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语言学界对近代朝鲜半岛语言殖民政策的影响
2020-09-10洪仁善姜言胜
洪仁善 姜言胜
[内容摘要]日本步入近代之后逐渐对朝鲜半岛表现出野心,在“文明”与“进步”的幌子下,日本政界与学术界的言论往往以“日本优秀论”为主流。为使日本的侵略行为正当化,学界纷纷从所谓“科学”的角度提前为之准备了理论口实。在朝鲜半岛的殖民统治上,“同种论”“同系论”等研究成果纷纷登场。为了稳固在朝鲜半岛的殖民统治,朝鲜总督府还特派语言学家调查欧洲的语言殖民政策用于朝鲜半岛,政界与学界密切联合为日本当局谋利已暗相契合,这种现象在朝鲜半岛的殖民统治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关键词]朝鲜半岛;日本语言学界;比较语言学;语言殖民政策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 2020) 01-0055-06
日本近代化和殖民化进程中语言政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相关研究初具规模,中日韩学界代表性研究如下:
日本学者京极兴- (1993)、李妍淑(1996)、安田敏朗(2006)等,对日本帝国主义的语言政策的形态和变化进行了综合考查,是对近代日本帝国的意识形态演变的有益探索。旅日学者石刚(2005)对中国台湾、伪满洲国、大陆占领地的殖民地语言政策进行了实证研究。在这一领域内,中国学者的相关研究也颇具规模。武强(1994)、齐红深(2004)等,从宏观上着眼,由政治上定位,对日本侵华教育本质,政策和后果进行了揭露与批判。李无未等(2019)提出,上田万年的殖民语言战略“布局”地逾东亚,其影响不可低估。与此同时,韩国学者的微观、中观研究不断深入。姜真浩(2015)、金明淑(2017)、张美晶(2019)等,以朝鲜总督所推行的有关殖民政策、殖民地时期的具体学校和教科书为中心,对日本侵略者的愚民教育政策本质与具体细节予以揭示。
本论文基于先行研究,着眼于金泽庄三郎、芳贺矢一、保科孝一等学者,分析近代日本语言学界如何以“科学”手段,掩饰与推进日本当局的侵略行为与殖民统治之行径,目前为止,尚未可见以上述三位学者论著为中心,剖析近代日本语言学研究之政治色彩与近代日本的侵略本质的先行研究。
一、近代日本政界对朝鲜半岛的野心
明治维新使日本比朝鲜更早进入了近代。富国强兵的日本崛起以后,随即把目光转向了还在实行锁国政策的朝鲜半岛。主张“脱亚入欧”的日本散布“朝鲜蔑视论”,参加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军人经常把朝鲜人当作笑柄,刻意发行杀害朝鲜人的明信片,这意味着日本人对朝鲜人的蔑视达到了极点。这种否定他人的意识在朝鲜的殖民统治过程中势必强烈地反映出来。
清朝在甲午战争中的败北,意味着至少在形式上,日本觊觎朝鲜时的传统阻碍力量已被明治兵舰首次逼退。而且,《马关条约》对台湾和辽东半岛的割占,不但初步确立了日本的东亚霸权地位,也造成了牵制清朝使其无力关心本土外围命运的客观效果,从而给日本的对朝独占政策安上了又一道保险。①1910年8月29日,朝鲜正式被日本吞并,明治天皇当天发布的诏书也正是这种意识结构的集中体现:“朝鲜的现有体制还不完善,为了维持社会稳定和国民生活安宁,以及改进对民众的福利待遇,我们必须对现有的体制进行改革。……所以朕将直接管理朝鲜的产业和贸易,令其有长足的进步。这将成为巩固东洋和平的基础,朕对此深信不疑。”②就政治性质而言,日本对朝鲜的占领是一种对异民族的野蛮统治。如同经济上通过日本资本实现对朝鲜经济命脉的控制,文化上通过日语教育达到对朝鲜人的同化一样,换取的是对朝鲜半岛占领过程中日本利益的最大化。
