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游猫鱼

大黄米

“所以我想問你，你说你以前暗恋我，是真的吗？”

01

贝小芝觉得这世界上有一种魔咒，叫作“她永远跟不上老妈的节奏”。

最简单的例子，上学的时候严令禁止她早恋，一毕业却巴不得她立刻领着男朋友回家。就好像男朋友这个东西，在毕业典礼的时候会随结业证书发放一样。

三月初，春暖花开，适合八卦。一上午过去，老妈和隔壁的张阿姨关于“自家孩子谁更不争气”的谈话，已经从她四岁时揍哭了隔壁的小胖，过渡到了她高中就开始暗恋别人结果到现在还没找到对象。

阿姨听得入神，拔高声调：“你说的这个暗恋的男孩子，不是叫宋岛吧？家住前门楼子？”

贝小芝一脸茫然：“是啊，就是他，您认识啊？”

阿姨激动得飞沫四溅：“岂止是认识啊，他就住我家对门哦，不要太熟，哎呀，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你喜欢他呢？”

贝小芝不自觉地红了脸。

只听张阿姨继续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劝你别喜欢他了，那孩子就像个小呆子，一直都找不到女朋友呢。”

哎？怎么会这样子？她印象中的宋岛，幽默风趣，尤爱钻研海洋和宇宙，知道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明明是璀璨闪耀的存在啊。

阿姨神秘兮兮说道：“听说是追人家女孩子追不到，从此一蹶不振，现在的年轻人啊，抗压能力都太差啦。”

后面她又说了许多，贝小芝都没听进去，心里一个念头慢慢上浮：好歹是青春岁月的一个梦呢，像孩子吹出来的彩色泡泡，看在眼里满心欢喜，怎么忍心就让他掉到泥坑里呢？

贝小芝暗暗下定决心——要拯救泡泡！

02

贝小芝笃定宋岛应该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当时的她羞涩内敛，存在感极弱。

更甚的是，她高中时因为压力太大，头皮患上了脂溢性皮炎，一头长发变得又枯又毛躁，最后只好忍痛剪成了极短的板寸，说不定高中三年，宋岛连她是男是女都没分清。

她借口给张阿姨送“秘制腌萝卜条”， 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张阿姨住的小区。

张阿姨没在，说是出门去买菜了。贝小芝在她家门口徘徊，在楼道里又咳嗽又清嗓子的，就差大吼一声“贝小芝我到此一游”了，对面的门就像装饰一样，毫无动静。

她讪讪地乘电梯下楼，电梯在一楼叮咚一声打开，有帅气的小伙跟她擦肩而过。贝小芝往旁边闪了闪，却忘了手中还提着装萝卜条的塑料盒，手一扬蹭到了对方的大衣上，汤汤水水洒到了人家的前襟上。

贝小芝忙下意识地拿纸去擦。对方抬起脸，短发利落，高鼻深目，眉眼笑起来极帅气：“看你这手法，学过画画？”

可不是，本来只是洒了一小片，被她这么一擦，反倒擦成了一幅水墨画。

她连连致歉，对方却突然皱眉来了句：“你是……贝小芝吧？”

他忽而抬手，揉乱了她“辛芷蕾式”的短发，笑道：“还是这么帅气啊。”

这就有些尴尬了。她怀着偶遇的心思忐忑地在这转了许久，结果正主出现，她一脸蒙圈。

设想的久别重逢时的浪漫心动气息，变成了满电梯的腌萝卜味。

贝小芝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刚要开口，提着大包小裹的张阿姨就直冲着电梯而来，看清他们俩后，眉开眼笑。

“哎呀，宋岛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小芝就是专程冲你来的？！”

要不说这世界上最彪悍的生物，就是中国大妈呢。直来直往、直抒胸臆、直奔主题，直接让贝小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张阿姨一溜烟乘电梯上楼了，宋岛疑惑地问道：“你是专程为我来的？什么意思啊？”

贝小芝涨红了脸：“意思就是，你知道我的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吧？就是如何和别人建立亲密友好的关系，刚好你和张阿姨住同一小区，刚好咱俩是老同学，所以我就想着拿你练练手嘛！哈，哈哈。”

简直是一派胡言，贝小芝感觉自己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对方却颇为激动地点点头：“你别说，我现在正需要你这种专业人才啊！”

宋岛说，他一直挺喜欢一个姑娘，但不巧的是，姑娘可能不太喜欢他。总之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也没和人家建立起亲密友好的关系，同龄人都能遛娃了，他连狗都只能自己遛，如何让人不愁秃了头啊。

