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内战争走向民族革命战争
2020-09-10梁星亮
梁星亮
中共中央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的两个月里,军事上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对根据地的“围剿”,政治上及时而妥善地处理了西北苏区的错误“肃反”,组织上健全了党政军备级机构,物质上初步解决了红军的给养问题,有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家”。尤其张浩向中共领导人传达了共产国际关于中国共产党策略方针问题的指示,中共中央适时地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开始了政治路线和执政方略的转变。
“由反蒋战争进到反日战争”
中共中央到达陕北不久,根据国内主要矛盾和政局变化的新形势,开始考虑战略和策略的转变问题。1935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为日本帝国主义并吞华北及蒋介石出卖中国宣言》,对内发布《关于开展抗日反蒋运动工作的决定》。《宣言》主张,“一切抗日反蒋的中国人民与武装队伍,不论他们的党派、信仰、性别、职业、年龄有如何的不同,都应该联合起来,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与蒋介石国民党而血战!”《决定》提出目前陕甘苏区党的最迫切任务是“使土地革命战争变为民族革命战争”,“由反蒋战争进到反日战争”。
与此同时,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决定派张浩由莫斯科回国,与中国共产党恢复联系并向中共中央传达共产国际七大会议精神。张浩原名林育英,是全国总工会驻赤色职工国际代表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又参加了共产国际七大,是《八一宣言》的起草者之一,对宣言的精神自然很熟悉。由于从新疆回国路途遥远,东北也被日军占领,仅有从蒙古回国是较安全的路径。张浩以惊人的记忆力,把文件精神和与共产国际联络的密电码,强记在脑中,化装成商人,从莫斯科出发,取道蒙古,一路跋山涉水,忍饥挨饿,穿越茫茫沙漠,又在铡川被扣数日。张浩出发时尚不知道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落脚在何处,边走边打听,终于在1935年11月到达陕甘交界的定边县,并与定边地方中共组织取得联系。11月18日张浩到达瓦窑堡,见到张闻天、博古、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并以自己的记忆介绍了共产国际七大及其有关情况,传达了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策略方针的指示:实行“抗日反蒋”的统一战线策略方针;以建立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为统一战线的最高表现形式;改工农苏维埃为人民苏维埃;富农政策及相关政策亦加改变等。这些指示引起了中共领导人的高度重视。12月13日,毛泽东从鄜县(今富县)前线到达瓦窑堡后,与张浩进行了长谈。
11月28日,中共中央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朱德的名义,发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抗日救国宣言》,向全国同胞再次郑重申明:“不论任何政治派别,任何武装队伍,任何社会团体,任何个人类别,只要他们愿意抗日反蒋者,我们不但愿意同他们订立抗日反蒋的作战协定,而且愿意更进一步地同他们组织抗日联军与国防政府。”建议各方人士立即互派代表,协商具体办法。《宣言》提出抗日联军与国防政府应遵循的施政纲领。
瓦窑堡会议的决策
随着抗日救亡运动新高潮的到来和共产国际指示精神的传达,中国共产党有必要对整个形势做出分析,制定出适合新情况的政治路线和方略。1935年12月周17日至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陕北安定县(今延安市子长市)瓦窑堡城内的田家院张闻天住所召开会议。会议主要讨论并确定党的政治路线问题,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并讨论了军事战略问题、全国政治形势和党的策略方针问题,并相应地调整了各项具体政策。
这次会议的一个重要决策,是把“苏维埃工农共和国”改为“苏维埃人民共和国”,毛泽东对“人民共和国”的主张、性质、任务、前途等做了详细论述,认为“我们过去的政府是工人、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联盟的政府,那末,从现在起,应当改变为除了工人、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以外,还要加上一切其他阶级中愿意参加民族革命的分子”。毛泽东指出,我们“为什么要把工农共和国改变为人民共和国呢”?“我们的政府不但是代表工农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这个意义,是在工农民主共和国的口号里原来就包括了的,因为工人、农民占了全民族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至九十。”“这是因为日本侵略的情况变动了中国的阶级关系,不但小资产阶级,而且民族资产阶级,有了参加抗日斗争的可能性。”据此,会议决定改变不适用抗日要求的对富农的政策、对工商业的政策、对各界人士的政策、对国民党军的政策等。这些政策的改变,表明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自己不但是代表工人农民的,而且是代表中华民族的,目的是为了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求得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与独立,争取革命在全国的胜利。