1911年8月23日朝鲜总督府公布了《朝鲜教育令》,首任朝鲜总督寺内正毅③把所谓的“日韩合并”定位为丰臣秀吉的未竟事业,还强调《教育敕语》④适用于朝鲜,对朝鲜人的教育方针以“忠良”为基础,培养擅长日语的日本臣民。对于该教育方针,曾在朝鲜总督府任职的森田芳夫⑤反思到,其背后有着日本国民与教育人士的支持。当时大多数日本国民举国欢庆“日韩合并”,教育人士也积极推进语言同化政策。朝鲜民族是有独立的语言与文化,并且自古以来自认比日本强,因此在民族感情上很难接受日本的同化。姑且不论是否顾及了朝鲜人的民族感情,野蛮的侵略行为注定以失败而告终。
由于近代化历程落后于日本,所以朝鲜半岛的本国文字、“训民正音”还尚未普及之际,日本的殖民统治已突然降临。而且按照天皇的旨意,朝鲜人必须成为日本的臣民,放弃自己的民族文化与传统,并接受天皇崇拜、皇国至上的日本国家神道思想。
一、近代日本语言学界与“日语优秀论’’
1894年末,享有“开拓性教育家”之称、曾任台湾总督府民政局学务部长的伊泽修二预测到甲午战争的趋势,早早地提出了殖民地文化统治理念。主张通过教育同化殖民地人民,⑥其中语言同化政策成为殖民教育中的重要一环,并迅速成为日本学界的研究热点。在朝鲜半岛实施殖民统治肯定引起朝鲜国民的强烈反抗,为此日本当局想尽方法对自己的侵略行为与语言殖民政策寻找理论支撑。
日本的东洋史学者、教育行政官币原坦甚至提出了朝鲜应被视为日本的一个行政区的见解。理由为,“朝鲜人和日本人不管是人种、宗教,还是文字,包括风俗在内,两者之间共同点实在是很多。所以只要对朝鲜进行同化政策,它就可以成为第二個冲绳县。”⑦为实现日本当局的这一目的,语言学界有一个学者为此做了周密的准备工作,他就是享有“日本现代语言学之父”之称的上田万年的弟子——金泽庄三郎。金泽在1898年与上田翻译了塞斯的比较语言学理论,是该理论最早的一批接受者。比较语言学在近代日本的语言学领域占有重要地位。对于当时的语言学研究情况,上田的学生新村出证言到:“当时一提语言学,想到的就是比较语言学,我自己的研究方向也被当时的氛围所影响。”。⑧上田不仅呼吁自己的学生们用比较语言学的研究方法对阿伊努语、冲绳语、朝鲜语进行比较研究,还倡导对满蒙语言进行比较研究,内中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图。
自1898年到1901年,金泽作为文部省派遣东洋的第一批留学生赴朝鲜三年,主攻韩语学。他从1902年起撰写博士论文,并在7年后完成了《日韩两国语同系论》。他提出两种语言属于同一语系,朝语相当于日语的一个方言,如同琉球与日本本土的关系一般,并指出日韩两国民一同学习日语,像古代一样再次实现同化是天下的幸事。①
但是,即便证明出朝鲜语是日语的一个方言,这并不意味着朝鲜人不需要学习日语。因为朝鲜语没有参与日语的“国语”构建过程,故此在学校教育中与日本国内的其他府县一样被要求学习“国语”,②其研究目的在于:首先可以用来宣传朝鲜人学习日语比较容易;其次为日本侵略朝鲜半岛提供了有利口实,契合了当时的政治时局。对于金泽的研究成果,朝鲜语言学家金寿卿③进行了严厉地批判。金寿卿在殖民地时期就读于京城帝国大学,为建构“朝鲜语学”又在东京大学大学院攻读了语言学专业。他在求学期间受到小林英夫、小仓进平等近代日本的重量级语言学家的指导,因此他对近代日本的语言学研究状况非常熟悉。④金寿卿指出,金泽的“同系论”在1910年这个时间点发行绝非偶然,并指出,为了实施殖民政策,日本人不知廉耻地利用科学之名义歪曲事实真相。