他日也愁夜也愁，结果电梯里空降来一个贝小芝，刚好撞到他枪口。

宋岛很兴奋，当场决定以十顿烧烤的价钱，聘她为情感顾问。

贝小芝心里的彩色泡泡“啪”的一声，爆炸了，只在心底留下一摊水痕，湿漉漉的，很凉。

她迎着宋岛期待的眼神，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好啊，成交。”

03

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贝小芝制订了“培训计划”，力争用最短的时间把宋岛培养成最可爱的人，一大早就打电话把宋岛约到了广场。

宋岛听她在电话里十万火急的语气，随手穿了件外套就来了，结果就是坐在长椅上吹冷风，直吹得他两眼呆滞、涕泗横流。

贝小芝说：“要想和异性建立亲密友好关系，自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今天的第一课，就是认识男女差异。”

认识差异的方法首先是做测试题。题目是在网上找的，两人头抵着头，对着手机屏幕认真答题。

题目一：当女生说自己失眠时，此时你应该：1.陪她煲电话粥，用你磁性的嗓音助她入睡。2.充值VIP，下载她睡前最喜欢听的郭德纲笑话全集。

题目二：当女生想让你帮她买一个包包，结果你发现那只包的材质是人造PU的，除了款式特别外毫无优点时：1.喜欢最重要，继续买。2.再添一点钱，货比三家，选一只真皮包包送给她。

题目三：当女生经常对着别人的车窗户伸头探脑时：1.她一定是在对着车窗照镜子，走过去和她一起照。2.她一定是喜欢这辆车的款式，努力赚钱买给她。

若干道题答完，宋岛和贝小芝同时按了提交，页面跳转完成，贝小芝的手机上写着：太倔强了吧，你这个钢铁直男。

专注学业四五年，贝小芝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打脸的情况，难以置信到说话都结巴了：“这，这网页是不是中病毒了啊？我怎么可能是直男！我看看你的。”

宋岛的屏幕上正在冒粉色爱心：太贴心了吧，你是个疼爱女朋友的男孩子哟。

长长的，长长的沉默过后，一阵冷风吹过，宋岛打了个喷嚏，说：“我们去吃早餐吧，大兄弟？”

贝小芝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看他一眼，随即脱下了自己的呢大衣，罩到了他身上。

宋岛只感觉浑身一暖：“这太不好意思了吧，这大冷天的，再说哪有女生给男生披衣服的道理。”

贝小芝45度角仰望天空，一脸忧伤：“这大冷天的，还分什么男女。”

说得有道理。宋岛紧了紧衣服，站起身往对面的肯德基走去。贝小芝蔫头耷脑地跟在后边，冷风吹啊吹，走得老远了还吹来她的声音：“放郭德纲笑话怎么就不够体贴了呢？”

“乖，你还是先想想吃鸡肉汉堡还是牛肉漢堡吧，或者鱼肉？”

“那就，每样来一个吧。”

宋岛惊奇地看她，贝小芝有气无力：“因为我受伤了，没有拥抱治愈，只好用汉堡了。”

宋岛低头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突然就俯下身来，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一股绿茶的清香扑面而来，对方冲她轻笑：“就来一个牛肉堡吧。”

他转身去点餐，留贝小芝一人在原地呆立，足有十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人为了少买两个汉堡，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04

什么男女差异之类的问题被贝小芝果断放弃，她重整旗鼓，制订了新的培训计划。做题什么的她不太擅长，还不如直接用行动来表示更靠谱，这次她做足了攻略，精心策划了“约会圣地一日游”。

想要建立亲密友好关系，约会时候的好感度至关重要，所以必须要事先累积经验。贝小芝提议他俩先模拟约会一天，等到再出手时，就会显得游刃有余了。

约会第一站：广场电影院。

向来电影院就是男女创造暧昧气氛的圣地，可以想象昏暗的影院里，大屏幕上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屏幕下的女生也泪眼婆娑，男生怜爱地伸出大手，酷酷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威武霸气地说上一句：“有我呢。”

多么浪漫，多么动人。

两人一起看排片，然后对视一眼，宋岛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说。”

一、二、三……

“《宠爱》！”“《熊出没》！”

气氛凝固三秒，贝小芝跳起来打宋岛的头： “谁约女朋友看电影看《熊出没》？信不信我打得你神出鬼没？”

