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射手座无人唱
2020-09-10林桑榆
林桑榆
那个姑娘,只要她想,便有足够的能力,让一座南极的冰山,全部融化。
001
在老家待了整整一个月后,林绵安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望城。
望岛路依旧人声鼎沸,不远处的大桥柱子被海水从四面八方包围,时不时有浪花不安分地击打桥壁,发出一阵盖过一阵的沉闷声响。
顾名来电话时,林绵安刚出了收费站。她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位,连思索都没有,斩钉截铁地按下了挂断键,旋即调出短信界面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忘记怎么说普通话了!
于是乎,原本姿态端正的人忽然弯了下眼,“傻子。”他旁若无人地讲。
闻言,咖啡桌对面的女孩以为他在怼自己,脸色当即不知该说是难堪还是不自在。
“抱歉啊,”她稍显扭捏地解释,“是你的大学同学们传言你不怎么在意女生……所以我才想求证一下,唐突了。但,你似乎也过于不客气了?”
顾名这才反应过来身处什么场合。
所幸双子座男生出了名地脑子灵活,很快就用一张能颠倒是非的嘴挽回残局:“我们应该不是需要客气的关系?”
这下女孩的脸色姹紫嫣红。
等林绵安赶到那家叫作卡瓦小镇的咖啡厅,现场只剩下顾名了。
她推门而进时带来一阵热浪,和她风风火火的气势相得益彰。
“人呢、人呢?”林绵安人没落座,眼珠子率先扫遍全场,却并未发现顾名那位相亲对象。
原本她来这里是打算江湖救急的。
她想学习小说和电视剧里那些女配角,雷厉风行地清扫掉竹马身边的小妖精。长此以往发展下去,说不定她就晋升为女主角了。
为此,她还集中精力编纂了好长一段台词,浪费了大半截望岛路的好风光。
出于好奇,顾名查阅了她的台词,其实更倾向于自我介绍——
“林绵安,女。年方二十四,毕业于×大中文系,是你面前这位的小青梅。在顾名同学还没在国家科技竞赛中崭露头角的时候,在望城人民根本还不知他姓甚名谁的时候,是我陪着他去了三十二次图书馆,颠儿颠儿地从城市的最北跑到最南,来回六十八趟。参赛前夕,我还陪他熬了四个通宵,最终才让他光鲜地登上青年科技杂志的封面。我本人呢,没什么爱好,就嗜吃,每次逛街的收获不是衣服和包包,而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零食。可我经常眼睛大肚子小,买来的零食吃不了,只好劳烦顾大名人解决,谁知道他乐意收尾。毫不夸张地说,我见过顾名最落魄的样子,画面你难以想象。当然,他也见识过我的张牙舞爪,要不怎么星座说双子座和水瓶座是百分百速配呢……”
台词很长,顾名却难得耐心看完,接着吐槽林绵安:“虚假宣传啊。”他讲,“你不是射手座吗?”
林绵安理直气壮:“因为最近的星座运程说,未来一年,最有可能嫁入豪门的星座是水瓶,所以我决定先当一段时间水瓶……”
顾名的嘴角抽搐:“你嫁入豪门的心果然很猛烈。”
“那不然呢?”林绵安反问,“总不能说你是双子,我是射手,我俩的星座排列呈一百八十度,一个南极、一个北极,永远没有相交的一天?相交也是孽缘?”