瓦窑堡会议后,中共中央在以政府名义对外发布的文件和文告中,都呈现以“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的字样,如《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关于召集全国抗日救国代表大会通电》等。其间发布了《关于执行改变富农政策给各级党部与苏维埃政府指示》《西北苏维埃选举法》《劳动互助社暂行组织纲要》《对回族人民的宣言》等,为调整苏区的各项政策做出了努力。
建立新国家的构想
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和建立“人民共和国”的主张,引起共产国际的关注。1936年8月15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处致电中共中央书记处,建议中共中央最好发表一个声明,表明主张建立统一的中华全国民主共和国,主张在普选基础上召开中华全国议会和成立中华全国国防政府。如果建立中华全国民主共和国,苏区将加入统一的中华全国民主共和国,并将加入中华全国议会。共产国际还建议中国共产党应对以前的经济政策做出重大修改:停止不必要的没收,特别要停止没收小私有者出租的土地及积极抗日士兵和军官的土地,实行买卖自由。
中共中央迅速对共产国际的指示做出回答,1936年八九月间先后发出《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关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新形势与民主共和国的决议》等。在8月25日《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中,表示中国共产党、中国苏维埃政府与中国红军赞助建立全中国统一的民主共和国,赞助召集由普选权选举出来的国会,拥护全国人民和抗日军队的抗日救国代表大会,拥护全国统一的国防政府。并宣布:“在全中国统一的民主共和国建立之时,苏维埃区域即可成为全中国统一的民主共和国的一个组成部分,苏区人民的代表将参加全中国的国会,并在苏区实行与全中国一样的民主制度。”在9月1日做出的《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中,宣布赞助建立全中国统一的民主共和国,赞助召集由普选权选出的全国的国会,拥护全中国统一的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在全中国民主共和国建立时,苏区可成为统一民主国的一个组成部分,苏区代表将参加全中国的国会,红军将服从统一的军事指挥。9月15日、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议讨论建立民主共和国等问题。毛泽东发言指出建立民主共和国是当前的任务。民主共和国是资产阶级性质的,但不是国民党所说的西方现代国家,它是有资产阶级参加的工人农民的国家。一旦民主共和国建立起来,我们应该参加,但要保持共产党政治上的独立性。还指出:民主共和国一定要在群众运动、红军和苏维埃不断扩大的条件下,才能建立起来。中共中央的决策和毛泽东的论述,为中共“人民共和国”向“民主共和国”转变做了重要准备。
9月17日,中共中央做出《关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新形势与民主共和国的决议》,决定用“民主共和国”代替“人民共和国”。认为在日本帝国主义加紧发动侵华战争,中国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进入新阶段,“有提出建立民主共和国口号的必要,因为这是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来保障中国领土完整和预防中国人民遭受亡国灭种的惨祸的最好方法,而且这也是从广大的人民的民主要求产生出来的最适当的统一战线的口号”。而民主共和国制度“是较之一部分领土上的苏维埃制度在地域上更普及的民主,较之全中国主要地区上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大大进步的政治制度,因此便更能保障抗日战争的普遍发动与彻底胜利”。表示中国共产党积极赞助民主共和国运动,并宣布民主共和国在全中国建立,依据普选权的国会实行召集之时,苏维埃区域即将成为他的一个组成部分,苏区人民将选派代表参加国会,并将在苏区内完成同样的民主制度。
毛泽东信函统战的妙用
中共中央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后,国民党军张学良部、胡宗南部等先后奉命开赴陕甘地区“剿共”,根据地周边大兵压境,形势危急。中共中央在着力做张学良、杨虎城的统一战线工作的同时,毛泽东亲自致函各党派、民主人士、学术师友、社会贤达共70多人,对不同对象从不同角度、用不同语气和语言,或联络感情,或阐释主张,或陈述利害,或提出要求,以信函开展统战工作。
陕甘地区与西北苏区毗邻,也与苏区安危休戚相关,必须建立更密切关系,故中共中央决定派张文彬为驻杨虎城部的联络代表前往西安。行前,毛泽东致信杨虎城,说:“先生同意联合战线,盛情可感。九个月来,敝方未曾视先生为敌人,良以先生在理在势在历史均有参加抗日战线之可能,故敝方坚持联合政策,不以先生之迟疑态度而稍变自己之方针。然为友为敌,在先生不可无明确之表示。虚与委蛇的办法,当非先生之本意。”“兹派张文彬同志奉诫拜谒,望确实表示先生之意向,以便敝方作全盘之策划”。毛泽东还致信杨虎城的总参议杜斌丞,说“虎臣(城)先生同意联合战线,但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时机已熟,正抗日救国切实负责之时,先生一言兴邦,甚望加速推动之力,西北各部亦望大力斡旋。救西北救华北救中国之伟大事业,愿与先生勉之”。