售票员微笑道：“不好意思哦，票都卖完了，只剩下了《网络凶铃》，要看吗？”

宋岛被打得头晕转向，一不小心听成了网络精灵，觉得很新颖、很活泼，忙不迭地点头。贝小芝很欣慰，孺子可教嘛，知道看恐怖片了，看来是要到恐怖的时刻发挥男友力喽。

接下来贝小芝一直沉浸在一个重要的问题里，那就是：宋岛会怎么发挥他的男友力呢？会不会一把拉她入怀？

或者，他会先暧昧地捂住她的眼，再凑到耳边低声说一句：“别怕，有我呢。”

因为她思考得过于认真，所以完全没看见电影在演什么，只恍惚看见大屏幕上白影一闪，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某人就跳起来了，像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样往她怀里钻，边钻边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还不忘扯着脖子号：“快帮我捂住眼睛，啊啊啊！”

身后有人不耐烦地吼：“谁家男朋友啊，能不能哄哄？”

贝小芝连连点头致歉，忙伸出手臂揽住宋岛的肩膀，双手捂住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怕，有我呢。”

于是乎下半场，宋岛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依偎姿势，透过贝小芝的指缝看电影，时不时还尖个叫，发个抖。贝小芝只好拍一拍，哄一哄，她两眼呆滞地看着大屏幕，心中哀号：“他喵的，我这男友力倒是爆棚了！”

明明宋岛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时间真是个怪东西，男神都能变弱娇。

下一场的约会圣地：圣能游乐场。因为有了电影院的前车之鉴，贝小芝贴心地取消了一切刺激惊险的游玩项目，什么魔鬼城、迷魂宫之类的，估计海盗船之类的也不行。

她觉得摩天轮总可以吧，晃晃悠悠、平平稳稳，除了高点没毛病，结果宋岛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恐高。”

这不可能啊，前两天顶楼的旋转自助餐厅，他可是吃得眉开眼笑，来回端食物就端了十三趟，最后是吃撑了扶着十八楼的窗户出来的。

贝小芝阴森森地看着他：“你这恐高症，刚得的吧？”

对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怎么了，人要时刻发现自己的弱点和不足！”

贝小芝竟无言以对，鬼迷心窍地跟他玩起了……旋转小蜘蛛。坐在蜘蛛造型的小转盘里，“小兔子乖乖”的音乐响起，小蜘蛛转啊转，小喷泉喷啊喷，宋岛和旁边蜘蛛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她只想把他摁在水里，看他的原形是不是一只猪。

大概转圈的过程实在让人眩晕，贝小芝不由自主就走了神。

她印象中的宋岛，不是这样胆小、幼稚又娇弱的。

05

那年冬天，他们上高二，刚巧本市海洋馆引进了一只新西兰绿毛龟，学校为了给他们减压，组织整个高二年级去观赏。海洋馆里的人比鱼都多，贝小芝最起码挤过了二百个同样心怀好奇的人，才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绿毛龟。

对方一动不动地趴在石头上，一丛浓密又飘逸的绿色丝丝在迎风飘扬，看起来像是“金毛狮王”谢逊把头发染成了绿色。

旁边有人往这使劲挤了挤，刚巧踩在她的鞋子上，她吃痛，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是隔壁班级一个挺漂亮的女生，娇艳柔弱，有着贝小芝最羡慕的长发及腰，是不少男生心里的“女神”。

见她抬头看，女生倒是不乐意了：“你瞪什么眼啊，不就碰你一下吗，这么多人呢又，我不是故意的。”

那年贝小芝因为皮炎留着很短的寸头，习惯了在人多的时候屏气敛声，所以虽然心中有气，也闭紧了嘴巴不愿招惹是非，转身想往外走。

人实在太多了，她不仅没挤出去，反而被外面的人又挤了回来，一不小心撞到了刚才那女生的胳膊上。

对方触电一般尖叫出声，还不停地拍打着胳膊，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就像她是瘟疫，是病毒。

女生娇滴滴又惶恐不安的样子引来了旁边男生的声援，对方伸手推她。

“干什么啊，欺负人是不是？”

“故意往人家身上挤是不是想占便宜啊？不是，你到底男的女的啊？”

“那首诗怎么背的来着？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来来，大家辨辨，她是雌的还是雄的啊？”

那个年纪的孩子，不知轻重，不懂是非，因为日复一日受文化的熏染，就连往人心口上捅刀子都是文绉绉的。

贝小芝被推得退无可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迟迟不愿掉落，竟然生出荒谬的想法：“如果我也是一只绿毛龟就好了，头发是绿色的也可以，没有头发也可以。”