这样听起来倒不像是搞破坏的,像助攻。
不过,林绵安其实挺满意自己是射手座。
因为无论在任何星座杂志还是分析平台,射手座都是大家眼里的天选之子,生来就靠幸运取胜。
幸不幸运,其他方面,林棉安不好说。但遇见顾之铭后,她信以为真。
002
林绵安与顾名的孽缘始于十余年前。
那时的林绵安不过十岁出头,还和父母居住在望城边缘的旧式居民楼。
她对居民楼的记忆,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绿萝满墙,墙角处还有一只常年出没的流浪猫。
小的时候,林绵安就表现出了射手座的典型个性:闲不住,爱动爱跳。
在学校,她曾一言不合就揣起讲桌上的粉笔盒,和班上嘴贱的小男生决斗。回到居民楼,作业什么的对她而言都是浮云,首要大事是逗弄楼下的那只白色野母猫。
没两年,那只母猫不知在哪儿怀了一胎,生出小猫,让林绵安欣喜不已,甚至以自己的姓给小猫取了名:林美美。
和顾名相遇时,林绵安就在逗弄林美美,听见身后行李箱在过石子路滑动的声响也不为所动。
那年的顾名也不过十来岁,却拉着一个比母亲手里的还大的箱子,中途女人要接手,他也倔强地毫不相让。
此情此景叫下来催林绵安晚饭的林母撞见了,羡慕不已,回头就和楼里的大娘们讨论,以至于顾名还没做什么就成为大人们眼中的“好孩子”,起码小小年纪就知道尽孝心。
林母:“不像我家林绵安,就知道让老娘操心!”
事实证明,林妈妈错了。
林绵安怎么会只让她操心呢?她明明是让全世界操心。
否则,顾名怎会在初来乍到的第一天,就中了招。
望城的夏天黑得晚,顾名帮着母亲将行李抬上新家,还剩一只箱子,他下楼来取,终于注意到一个小女孩儿蹲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摧残”一只白色小猫。
对于这点,林绵安不认。
“我明明是陪它玩耍!”熟了以后,她嚷嚷。
顾名:“哦,强迫它跳舞,不跳就鸡毛掸子伺候的行为叫玩耍。”
林绵安:“……”
就是这样。从头至尾,顾名都有办法只言片语堵了林绵安的话。尽管在其他小伙伴面前,她牙尖嘴利才是日常。
但顾名也没撒谎。
彼时,林绵安确实用“自以为”很轻的力道拍打了小猫的头,一边用稚嫩的嗓音喝道:“美美,跳個舞!”
明显猫不会跳舞,于是十岁的林绵安便用手里的小鸡毛掸子在它头顶绕,企图引导它转圈。
她的行为引起小白猫的好奇,伸出小爪子去挠鸡毛掸子。她觉得有意思,偏不让它追到,不知不觉竟自己原地开始打转。
盛夏,天气炎热。顶着大日头一两小时的林绵安昏了头,就这样在拎着行李箱的顾名面前倒地。
当常识满分的小男生用拇指准确无误地掐上少女人中,没几秒,她渐渐恢复意识。
察觉鼻尖下方生疼,林绵安开口就想问罪,忽而看清罪魁祸首清秀的脸。
不过一瞬,林绵安猛然忆起家里那本《白雪公主》,王子利用一吻将沉睡中的公主唤醒……于是打小花痴气质爆棚的林绵安,开口就脆生生地喊了两个字:“王子!”
林绵安:“所以,英雄还是渣男,关键得看脸。”成长后,她如是讲。
不过当时的顾名已经很有主意。他似乎不想做林綿安的王子,干脆手一松,让怀里的小少女重新与地面“亲吻”。
林绵安防备不及,后脑勺撞在硬实的水泥地面,肿了好大一个包。
因为这件事,顾名心存内疚,才在后来接触的日子里稍稍对林绵安特别了些。
他不仅免费辅导功课、监督作业完成进度,更在林绵安惹是生非被罚跪的时候挺身而出。
林绵安个性活泼,嘴硬心软,还讲义气,身边围绕的朋友很多。然而朋友很多意味着,你不招麻烦,麻烦大概也会找上门,因为她得讲义气啊!
这不,她就曾经为了帮好友出头,惹上同年级赫赫有名的混子——陈景。
003
说到陈景,不仅是“少年轻狂”的代表,更是一奇葩。
高中时,他打篮球打不过顾名,气不过之下干脆打人。
陈景表示:“我很冤。为什么你不一口气说完?为什么不说我打人没成功?还被反杀。”
谁叫顾名就是传说里那种德智体全面发展的青少年呢……
混子陈景挨了顾名的教训,回头还被林绵安一头撞出鼻血。
陈景:“搞搞清楚,该报仇的都是谁啊!”
