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年前的古人类遗址,居然那么多好吃的
2020-09-10刘华
刘华
俯瞰东钱湖,民居错落古风淳朴。
“宁波市余姚市三七市镇。”从宁波机场下飞机租好车,当我将上述地址输入GPS时,屏幕上的沙漏上下翻转良久,好像在苦苦思索我到底要前往哪个“市”。看似复杂,但三七市镇和栎社机场同属宁波,且相距仅半个多小时车程。
据说镇名“三七市”源于谐音“三七十”。早年间,每到夏季,逢3、7、10日,这里会开设大集供周围村民交易。集市早就没了,三七市也自然变得少人知晓,但改变发生在一个多月前。那时,历时数年的井头山考古遗迹成果对外发布:碳14检测证明出,人类早在8000年就曾经在此处生息,比不远处大名鼎鼎的河姆渡遗址早了1000年。
史前吃喝现场
不高的雪白围墙圈出一块占地广阔的矩形,为工程新铺的平阔水泥路上有车辆往来留下的泥渍,门外的路旁野草肆意生长,透过关闭的铁闸门张望,吊车的机械手臂缓缓转动,前后伸展……我跟在考古专家身后,一边听着他讲解这里的发现过程一边四下观望,还在继续发掘中的井头山遗迹现场和普通的工地看起来几乎一样,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到处都静悄悄的。
考古挖掘的细致程度从现场的基坑就能看出,它们像正在被雕琢一般工整,一层层如巨大的阶梯,在不断向底层延伸的空间中,历史的秘密正在被解开。与地面垂直的剖面上贴着带红色刻度的标尺,它指示出不同年代的分层,越往下越久远。最深的地方离现在的地表有10米,那里有8000多年前的生活痕迹。我俯下身子往下看,在那层附近的剖面上,很多贝壳密密麻麻镶嵌在土层中。“这里是至今发现的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埋藏最深、年代最久的海岸貝丘遗址。”专家跟我解释道。贝丘,贝壳堆积而成的山丘。原始社会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靠海吃海,一代一代人吃过的贝类堆积如山。此时,我已经脑补出祖先们聚集海边大吃大喝的场景了。
对“贝丘”这一词汇更精确的呈现在位于临时搭建的库房门前和距此10分钟车程的河姆渡遗址里。库房门外搭着遮雨棚的走廊下,有数十个深蓝色长方形塑料箱,里面装满挖掘出土并分类装满的蚶、螺、蛏、蛤。河姆渡遗址从之前多年的血统不明变成了如今的“根红苗正”——它是井头山的“直系晚辈”,这里最近因为成功“蹭”上井头山遗址的热点而二次爆红,那里对公众开放的博物馆和户外发掘现场更为生动地展示了原始社会生活场景,1:1复原的茅草屋里,各种陶土罐子、盆、碗和放在旁边的贝类,像是正要开餐。
味蕾遇到新考验
晚上一走进餐厅,我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打着寻古的名义来吃喝的。面对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生鲜,我的专注和认真远超过下午在河姆渡遗址博物馆中观展的时候。
宁波以小海鲜的种类丰富和做法多样而著称。因此,菜单的存在实属多余。几乎每家海鲜餐厅都没有菜单,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鱼市场摊位一样的长柜台。堆积如山的当日海鲜,菜的名称做法价格标在旁边。只要选定菜式,一旁的服务员就会快速记下。此时回桌坐定,就可以静待美味登场。
绕着柜台转了两圈,我也对繁多的鱼类一头雾水。幸好,在河姆渡和井头山的经历帮到了忙——眼前的贝类看起来并没有比8000年前出土的那些进化太多。于是,点菜瞬间轻松到信手拈来:毛蚶、蛏子两吃、清蒸蛤蜊、蛎黄汤,外加来宁波不可错过的清蒸黄鱼。
因为没有太复杂的制作过程,所以上菜很快,各种甲壳类海产几乎同时上桌。清蒸蛤蜊、蛎黄汤和黄鱼都是清淡但味道极鲜的菜品,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着大海。蛏子硕大,单只个头都超过10厘米,肉体饱满得几乎和壳一样长,两蒸两烤的四只就摆满一大盘。比起常规的蒜蓉清蒸,我更喜欢烧烤的做法,被对半剖开蛏肉的水分在高温烤制中大量挥发,酱汁也收浓包住因为脱水而变得更有韧劲的蛏肉,味道浓郁下饭。