可就在这时，她却被人轻轻往后一拽，有男生挡在了她身前。

男生叫宋岛，她的同班同学，可同班两年，他们并没有过什么交集。她只知道他成绩好、运动好、人缘好，呼朋唤友、肆意风发，是把青春过得很精彩的少年。

可他就那样挡在她前面，长身鹤立，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不大不小：“道歉。”

贝小芝讶然抬头，有点怀疑这海洋馆是不是漏水，然后一路漏到了宋岛的脑子里，要不就是这四周的灯光太过昏暗，以至于他认错了人。

他知道背后护着的这个人，是木讷寡言的贝小芝吗？是面目丑陋、自卑敏感的贝小芝吗？

看人吵架可比绿毛龟好看多了，人群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一个小圈。贝小芝清晰地听见宋岛的声音，他面色严肃，不卑不亢：“道歉，不然我会动手，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我肯定会揍你。”

“还有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贝小芝，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然后笑了笑，很认真地问围观群众，“我觉得贝小芝挺漂亮的啊，很特别的那种漂亮。不是吗？”

竟然真有吃瓜同学认真地打量来打量去，然后赞同地点头。

贝小芝忍了又忍，眼泪还是砸到了地板上。

远处有保安赶来，闹剧就此收场，人群开始重新流动起来，倒是那只来自新西兰的绿毛龟依旧岿然不动，连眼皮都没有翻一下。

流光溢彩的海底隧道，贝小芝靠在玻璃上，背后是硕大的魔鬼鱼在游来游去，时不时露出白肚皮，像是在做一个鬼脸。

对面的宋岛欲言又止，看着隧道里穿梭的鱼，终于思忖着开口：“这个海洋馆里，有一种叫作反游猫鱼的鱼，它和其他所有的鱼类都不一样，它擅长仰泳，就是倒着游，而且游速特别快，所以在这么多的鱼类中，它因为反其道而行，备受人们的喜爱。

“我的意思是说，不是每种鱼都一样的，更别说人了，谁说女孩子就要长发飘飘、柔柔弱弱啊，虽然你头发好像比我还要短，但我觉得你还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想了想，他又笑：“当然了，就算你真不想做可爱的姑娘，想做帅气的、豪爽的、彪悍的，那也只是你的选择，挺好的。”

大概是因为背靠着唯美神秘的海洋世界，贝小芝觉得他此刻的神情既温柔又迷人，像是有一把小锤子悄然伸过来，突然给了心脏一击，她清楚地听见了塌陷的声音。

可塌陷了又能怎样？她是自卑、敏感连头发都长不好的贝小芝，怎么能喜欢面前这个眉梢带笑、眼里有光，连倒游猫鱼是什么都知道的少年。

就如同现在，哪怕她早已经摆脱了自卑敏感，顶着一头短发也可以笑得英姿飒爽，可她费尽了心思想留在他身边，他也依然看不见她的存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其他的姑娘。

贝小芝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偏偏还有人毫不知情，兴致勃勃地提议说，玩完了旋转小蜘蛛，再去玩旋转小木马。

贝小芝阴森森地盯着他：“你觉得约会的时候，让女生陪你玩这种幼稚的东西，合适吗？”

宋岛说：“哪里幼稚了！你不能因为年纪变老了，心态也变老啊！”

话音刚落，贝小芝就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气冲冲地走掉了。

宋岛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大概是双脚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重新占领高地了。他亡羊补牢地在后面喊道：“我开玩笑的！你长得顶多也就二十三四岁，你快来扶我一把啊！”

一直标榜自己十八岁的贝小芝走得干脆利落，恨恨地想：怎么不摔死他呢！

06

接下来的方案里还有三个约会圣地没有去，但贝小芝决定放弃，因为她有点愤怒，还有点沮丧，一方面觉得宋岛应该“注孤生”，一方面又巴不得他永远也追不上他喜欢的姑娘。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宋岛殷勤地开启了赔罪模式。

他在知乎上搜了一晚上的“如何给女生道歉”，最后选了几条可行性最高的开始实施。

首先自然是要诱之以利。他挑选了若干张烤羊肉串、烤鸡翅、烤馒头片的图片，这些都是贝小芝最喜欢吃的，然后在微信上点击发送。

“小芝啊，请你吃烧烤要不要？外加两杯伯爵珍珠奶茶哦！”

