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化随想

汤梦瑶

大自然多姿多彩，风光无限，其美景佳境数不胜数，各有神韵。作为大自然主要成员的“水”则以它丰富的美性展示着造物上苍的神奇力量。急驰狂奔的滚滚江流，飞悬直下的烁烁银瀑，欢跃悠然的款款小溪，汩汩泛晕的幽幽俊潭，还有丰润亮泽的晨露、蒙蒙如烟的细雨……这些流动的、闪烁的美融入大自然的胸怀，浸入大自然的生命，成为永恒的审美领域。

“热爱美，是人类早就从实践中形成的合目的合规律的审美意识，它有着生理遗传的积淀，也有审美内容的积淀。”自然中的美一旦跃入人类的视野，便会吸引求真求善的目光，从而给人性情的陶冶，心灵的愉悦。特别是摄入文学家的审美观照，经过慧眼的润饰，文炉的熔炼，那浮光跃金的美质便会得以升华，“水”之灵韵正是从文家的酣墨中流淌而出，才散发着永恒的意蕴。柳宗元以“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似与游者相乐。”生动地写出了潭水之清冽，以妙微的笔触呈现出水的“幽丽”之美。李白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奇丽想象夸张地描绘出庐山瀑布的壮伟。南宋周密观钱塘江的雄伟景象，亦有“方其远出海门，今如钱线;既而渐进，则玉城雪岭天际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之慨叹。

当然，这种文学笔下的神异之彩亦饱含着作家人生美学的文化积淀。“水”在自然美与文学美的亲和迸发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这种艺术魅力大大丰富了水文化的内涵，将其从自然景观文化扩充为一系列意蕴无穷的山水文学作品。而当我们品析山水文学时，所获得的美的享受并不仅仅是自然美和文学表现的形式美，同时也会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性格、人生感悟、生活理想等人性光辉。曹操在《观沧海》中着力渲染了水之苍茫动荡的气势，“水何澹澹”“洪波涌起”的自然景观固然憾人心魄，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虚景，亦表现了诗人开阔的胸襟，抒发了建功立业的雄伟抱负。作者以沧海自比，展现出宽广的胸怀，豪迈的气魄以及饱满的激情，读过此诗，定然会折服于詩人的壮志之美。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写潭水之“清”极富独创性，文中不直接写水而写游鱼，而澄澈的潭水已粼粼映眼，这还不够，他又借日光作进一步渲染，一个“澈”字妙绝无比。水清更显境清，但作者却因“其境过清”而感“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借景抒情中，含蓄地反映了他寂寞的处境和凄怆、哀怨的心境，读者由此可感作者被贬后的苦闷。谢大光《鼎湖山听泉》中对于泉水美妙的描述令人叫绝：“白日里浑然一体的泉鸣，夜里却能分辨出许多层次;那柔曼如提琴者，是草丛中淌过的小溪;那清脆如弹拨者，是石缝间漏下的滴泉;那厚重如倍司轰鸣者，应为万道细流汇于空谷;那雄浑如钢管齐鸣者，定是激流直下陡壁，飞瀑落入深潭”。观其文，如临其境，如聆泉声，水之灵妙让人心怡神醉。下文“在这泉水的交响乐中，仿佛能够听到岁月的流逝，历史的变迁。生命在诞生、成长、繁衍、死亡，新陈代谢的声部，由弱到强，渐渐展开升腾而成为主旋律”。这岂不是听泉者的心灵感怀和人生领悟？水的文学中隐含着人的社会生活内容，包蕴着人的精神思索与寄寓，浮游着人生的真意和大悟……这便大大提升了水文化的审美价值，同时也影响着人类对人性美的不断探索。

水作为一种自然物质，不仅以各种生动的形态存在于大自然，亦存在于人的精神观照之中，人们可以通过对水之自然现象的观察、联想、感悟，获得闪光的哲理和隽永的人生启迪。

“滴水穿石”中，柔弱之水滴垂落在坚硬的石面上，似乎只有坚石力量的回击，水滴只能悻然地休战，但是在恒久不断地滴落、矢志不移地坚持、柔弱力量的积累后便有了硬石上的凹痕，如若目标不移，那便是穿石的奇迹。人不可能长守水滴石穿的全过程，但其结果却已被事实所证明。面对被水滴所穿之石，人在感叹之余，定会大通至悟：只要有恒心，不断努力，终有一天会走向成功。无数成就大业之人，都在靠奋斗创造辉煌的过程中，演绎了水滴石穿的精神鸿剧。

“百川归海”，何其壮观，由此而生的众多联想也呈显不同的智慧之光。条条涧水汇入山溪，流入江河，最后奔向浩瀚的大海，自然之大，川流之多，但其最终归宿都是大海。百川归海的自然天性，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大势所趋或众望所归的社会意蕴。此外，窄细屑流支支融汇，其量益增，其势渐大，这由小到大的壮大和成长，既是规律的自然，又有力量聚合的神奇。由起点出发，奔向遥远的辽阔的大海，需要勇往直前，百折不挠，需要与束缚、障碍作战，更需要战胜艰难险阻的无畏勇气……不禁感慨，造物主原始的神作，竟然与万物之灵的审美与创造性有天然的相合。

“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作为以流水喻愁绪的名句，常被追慕诗仙风范的人供奉心头，当怀揣无穷烦忧的李太白登楼酒酣，怅望不尽的流水，便有了抽刀断水之念，将这熟悉的、世人目空的流水化为“愁韵”，拾入文学的金篮。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时光如水”的譬喻将有限的生命放到时间的长河中去比照，使人深感其微乎其微，亦警戒着世人，要实现人生的价值，就必须把握时间，古今成大事者，都在“水流”中作了时间的主人。

水是生命之源，是自然之精华，人类在向其汲取生命能量的同时，又以审美的目光欣赏着这丰富的世界中精彩的流动，或寓精神，或含智慧……而当我们以人的灵性感受水的性灵，将水的清澈、透明、柔润等融入人的情思、哲韵，用心灵的美镜摄取它的光华时，便有了美的折射和无尽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