在西北的政界官员中,毛泽东首先致信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邵力子当年创办的《觉悟》杂志影响了许多进步青年,与中共的关系密切,时为蒋介石在西北的亲信人物之一。毛泽东在信中写道:“阅报知尚斤斤于‘剿匪,无一言及于御寇,何贤者所见不广也!”“‘开发西北、‘建设西北,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办法则不可。日本帝国主义正亦有此大志,正用飞机大炮呼声动地而来,先生与之争‘开发,争‘建设,舍用同样之飞机大炮呼声动地以去,取消它那一边,则先生之‘开发、‘建设必不成功。”毛泽东希望邵力子“去旧更新,重整《觉悟》旗帜,为此一国一民族添欢喜乎?”又说道:“国共两党实无不能合作之理。《三国演义》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弟与先生十年矣,今又有合的机会,先生其有意乎?书不尽意。”邵力子读到毛泽东信后激动不已,表示愿为国共两党再度合作而奔走。
在西安事变爆发前夕,毛泽东、朱德及红军联名致信蒋介石。信中坦率指出:在民族危亡之际,“抗日降日,二者择一。徘徊歧途,将国为之毁,身为之奴,失通国之人心,遭千秋之辱骂。吾人诚不愿见天下后世之人聚而称日,亡中国者非他人,蒋介石也,而愿天下后世之人,视先生为能及时改过救国救民之豪杰。语日,过则勿惮改,又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去何从,愿先生熟察之”。但蒋介石一意孤行,倾力剿共,直至“逼”出了西安事变。
中共中央还就其他领导人写信开展统战做了分工,由朱德致书在陕甘前线剿共的国民党军王均、毛炳文,徐向前致书胡宗南及其他黄埔军校故旧,贺龙致书东北军何柱国及各部将,要求他们在信中以“诚恳相劝之意,不作任何自夸语,自能发生效力”。
“内战吟成抗日诗”
1936年12月12日凌晨,由张学良指挥的东北军、杨虎城指挥的十七路军,分别在临潼、西安扣留了蒋介石和随蒋来陕的国民党军政大员陈诚、蒋鼎文、卫立煌等十余人。同日,张学良、杨虎城及其部属向全国发出八项主张的通电,并致电邀请中共中央立即派代表去西安,共商救国大计。
中共中央领导人接到张学良的来电感到突然,一方面复电张学良对事变的确认,一方面向共产国际汇报。经过暂短的探索,确定了“赞同张、杨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不与南京政府对立”的总方针,并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促成事变的和平解决。接着,应张学良的请求,中共中央派周恩来、博古、叶剑英等作为中共代表团(对外用“红军代表团”名义),前往西安协商大计。12月17日,周恩来先期到达后,博古、叶剑英于12月22日到达。中共中央确定周恩来侧重于政治方面的工作,负责上层统战工作和群众团体的工作,博古侧重于中共组织内部的工作,叶剑英侧重于军事方面的工作。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以调停人的角色,不仅为张学良、杨虎城释疑解惑,团结西安各界人士推动事变和平解决,同张学良、杨虎城及宋氏兄妹谈判,斡旋了西安事变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推动蒋介石接受国共团结抗日的条件,对和平解决事变起到了直接的推动作用。
周恩来抵达西安当晚,即同张学良交谈至深夜。周恩来对张学良提出如何处置蒋介石的问题,表示要力争说服蒋介石,只要他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条件,就释放他回去。蒋介石实际统治着中国大部分地区,迫使他走上抗日的道路,还拥护他做全国抗日的领袖,有利于发动全面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周恩来的意见增加了张学良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决心。周恩来还与张学良商定,为了迎击国民党军的进攻,主力红军开赴庆阳、环县一带击退胡宗南部,然后出渭水下游侧击从潼关西进的刘峙部。根据这项协议,红军先后进据延安、瓦窑堡、延川、延长等城,并在西线控制了庆阳、环县、西峰一带。
12月18日上午,周恩来在张文彬陪同下会见杨虎城,陈述了中共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方针。但杨虎城对蒋介石将来能否抗日,是否对发动西安事变的人施行报复表示忧虑。周恩来对杨虎城的忧虑表示理解并说:至于蒋介石是否会报复,并不完全取决于蒋个人。只要西北三方面团结一致,进而团结全国人民,形成强大的力量,蒋虽有报复之心,也不可能实现。杨虎城对共产党置党派恩怨于不顾,以民族大义为重,深表钦佩。在杨虎城等的协助下,为了使陕北苏区的对外运输能够畅通,周恩来派人建立起由西安、三原、耀县、洛川到陕北的交通线,为苏区输送了大量粮食、布匹和药品,也使不少进步青年能由这条交通线前往延安。
12月24日晚,在宋子文、宋美龄陪同下,周恩来蒋介石会谈。当周恩来问蒋介石为什么不肯停止内战时,蒋介石一时语塞。宋美龄急忙搭话说,以后再不剿共了,而且十分感激周先生千里迢迢来斡旋。周恩来对蒋介石向表示:只要蒋介石同意抗日,中共拥护他为全国领袖,并表示全国除蒋介石外,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他还谈到国防、经济上的问题,并对抗日的长期准备做了分析。蒋介石也表示基本接受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条件。国共两党高层领导人的直接会见和谈判,初步达成了停止内战、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协议,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基本水到渠成。但是,張学良担心万一出了“乱子”不好向国人交代,急于送蒋介石回南京。12月25日,在没有告知周恩来的情况下,亲自陪同蒋介石离开西安前往洛阳,并于12月26日同去南京。
至此,由于中共中央的正确决策及中共代表团卓有成效的努力,以及国内各种政治力量的促进,西安事变终和平解决。毛泽东对此如此评价:西安事变给国民党以大的刺激,成为它转变的关键,逼着它结束十年的错误政策,结束十年内战,而内战的结束也就是抗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