贝小芝本来想从眼睛里流的泪水，全部跑到嘴里变成了口水，但还是坚韧不屈：“不！拜拜！”

一分钟后，微信上传来他贱兮兮的语音：“小芝啊，你看拜拜这两个字，像不像四串烤韭菜？”

二十分钟后，外面传来敲门声。贝小芝有点小期待地打开门，结果是外卖员，手里提着一大包烧烤和一杯乌龙养生茶。

袋子外贴了张字条：“烧烤油腻，和乌龙茶最配哦。”是熟悉的笔迹。

贝小芝失笑，这个傻子。想道歉就亲自来，何必找什么外卖员。

她拿出手機，想邀请某人上来一起共进晚餐，可想了又想，还是放下了。

说也奇怪，她一边撸串一边喝茶，第二天竟然真的没上火也没冒痘。

一计失败，宋岛又生一计。他蹲在贝小芝家的楼道口给她发语音：“小芝啊，我给你买了一根口红，圣罗兰的，专柜小姐说是今年新出的款哦。”

冻得灵魂出窍时，终于等到对方的回复：“什么色号？”

色号？宋岛把口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稳妥地回了两个字：“红色。”

那边没动静了，宋岛无聊地站在楼下，不知何去何从，却刚好遇见了张阿姨来贝小芝家送辣椒酱。

张阿姨抬头看了看贝小芝的窗户，又看了看宋岛，露出一脸慈祥的“姨母笑”，并热情地把他拉了上去。

两个老太太嘀咕了一阵，脸上同时挂上了心照不宣的微笑，然后就张罗着去厨房做菜吃饭。贝小芝被他的天降吓了一跳，宋岛也觉得自己出现在贝家客厅里着实是突兀，两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还是贝妈妈听着外面安静得过分，拿着锅铲跑出来赶她：“小芝，快去，领着宋岛到处参观参观！”

参观什么呢？她家又不是博物馆！

宋岛倒是听话地站起来四处溜达，一不小心就溜达到了她的房间。墙上贴着贝小芝从小到大的照片，他站着看了半天，突然就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是你上高一的时候吧？！”

贝小芝伸头去看，照片上确实是她刚上高一的时候，还是乌黑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冲着镜头笑得温柔又大方。

她叹口气：“是啊，你不知道吧，我以前也是长发及腰哦，然后有一年突然生了病……”

话音未落，宋岛突然就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激动道：“你以前是长发对吧？我就说我没有记错嘛，我暗恋你那么久……”

贝小芝一口气没上来，被呛得直咳嗽，宋岛也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石化成了一座雕塑。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热火朝天，时不时还能听到贝妈妈爽朗的大笑声。

足有三分钟后，宋岛终于假装镇定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头发掉光了？是……药物作用吗？”

宋岛觉得有点心疼。

贝小芝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跟药没关系，我得了脂溢性皮炎，皮炎你知道吧？号称头发杀手。”

宋岛说：“……哦，这个杀手挺厉害的。”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怀着这样尴尬的心情，整顿饭下来贝小芝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同样失魂落魄的还有宋岛，全程只顾着埋头扒饭，连吃了三碗米饭后，贝妈妈看他的眼神全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般的欢喜。

贝妈妈夹一块红烧肉：“小岛啊，吃点肉。”

宋岛大口咽下。

贝妈妈夹一块糖醋藕片：“小岛啊，吃点藕。”

宋岛大口咽下。

贝妈妈夹一块清蒸鱼：“小岛啊，吃点鱼。”

宋岛大口咽下，并，成功被鱼刺扎到了喉咙。

市人民医院耳鼻喉科，医生用明晃晃的小镊子夹出明晃晃的小鱼刺，冲着两人笑：“年轻人啊，话要一句一句说，饭要一口一口吃啊。”

贝小芝想：真有道理。有些不说出来的话，或许会像这根刺，会永远地卡在这里。

有个词语叫作如鲠在喉，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她跟在宋岛身后，看着他走出科室的门，走出医院的门，然后走向自己的车门。

贝小芝看了许久，久到前面的宋岛马上就要钻进车里，正前方路过的一辆公交车，突然狠狠按了下喇叭，像是她胸膛里终于呼出的一口气：“宋岛！”

他应声回头。

贝小芝想，人可真奇怪，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了，可他回眸的这一刹那，又像还是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你喉咙的刺已经取出來了，我也要取我的刺了，我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喜欢你，从高二那年的海洋馆开始，现在也只是想接近你而已。我大学的专业其实是园林建筑，和人类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所以我想问你，你说你以前暗恋我，是真的吗？”