其实金泽的“同系论”在日本国内也受到不少质疑。例如,1898年白鸟库吉通过日朝两国词汇的对比研究,提出了两国语言有着密切关联的论断。但是,白鸟库吉⑤在1909年的时候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结论,并提出,两国语言并非所期待的那样有着密切关联。再至1914年时,白鸟库吉开始批判《日韩两国语同系论》,认为它是金泽的臆断,故而研究成果站不住脚。
但是对日本当局而言,金泽的结论是否经得起推敲无关紧要,只要符合它们的利益即可。故而,殖民政策学者矢内原忠雄⑥的反对压迫殖民地语言的主张注定被日本当局与主流社会所忽视。金泽为树立日本的国家权威,从学术角度追溯至古代,并把研究结果导入到教育体系。同时,为了使侵略合理化,不惜贬低朝鲜历史,并把其描写成没价值的东西。⑦金泽的这种行为模式与上田万年、伊泽修二等语言学家一样,把学术研究与政治动向并行。自1911年开始,金泽受朝鲜总督府的委托,在各地进行了讲演、调查、研究等工作,俨然成了“御用学者’’。
日本学界除了在两国语言上进行定位之外,通过对文字比较,得出了日本假名文字比朝鲜的“训民正音’’优秀的结论。文学家芳贺矢一⑧提出,朝鲜和日本自古以来都受到了中国文明的影响,比起日本,朝鲜半岛被中国同化得更为严重。日本虽被中国文化压制,但是利用中国文明创造出了自己的文明,但是朝鲜除了穿白色服装之外就没有自己的东西。假若日本处于朝鲜的境地,日本仍然会发挥自己的特长。究其原因不外乎,朝鲜人和日本人的气魄不同。在比较两国文字之时,芳贺仍未忘记将“日本人优秀论”作为铺垫,并在此基础上指出,日本早在平安时期就从汉字的草书体创造出了优美的平假名,假名文字不是朝鲜的“训民正音’’所能匹敌。由此,“日本人优秀论”直接论证出“假名文字优秀论’’。基于金泽与芳贺两位学者的研究成果所推出的结论为:朝鲜人应该放弃本国“落后’’的语言文字,并通过学习日语成为“优秀的日本人”。
上述学界的研究成果立即被日本政界所借用。教育家泽柳政太郎于1910年发表了以《朝鲜教育必须全力倾注于日语普及工作》为题的文章。⑨泽柳历任文部省书记官、文部省副部长、京都帝国大学总长、帝国教育会会长等要职,他的言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日本政界的主张。他的文章开头将“同系论”与“同种论”并行。正如田中克彦所指出的一样,两者的结合容易引发争议,并经常与侵略野心有着密切关联。①泽柳指出,“同种论”是同化朝鲜人的首要条件,并且该主张业已经过日本东洋史学界泰斗白鸟库吉博士的考证。1907年,白鸟库吉在《韩史概说》②中指出,大和民族经由朝鲜半岛移居日本列岛,在阿尔泰语系中日语和朝鲜语最为相近,该主张俨然成为日本政界的有力武器。值得一提的是,备受争议的金泽在1929年出版了《日韩两国语同系论》的升级版《日鲜同祖论》。