毛蚶是第一次吃到,对于我自认还算包容性强的味蕾,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生的毛蚶被事先撬开后重新放回壳里,用筷子夹出时能看到鲜红的血水,我按服务员说的“传统吃法”不蘸任何作料入口,与鲜甜伴随一起的是浓烈的腥味,我不太习惯接受这种味道,赶紧要来芥末和酱油,以日式刺身的吃法,感觉好了很多,看来像祖先一样“茹壳饮蚶”的吃法,并不是谁都可以适应的。
像古人一样造房
离宁波市中心20公里的东钱湖被称为“宁波后花园”,沿湖隐藏着一处处从山间小径到湖畔湿地的各类美丽景致。这其中,韩岭村是一个精彩的亮点。与那种商业氛围浓厚的江浙古镇不同,有千年历史的韩岭村是个活的村落。除了沿河的少数房子被修缮并改造成商业,到处还能看到过往岁月。
靠海吃海,宁波渔民在晾晒鱼干。
设计师杨叶把宁波街道上的“牛皮癣”改造成创意涂鸦。
市场外,就是渔民们带回来的新鲜渔获。
8000年前的贝丘遗址,可以看到很多贝壳。
穿过石拱桥顺着小巷往里走,脚下是被雨水冲刷得光亮的石板路,两边斑驳的灰墙和按地势垒起的石墙直通昔日岁月。我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天,直到看到一处施工现场,因为没有房顶和外墙,巨大圆木组成的柱梁暴露在外——这里是正在修复的古建筑现场。几个工匠年纪都在50岁以上,一人正在屋顶上瓦,另外两个一组打磨着一根圆木一侧的榫头,已经插接好的榫卯构建摆在旁边,正等待被拼装。
工人们见我看得入迷,就在休息抽烟的时候和我聊起来。他们说老宅子有几百年了,因为长期没人住有些朽,需要修复。
“这种活儿很费时间,不过也没办法,古代人都是这么造房子的。”其中一个人的话让我想起了在井头山遗址内发现的木构件,那是榫卯结构在世界上的最早应用。
贝丘里的吸螺秘籍
古法不仅在岸边施工现场的旧屋改造,还在河里的船上。一艘木船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岸邊一个小码头上,早等在那里的本地人凑上来,没一会就将船上大盆里的泥鳅和泥螺分光买走。于是这些刚从河里被打捞起来的食材,就出现在韩岭村口通往河边的路旁市集上,那一路的摊子也是韩岭村迷人的重要组成,各种本地土产美食沿街陈列。
我虽然已经吃过了午饭,但还是被这些鲜活的物产吸引。不能像当地人那样买走回家烹制,于是走进一家摊主开在自家楼下的餐厅。她的摊子就摆在门口,上面有从饱满鲜红的杨梅到鲜鱼的各种特产。我点了刚打捞上的泥螺、海瓜子和香螺,它们不占肚子,很适合当下午茶。这是家夫妻店,女主人拿起尖嘴钳子,麻利地把螺丝的头部一个个夹掉,男主人则在后面开火,随着油爆响的声音,香味从那里飘出。
海瓜子是一种小型蛤蜊的俗称,虽然像瓜子一样小,但爆炒后全都打开了口,蛤肉饱满,沾裹上带辣味的酱汁吃在嘴里非常开胃。螺旋形的香螺很像蜗牛,白煮保留了原味,牙签一挑就能整个拉出一大块韧劲十足的肉。泥螺是最受当地人欢迎的小吃,但对于我们这种外来客却是不小的挑战。因为个头比北方大排档那种小很多,和香螺一样用牙签挑来吃效率太低,我按主人建议,像当地人一样直接放在嘴里吸——当地吃泥螺要将头部剪开的目的,也正是方便这样的食用方法。
“先用筷子头从壳口除往里顶紧螺肉,或往壳尾吹气,那样更容易吸出来了。”大厨此时做完了菜,坐在对面桌前自斟自饮,他也给自己炒了一盘泥螺,见我吃得费劲,开口指导。我按照他说的方法尝试,用力一吸,螺肉从壳里窜出,极小的一块若有若无下肚间,口中保留着河鲜和泥土气息混合的味道。
虽然如法炮制提高了成功率,但也只是少数时候凑效,并不能每个都成功吸出吃到。费了大半天劲,泥螺没吃到几个,倒是吸足了一肚子空气。我们都放弃了泥螺,吃着另外两盘。在身后,间隔均匀的“啪嗒”声一直没停,那是大厨有条不紊吸进螺肉吐出空壳的声音。我想,不用开口问,只要通过这有节奏的声音,就可以有效判断出谁是宁波人了。想必在8000年前,他们的祖先就已有了这样的技术,秘籍早就在考古现场的贝丘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