宋岛长久地看她，然后慢慢笑起来：“是真的啊。”

原来是真的。贝小芝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心里湿漉漉的那块水渍重新凝结，然后越吹越大，重新又变成了一个梦幻的、五颜六色的泡泡。

它飞呀飞，越飞越高，从她笑着的嘴角一直飞到天空中，然后化作了一朵云彩。

她不打算追问他为什么会喜欢那时晦涩敏感的她，也不打算将错过的感情非要安排一个结局。

她只要知道，在那段沉闷无光的日子里，有一个少年同样在背后注视过她，这就够了。

贝小芝握紧手心，轻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

她绽开灿烂的笑容：“既然你这么坦诚，那我决定啦，一定帮你追到你现在喜欢的女孩子！真心的哦，说吧，她现在在哪呢？”

宋岛偏头看她，眼睛里似是有光，然后俯下身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把头轻轻抵上她的肩膀，还是熟悉的栀子花香：“她呀，现在在我怀里。”

07

很久以后，贝小芝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决定要找宋岛问清楚。但女生嘛，问一个问题之前，恨不得把这个问题的十八代祖宗，都拉出来问一遍。

所以她先问的是：“宋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对视吗？”

宋岛当时正在看《男女思维差异一百题》，心不在焉道：“当然记得了，高一嘛。”

高一的下午，数学课，全班同学昏昏欲睡，数学老师对牛弹琴了半节课，一怒之下出了道极难的题，巡视四周后，叫起了倒霉的贝小芝。

贝小芝正在打瞌睡，但不打瞌睡她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她支支吾吾半天，眼看着数学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要惨了”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道极具磁性的声音从天而降：“好求！”

数学老师大喜：“宋岛，你觉得好求？那你来答一下吧.”

贝小芝循声望去，面容清秀的男生站起身来，他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四目相对，冲她粲然一笑。

月明风清，鸟语花香。

但，事实上……

宋岛当时正在和同桌躲在课桌底下用手机看球赛，前锋一记漂亮的长射门，宋岛忍不住喊了一声：“好球！”

他懵懵懂懂地被数学老师叫起来，茫然四顾时刚巧看见，他正前方的姑娘长发及腰，冲他嫣然一笑，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对！就是这里。”贝小芝做了个暂停的姿势，阴森森地问道，“所以你是，喜欢上了我的长发和外表喽？你爱的根本不是我的灵魂！”

怎么可能呢，时光流逝，甚至于宋岛有一天都模糊了她真正的长相，可永远记得她后来留很短的头发，愈发显得眼睛很大，脖颈白皙。

说话的时候总爱低着头，像是一头容易受惊的小鹿，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生动又活泼。

她喜欢藏在一摞书后面偷偷看漫画、喜欢走路的时候踢小石子、喜欢喂学校后面的那只流浪猫、喜欢吃烧烤却吃完了就会冒痘，有时候天气晴朗、阳光正好，她便低頭抿嘴笑，露出脸颊左侧浅浅的梨涡。

她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小心翼翼又自得其乐，竟让他不敢去招惹。

唯一的放肆也不过是，她那时是生物课代表，他故意不交作业惹她来催。她安静地站到他课桌前，窗外凉风袭过，有很好闻的栀子花香，一阵阵飘来。

后续

二月底，天气尚冷，适合八卦。宋岛的家里，对门张阿姨和自家老妈关于“孩子谁更不争气”的谈话，已经从他四岁还尿床，过渡到了他高中时暗恋无果的女生。

张阿姨听得入神，拔高声调：“你说的这个女孩子，不是叫贝小芝吧？家住后河巷子？”

宋岛一脸茫然：“是啊，就是她，您认识啊？”

阿姨激动得飞沫四溅：“岂止是认识啊，她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不要太熟哦，哎呀，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你喜欢她呢？”

宋岛不自觉地红了脸。

只听张阿姨继续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劝你别喜欢她了，那孩子挺文静内向的，像只小白兔一样，好像是喜欢那种风趣幽默又会撒娇的男生，不适合你啦。”

宋岛愣了愣，再没说话。

当天半夜十点半，大门砰砰直响。张阿姨打开门，看到宋岛放大的笑脸，他还破天荒地撒了个娇：“阿姨，这是你最爱吃的点心，你帮我，追一只小白兔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