通过结合“同种论”和“同系论”,泽柳为自己的观点的提出进行了铺垫。他的观点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纵观两国历史,日本民族比朝鲜民族更为优秀,“未开化”的朝鲜人应该感激代表“文明”的日本人的殖民统治。日本殖民统治的首要工作就是全面普及日语,因为日语的普及等同于日本思想的普及。他认为,日朝两个民族的不同之处体现在文化进步程度。他继而傲慢地指出,朝鲜虽然在文化上落后于日本,但是朝鲜人并非不能教化的无能民族。同时,日本民族是宽容、温和的民族,虽偶有施暴朝鲜人的行为,但那都是偶发事件,如同日本的町人曾经常被土族欺负,但是如今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芥蒂。泽柳把朝鲜人比作备受日本人歧视的“新平民”(原称为“贱民”)。他提出,“新平民”以前均被视为禽兽,而现今却存在着获得平等对待的可能。该言论言外之意就是,朝鲜人想得到平等对待的唯一出路就是通过习得“日语”改变命运,“朝鲜蔑视论”在他文章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泽柳的这种想法在当时非常普遍。日本总督府所鼓吹的“无力自主论”“停滞论”“附势思想论”“他律史论”和“地政学宿命论”等蔑视与否定朝鲜的理论,也皆以学问的方式粉墨登场。福泽谕吉亦出现在这支队伍中,在《福翁自传》里就有“这种卑劣的德行,就像朝鲜人”式的种族歧视,③其支撑理论就是“文明”对“野蛮”或者“文明”对“原始”的二元对立理论。其目的就是企图打着文明的旗号将殖民主义正当化,④因为文明化需要蔑视被文明化的对象。
第二,泽柳主张对朝鲜人实施愚民政策。他认为,在朝鲜普及中等教育容易唤起朝鲜人的国民性,故而会对日本的殖民统治制造困難,因此他主张在朝鲜推广技术学校,并培养殖民地的下级官吏。泽柳的言论赤裸裸地暴露出日本当局殖民统治的真实目的,即:为达到同化目的必须实施语言殖民教育,然而为了牢牢控制殖民地,需采用愚民政策。这虽然是泽柳的个人言论,但亦能反映出日本政界的期鲜战略之一端。这种主张并不仅限于朝鲜,例如,保科⑤在伪满洲国建国初期主张伪满洲国应以产业立国,因为伪满洲国的资源虽然丰富,但是各产业极为落后,因此应以实业教育为基本。两者的观点如出一辙,都是为了维护日本的经济利益与政治稳定而推行的愚民政策。
在近代这一特定的时代,日本学者的研究颇具政治性。这种倾向除了泽柳、保科等学者型官僚之外,也体现在普通学者身上。日俄战争之后,白鸟库吉将激起日本国民的东洋研究的兴趣视为历史教育者的紧急任务。⑥他指出,日本人应该在亚洲发展其势力,亚洲与日本的利害关系最深。故而,学者、宗教家、商工业者应该迅速研究亚洲,进而把亚洲纳入日本的势力范围。显而易见,该目的驱使下的研究已远超出学术范畴。
三、保科孝一的朝鲜语言殖民战略构想
侵略初期,日本当局除了利用“同系论”进行铺垫之外,就如何对朝鲜实施语言殖民统治问题,也派专人进行了调查研究。同是上田万年的弟子的保科孝一不仅积极地投入到日本国内的语言政策制定之中,而且就殖民地的语言殖民政策也提出了很多观点。他自1898年起在文部省工作55年之久,深谙日本的语言政策。旅日韩国学者李妍淑①评价保科是上田万年之后,日本近代的国语政策的主要谋划者。
1911年7月,他以修习语言学和语言教法为目的赴欧洲留学时,朝鲜总督府交代他考察欧洲的语言政策以便为统治朝鲜半岛所用。保科回国后提交的《德国领属时代的关于波兰的国语政策》②于1921年由朝鲜总督府出版。除此之外他还发表了很多有关语言殖民政策的论著,对朝鲜的语言政策提出了很多建议。李妍淑对保科的语言政策研究给予了高度评价,她说道:“总的来说,他的研究特色在于通过了解欧洲语言政策的成败,以及台湾地区、朝鲜的实际情况,从宏观视角解读了政策论,开辟了殖民地语言政策研究的新时代。”③保科的语言殖民战略非常具体,下面由三个部分进行论述。
