做到胜于其他人的极致,同时这一个人追求也契合当时的时代精神。因此,济慈刻画自然和爱情,是在完善诗歌作为艺术的功能,以“消极感受力”,一种对自然万物保持神秘的、飘忽不定的感知而不去追究真实的能力,消弭诗人的个性,达到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从而上升到物我合一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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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汪非,女,汉族,安徽铜陵人,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