没错,林绵安帮的好友,就是顾名。尽管顾名从不承认与她是朋友。
顾名:“我明明是师父。”
不仅教她读书方法,还教她铁头功、防身术……一系列,可不得称一声“师父”吗。
直到某年某月某一日,陈景:“那我、我能叫你声师父吗?”技不如人的陈同学不知怎么想通了,居然低下高傲的头颅,希望顾名放下芥蒂教他打篮球。
因为他太喜欢篮球了,甚至梦想将来进入NBA,成为乔丹、科比一流的神,所以林绵安才觉得他奇葩——
“没成神,先成了神经病。”
更让她震惊的是,顾名同意了,但林绵安依旧对陈景没好感。
就因为他老撺掇着顾名打篮球,以至于放学后,她几乎都没机会和顾名一起回家。
气愤之余,她还曾冲到篮球场,高喊出那句让我们这代年轻人热血沸腾的台词——
“教练,我也要打篮球!”
众人面面相觑。
林绵安的性子说风就是雨,非要打球,顾名没办法,只能让她加入。
那会儿陈景还对林绵安怀恨在心,故意阻挠她,以至于队友传球的时候他都没注意,差点被横飞来的篮球打个头破血流,是林绵安帮他挡了难。
她虽不满意陈景的作为,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善良,这才下意识挡在男孩面前,结果被生生砸掉半截小虎牙,鲜血长流。
陈景对林绵安的态度便是打那时起开始转变的。
兴许他对她起意,也始于女孩当时强忍疼痛、倔强不哭的表情。
反正当天晚上,陈景就死皮赖脸地加了林绵安的QQ好友,还跑去她的空间留言板别扭地道歉。
彼时QQ空间刚刚兴起,对什么新鲜事物都好奇的林绵安自然也没有放过尝鲜的机会。
她是第一批开通空间的人,上网也并不玩游戏,只是登录一下空间,发些莫名其妙的零零碎碎的心情。这种习惯一直维持到林绵安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再到现在,从未间断。
身为男孩子,顾名和陈景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感冒,尤其是顾名。
随着光环越来越多,他身上压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有段时间几乎没怎么上网。等到再登录企鹅号,他发现自己的空间被开通了。
不用想,是林绵安的杰作,只有她知道他的密码,因为他经常会上传复习资料到QQ里,要她自行下载。
空间一开通,浏览记录里便经常出现林绵安的身影,说来帮他踩一踩,增加人气。
顾名偶尔会回复,更多时间不理。直到大一开学没多久,他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网络上。
因为那个经常陪他去图书馆的女生谈恋爱了。他觉得有些孤独,干脆足不出户。
004
是的,林绵安恋爱了。
消息是她亲口传达给顾名的,面红心跳的模样,恋爱对象是陈景。
根据林绵安说的版本,说是高中毕业那个暑假,陈景老有事没事约她吃喝玩耍,所以……
那会儿恰逢顾名去外地参加科技竞赛,一轮又一轮的赛制,足足录制了一个多月,自然没察觉端倪。
林绵安:“我妈老古板,说不许我在大学谈恋爱,影响学习,你可得帮我瞒天过海啊!”
她还是惯然理直气壮的口吻。
仿佛当年顾名扔下她,是犯了无可饶恕的罪,如今做什么都是赎罪,导致有人的眼角重重一垂。
陈景对林绵安的心意是真的。
但“花花公子”这名声,他担得也名副其实,可林绵安不介意。
她甚至在外人问起的时候大气回应:“生活那么枯燥,整天对着一个人不腻烦啊?他看看新风景挺好的,等千帆过尽,回头发现还是离不开我,那不是更浪漫嘛!”