第一,保科主张朝鮮总督府应该借鉴欧洲的经验,采用有效、稳健的语言殖民政策。保科在留学之地欧洲看到,德国对波兰、阿尔萨斯以及洛林、俄罗斯对芬兰和波兰、匈牙利对南斯拉夫的殖民统治中,语言政策既是殖民地统治的重要一环,亦是同化异民族的最安全、最便捷的手段。他认为,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理想状态为,其仅包含同一人种且该人种使用同一语言。民族语言应与国家语言保持一致,虽然也有二者不一致的情况,但是统一二者才是文明的意义之所在。德国为了统治波兰人,让年满6岁的波兰儿童上公立小学,并规定一律使用德语进行教育。其目的在于从思想与文化上将波兰德国化,从而效忠德国。基于德国的经验,他认为,在融合异民族方面,创造使用共同语言的生活背景最为有效。
第二,保科认为,语言殖民政策不能操之过急,并且在推行过程中一定要坚持原定方针,不能随意改动。他把语言问题分为两类。其中,日本国内的语言问题属于文化范畴,而殖民地语言问题则隶属于政治范畴。就隶属于政治范畴的国语问题,他提出,同化拥有固有语言的异民族时,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言明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保科主张对殖民地推行宽大政策。保科发现,德国对波兰施行的初期政策中,承诺尊重波兰人的母语、不对其进行压制。其结果为,德国人反被波兰人同化,因此德国的殖民政策不得不由柔和转为强硬,但是这种变更增加了殖民统治的难度,遭到殖民地人民更为强烈的反抗。
鉴于此,他建议朝鲜当局应坚守最初的同化方针,并且不能急于一时。保科提出,语言殖民政策的主要目的是同化殖民地人民的思想,但是彻底灭绝他们的国民性很难。④例如,在上古时期,日本因为中国和朝鲜文化均比日本先进,因此日语深受两国语言的影响。<言海》⑤中汉字词及相关词汇占据整体的五分之二,即便如此,日语仍然得以存续,因此他认为,朝鲜的语言殖民需要漫长的过程。但是正如惠特尼所言,文化水准低的民族接触文化水准高的民族时,其语言必定遭受极大的压制。例如,阿伊努语在接触日本文化之后濒临灭绝,该民族已丧失爱国精神,民族势力也已衰退。基于此,他主张,压制世世代代传承的语言意味着压制其国民性,但是这一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
第三,保科主张,不能变更在公文用语、审判用语、教育用语以及军队用语等语体中将日语设立为标准语的原则,若在这些语体的使用上放任殖民地本土语言将危及殖民统治。保科认为,在上述四个领域的语言必须采用统治者的语言,这是界定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重要标志。他继而指出,德国和俄罗斯对波兰、英国对印度和南阿联邦都采用了这种方针,朝鲜总督府签发的命令等其他文件、立法和行政上的文字也皆使用了日语。基于德国的经验,他呼吁,朝鲜人提交的文书原则上也必须用日语书写。保科指出,在朝鲜,朝鲜人在人数上远超日本人,公用语上一旦放任两种语言共存,日语必将受到韩语的排挤,这甚至会颠覆日本的殖民统治,基于这种担忧,他强烈主张不能动摇以日语为标准的殖民同化方针。