外人说她的逻辑反人类,她还扬扬得意:“因为我是大射手。”
顾名说了,射手座就是思维跳脱的代表,顾名说什么都对。
然而,陈景很崩溃。
“你真的一点儿难过都没有吗?林绵安?”一排排的凤凰木下,他紧攥着女孩肩头,仿佛要将她捏碎。
林绵安一脸的没心没肺,甚至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难过啊,陈景。”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不爱吃醋的,你放心去飞。”
于是陈景就真飞了,再也没回来那种。
那会子他两拖拖拉拉也恋爱了好几年,全无进展。外界传这对鸳鸯分手的原因是受毕业季影响,林绵安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默认了这个说法,唯独顾名知道真相。
真相是,陈景连琵琶别抱都不再遮掩,明目张胆地牵着其他女孩子招摇过市,完全不给林绵安脸面。
林绵安再没心,面子上也挂不住啊,只好主动提分手。
这下顾名爱出门了。因为林绵安又有时间缠他了。
可惜了顾名准备了大堆的安慰之词,林绵安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仿佛分手根本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
甚至为了不让顾名担心,她还借口要去乡下省亲,趁着暑假在老家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回来就听说顾名被拖去相亲。
咖啡厅。
乡下的阳光,炽热毫不遮掩,林绵安被晒得有些黑。
顾名打趣了她几句,林绵安挥起拳头想打人的样子,不料顾名忽而劈头一句:“陈景订婚了,你知道吗?”
林绵安……知道。
陈景行事一向不羁,更爱引领潮流。他打算先成家再立业,毕业就结婚,而林绵安这个前女友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林绵安当然清楚这其中有示威的意思,可她并不觉得气愤。
甚至第一反应是询问顾名:“要一起去吗?”
陈景订婚的对象,就是他堂而皇之牵手认爱的那位。名字有点儿复杂,林绵安记不太清,只隐约知道挺漂亮,眉目鲜艳得紧,她被甩也不奇怪。
林绵安:“再怎么说也是多年朋友,不去好像不地道。”
然而在顾名眼里,林绵安根本没有去的必要,伤自尊,可林绵安偏要。
她说陈景真心实意对她好过,是自己不珍惜:“我欠他一句祝福,至少得亲口带到。”
顾名却难得一见地犯了拗,态度也毋庸置疑地坚定:“你对他旧情难忘?”
林绵安这下急了,姿态就差跳起来般剧烈:“哪有!”
“没有就别去。”
“我现在说不去的话岂不是更心虚?”
顾名懒得再和她掰扯,扯了下唇:“不惊讶,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一旦想做什么,总有诸多理由说服自己。”说完就走。
林绵安似是没料到自己在顾名眼里居然如此不堪,以至于在顾名转身的时候,她缩回了想挽留的手。
接着是长达一个月的冷战,持续到陈景订婚宴的前一天。
005
那段时间,林绵安思来想去,也不知她和顾名的问题出在哪里。
偏偏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的愤怒早消了,如今只剩下满腹狐疑。
人都是好奇动物。一旦产生狐疑,终究忍不住,于是林绵安用“好奇”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去到顾名的公寓,想找他问个究竟,顾名却不在。
顾名能力卓越,不少大企业在他大三的时候就抛来橄榄枝,如今他也早进到顾氏工作,六点下班。
林绵安迷糊,到了才想起这回事,只好从花盆下摸出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熟门熟路地钻去男孩的卧室开电脑看剧。
傍晚时分,顾名抵家。他一进卧室,便见林绵安蜷着腿,窝在电脑靠椅里睡大觉。
电脑还在播放着一部古早的台湾偶像剧,顾名听女主角夹杂着地方特殊的口音和鼻音说:“欸,李大仁,你必须对我负责。”
林绵安过了半会儿才察觉房间有动静。
她睁开眼,看见顾名正卷起衣袖,收拾电脑桌上她造成的薯片残局。进而她又发现,自己原本是在电脑椅上,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床上。
此情此景甚是温馨,以至于林绵安不知哪儿生出的勇气,平静地讲完了所有她以为会埋藏一辈子的话——
“顾名,其实我没和陈景谈恋爱。”
开场白很炸裂,收拾房间的人身形一顿。
昏黄的盛夏傍晚,时光仿佛都能倒转。
高考压境,十八岁的林绵安为了解压,迷恋上文艺小电影,还常常因为那些经不住时间消磨而错过的感情心生遗憾。
毕业那个暑假,顾名忙着去外地参加竞赛,百无聊赖的她只好拉着陈景一起看电影,时而哭得稀里哗啦。
“为什么最初的时刻欢天喜地,最后的结局还是相忘于江湖?”她忍不住问身旁的男孩。