在学校教育中,保科主张必须使用统治者的语言,但应适当允许被统治者的语言文字并存,急于求成是无谋之举。他列举了俄罗斯占领波兰之后立即立法禁用波兰语而导致失败的例子;此外,德国对波兰的统治感到棘手的原因在于操之过急。基于德国和俄罗斯的失败经验,他主张对朝鲜推行稳健的语言政策。除此之外,在教师的录用方面,他也指出应该像德国一样,不应排斥殖民地本土教师。虽然采用殖民地的本土教师,会有向学生注入反抗殖民统治思想的担忧,但是他认为这些问题可以由职员、校长、监督部门来解决,并对朝鲜总督府采用本地教师事宜给予了肯定。他担心严酷的压迫会带来殖民地人的反抗,所以建议要在殖民地人民的承受范围内推行同化政策。
1936年,保科依据1929年朝鲜普通学校的日语与朝鲜语的授课时间分析朝鲜语言殖民政策时提到,朝鲜的语言殖民政策比德国对波兰的殖民政策更为稳健,符合他的语言殖民战略。1929年朝鲜普通学校第一学年的日语授课时间为10个小时,韩语的授课时间为5小时;到了第六学年,日语授课时间为9小时,韩语缩短为2小时。①从这个数据中不难看出,韩语的授课时间随着学年的上升而骤减,试图逐渐灭绝被殖民者母语的意图显而易见。但是随着日本不断扩大对外侵略,日本当局并未采纳保科的语言殖民战略。1938年,朝鲜语课不仅时数缩短了、还被设定为“选修课”,有些学校可以自主选定是否开设朝语课。1939年2月之后,朝鲜总督府没有再发行朝鲜语教科书。继而于1941年朝鲜语课被叫停,日本当局对朝鲜本土语言的压迫与排挤可想而知,残酷的语言殖民政策注定以失败告终,1943年末朝鲜总督府的《国语普及状况》②调查表明,日语在朝鲜的普及率仅为22%。
保科主要参照德国对波兰实施的殖民政策,基于“国语”“国民”“国家”三位一体的国语观,就日本对朝鲜殖民统治的细节问题进行了详尽的调查与研究。以1890年派遣上田万年赴欧洲学习西方语言学为开端,日本派遣了一批语言学家学习西方的语言政策、西方语言学理论等,以备日本的语言战略所用,朝鲜就是重要战略部署之一。
结语
综上所述,上田万年把欧洲的语言学介绍至日本,利用西方语言学理论为日本当局勾画了语言战略布局。金泽的日韩两国语言的关系研究、芳贺的日韩两国文字的关系研究、保科的语言殖民政策研究等,他们无一例外地利用西方语言学为日本谋取利益。近代日本的“同种论”与“同系论”,与其说是学术成果,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为满足政治需求的既定成果。如田中克彦指出:“这是以人种主义为语言系统论铺路,用于侵略他国的一种手段,并且人种与语言上的同系论被众人所期待。朝鲜半岛就是典型事例。”③对殖民地国家而言,其本质在于贬低弱势文化,提升对于自我认识的优越感,同时还包含了合理化殖民地统治的意图,语言界也为了呼应政治上的需求积极论证“日语优秀论”。
不管用何等语言包庇侵略战争,战争给朝鲜带来的伤痛是抹不去的。战后在韩国实行的“国语醇化运动”,就其实质而言,不仅仅是从语言上驱除日语的印记,更为重要的则是在民族精神的层面上寻求真正的独立意识。④对于日本在朝鲜半岛实行的殖民政策,战后虽然批判的声音成为主导,但是其中也不乏为日本的殖民侵略辩护的聲音,并且成为拒绝反省侵略战争历史逆流的重要构成。然而,历史是一种过程,谁在这一过程中做了些什么是一种客观存在,它的客观性不会因任何的主观倾向和力量而改变。
(责任编辑:冯雅)
①参见大蒇省印刷局编:《书馆》,1929年6月20日;1938年3月15日;1941年3月31日。
②近藤鳃一编:《第85回日本帝国议会予算资料》,《太平洋戟争下④朝鲜及台湾》,束京:朝鲜史料研究会近藤研究室,1961年,第198页。
③ 田中克彦:《言语④思想》,束京:日本放送出版协会,1990年,第42页。
④/f j 7叉夕:《保科孝一匕言语政策》,《文学》1989年第57卷5虢。
①/f丑7叉夕:《国语匕k、弓思想》,束京:岩波书店,1996年,第175页。
②保科孝-:《獨逸属领时代④波荫6二於C于否囡捂政策》,\/步/I/:朝鲜总督府,1921年,第18页。
③/f丑7叉夕:《保科孝一匕言语政策》,《文学》1989年第57卷5虢。
④保科孝一:《国语政策》,束京:刀江书院,1936年,第198页。
⑤大槻文彦编的国语辞典。首次尝试模仿了西方人辞典的编撰风格。
① 田中克彦:《言语④思想》,束京:日本放送出版协会,1990年,第42页。
② 白岛库吉:《白岛库吉全集第9卷(7,≯丁史论下)》,束京:岩波书店,1971年,第66页。
③ 福浞谕吉:《(新订)福翁自伝》,束京:岩波书店,1978年,第308页。
④ 小森陽一:《日本语④近代》,束京:岩波书店,2000年,第201页。
⑤ 保科孝-:《满蒙新国家匕国藉政策》,《国捂教育》1932年第17卷5虢。
⑥ 白岛庳吉:《普通教育6二於C于否束洋史6二就》,《教育公报》1905年第300虢。
①金澤庄三郎:《国语④研究》,束京:同文馆,1910年,第177页。
②安田敏朗:《国语④近代化》,束京:中公新书,2007年,第95页。
③剥伞召:《刖I LF已} Al)l倒引写A}OII罂营甘丕趟茸列剑召副叫I[H蕾Hl母召卫彗》,碧咎:碧咎砉世人},1989年,第105 页。
④板垣竜太:《金寿卿④朝鲜语研究匕日本》,《社会科学》2014年第102卷。
⑤ 白岛庳吉:《日·韩·丁彳又三国捂④数嗣I:就o、【》,《史学雄志》1909年第20编。
⑥南原繁等编:《矢内原忠雄全集》第1卷,束京:岩波书店,1963年,第326页。
⑦三、y井崇:《日本捂朝鲜捂同系输④政治性老幻<’、弓褚檬相》,束京:绿除害房,1999年,第134页。
⑧芳贺矢一:《觯人姓名④日本化》,《国语问题》6卷1虢,束京:育英书院,1921年,第76-77页。
⑨澤柳政太郎:《朝鲜教育C耋日本语普及I:全力老倾注寸弋L》,《典亚教育》1910年第20虢。
①韩东育:《从“请封”到“自封”:日本中世以来“自中心化”之行动过程》,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6年,第20页。
②明治大帝威德宣拐会编:《明治天皇韶勒集:挡}王办心》,束京:明治大帝威德宣扬会,1920年,第55页。
③ 国立国会囡书馆编:《寺内正毅阴係文书目绿》,东京:国立国会囡书馆,1971年,第68页。
④ 1890年10月,日本明治天皇颁发的关于国民精神和各级学校教育的诏书。
⑤森田芳夫:《韩国6二挡C于为国捂、国史教育》,束京:原书房,1987年,第90页。
⑥伊澤修二:<明治二十八年④教育社会》,《教育持论》1895年第350虢。
⑦瞥原坦:《朝鲜教育论》(後刻版,韩国饼合史研究资料59),束京:龙溪书舍,2005年,第1页。
⑧新村出:《才)力j学同生活④七十年}壬力、》,束京:日本囡书七7夕一,1998年,第37页。
[收稿日期] 2019-10-10
[基金项目]博士后第62批面上资助项目“日本近代化和殖民化进程中的语言政策研究”(编号:2017M621186)。
[作者简介]洪仁善(1978-),女,吉林市人,东北师范大学中国赴日本国留学生预备学校副教授;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后;姜言胜(1977-),男,吉林松原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