陈景扯扯女孩的發辫,说话少年老成:“因为感情这种事,就像大浪淘沙啊。浪来的时候汹涌澎湃,你无法抵挡。然而当它洗掉所有的沙,露出光秃嶙峋的样子,彼此再看不到光鲜的一面,就反目成仇啦。”
林绵安喜欢顾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顾名为她解决各种大小麻烦的时候?还是从第一面,他毫不留情地掐了她的人中……她不确定。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不想有天和顾名反目成仇。
不拥有,就不失去。所以林绵安打算把这个秘密藏到永久。
并且为了克制自己发酵的情感,在陈景告白当头,她才头脑一热,选择接受。
卧室。
一些关键性的话,林绵安还是选择了隐藏。
她只说与陈景之间是玩笑式的交往。彼时年纪小,大多不能理解真正的爱和隐形伤害,以至于伤害了一个年少的朋友。
林绵安:“我是因为愧疚,才坚持要去陈景的订婚宴祝福,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已至此,顾名再不好讲什么,终于妥协:“你想去就去。”
林绵安总算心安,她欢天喜地地跳下床,委委屈屈地对顾名撒娇:“呜呜,头疼。”
那人无可奈何地瞥她一眼:“床头有凉白开。”
林绵安不依不饶:“喝水没用,大概要来顿必胜客才行。”
顾名:“得寸进尺。”
有人笑得明媚。
006
翌日。
陈景的订婚宴,顾名还是默许了林绵安的跟随。
出门前,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费了好大劲儿才选出满意的,打扮得淑女异常。
宴上,陈景挨桌过来敬酒,林绵安端着杯子温声细语地对他讲:“祝你幸福。”
陈景也笑笑和她干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关系很铁似的附在林绵安耳边说了什么。说完他就继续笑,接着眼睁睁看女孩的眼角发红,连酒杯都倒了,众目睽睽之下逃离现场。
顾名追了出去。
林绵安心乱如麻地穿街走巷,迷迷瞪瞪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顾名跟在她身后,也从头至尾没什么动作,就是跟着,直到夜幕降临,方才出声唤住前方的人。
“绵安。”他沉沉地叫。
林绵安停下,恰好又是一排排的凤凰木下,繁茂的树叶缠住了路灯的光。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她终于回身,泪痕一脸。
那个从不知难过为何物,谈了三年恋爱,结果被劈腿、分手都没哭过的女孩,此时两肩发颤。
须臾,陈景在订婚宴上夹枪带棒的言语又在脑子里闪起来——
“林绵安,分手那会儿,顾名来找过我的,你知道吗?
“他问我们有没有复合的可能,希望我别伤害你。我?伤害你?我听来实在好笑,没忍住,告诉了他真相。不过,听说他前阵子去相亲了。看来,他并没有将你放心上嘛。林绵安,你自以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喜欢,不惜以牺牲别人为基代价的马拉松式爱情,到头来,还是和我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泼了墨的夜晚,落了一地红色花朵的树下,女孩鼻酸难挡,甚至忍不住扬手捶他——
“怪不得你老说我是傻子呢,顾名,这才是你不希望我去订婚宴的原因?你怕陈景对我说点什么,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尴尬?我是粗线条、做事说话都不经过大脑。但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情有多认真,你……”
“我快要结婚了,绵安。”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她的话。
刹那,不管树木、花还是路灯,都不再好看。
那是顾名第三次扔下林绵安。
第一次,他不想做她的王子,于是把怀中的少女放开。
第二次,前不久关于订婚宴的争吵。
第三次,现在,他要完全走出她的生命。
打着友谊之名行爱情之事的游戏,应该结束了。
顾名与林绵安擦身而过的时候,路灯将两人的影子都拖得很长,有过一瞬间的重叠。
林绵安忽然哭不出来,她只分心地想:星座都是骗人的。原来南极和北极还是可以相交的嘛。尽管相交的时间太短,但还是……可以的嘛。
一会儿她又想起自己喜欢的女歌手,唱過一首名为《可惜我是水瓶座》的歌。
歌词竭尽所能地描摹了一个失恋姑娘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叫不是水瓶座的林绵安都感同身受。
一直以来,她都很想将这首歌推荐给顾名,却又觉得没立场。
现在,她突然好希望那位女歌手再唱一首歌,名字叫《可惜我是射手座》,歌词要多狠有多狠,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那种。
起码,要让顾名知道,她此刻究竟多心痛。
但为什么,她不唱呢?
林绵安钻进了死胡同,这下子头是真的疼,疼得抱膝往地上蹲,怎么也站不起来那种。
007
马路尽头,顾名正在等红绿灯。
绿灯已经亮了,他却低着头没发现,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是顾妈妈,叮嘱他早点回家准备,明天要和苏家人正式见面。
顾名略一默,嘴上答“好”,脑海里却是十年前,搬到那座楼时的情景。
顾父是望城名流,身边莺莺燕燕不在话下,顾母只是他其中的一朵解语花。谁知顾母爱得如痴如醉,即使没名没分也无所谓,她坚持生下顾名,就这样带着儿子独自过活。
没有人天生成熟。正是成长于如斯环境,才让顾名过早地拥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
只是他曾经以为,自己将来可以做自己的主,别像母亲的一生,如此可怜……终究是痴心妄想了。
当顾父罹病,迫切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时,顾名的存在总算有了意义。
他无法忘记临去顾家前,母亲雀跃的脸。女人啊,终究难舍情谊,甚至小心翼翼地叮嘱他:“到那个家以后要听爸爸的话。”
听话,才能连带着让那个男人对母亲好一点,他明白的。
连脾性都无法自己做主,更何况婚姻?顾名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当林绵安亲口对他说出“喜欢”这个字眼,他以为波澜不惊的心却跳动狂烈。
有那么几秒,他几乎冲动地脱口而出:“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教陈景打篮球吗?因为他威胁我,如果不教,就向政教处告你使用暴力手段害他受伤,要给你处分。为了不让你受处分留黑底,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不过,林绵安看着机灵,实际真挺傻的。
他这么说,估计她也发蒙。
那么,他只好讲得直白点。告诉她,那个冷战后的傍晚,一室寂静,她熟睡在电脑椅里,随意得好像和他的世界早已融为一体。而有个男孩,曾在暗淡的光影中探过身,在她细茸茸的唇角处,印过一个吻。
或许,其实,什么都不用讲。
总有一天,林绵安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QQ空间里,那些看似寻常的回复,其重点根本就不在顾名究竟回复了什么,而是回复的时间。
像许多人玩的数字密码,那个浅黑色,像沙砾般并不惹眼的时间,是比晴雨表更准时的存在。
5:20。
这么多年,他每天都将自己的心意诉与她听,迷糊的她却从不明白。
她喜欢的女歌手,其实他也关注过。
她爱听《水瓶座》,他爱的是另外一首,岁月长,衣裳薄。
他想着岁月如此长,有些东西不用急着表达,时间才是最好的证明。
可原来,时不我待。
或许吧,顾名想,双子座男孩与射手座女孩天生不合适。
他是南极,她是北极,永远无法同一个频率。
他喜欢独处更胜过热闹,而她喜欢走在人群中央。
从初始,林绵安就像只亟待被人驯服的野马,奈何他的草原,不是可供她嬉闹的地方。
所以,他只能扮演起传说里善变决绝的双子座。
毕竟“天意如此”四个字,比“我爱你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听起来浪漫多了。哪怕,它或许只是他懦弱的借口。
在未来,他有妻似玉、有女如花的时刻,再想起那张遥远却清晰的灿烂笑颜,不知道会不会为了曾经自己的退缩而难过。
因为他放弃的,是陪他去过三十二次图书馆,在这城市的最南和最北来回跑过六十四趟,陪他连续熬通宵、伴他光鲜地登上科研杂志封面的姑娘。
那个姑娘,只要她想,便有足够的能力,让一座南极的冰山,全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