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的天空
2020-09-08浇洁
浇洁,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常务理事,作品入选多种选本。现就职于崇仁县文化馆。
驻村第一书记周向云裹着一身阳光,亲切地叫着“老朱婶子”,热情地迈进了家门。
“云仔书记,你来啦!”母亲听声亲热地应着,忙从厨房里迎出,端了一碗热红薯,自然地递在了笑微微的周书记跟前,坐着唠起了家常。
自从小弟朱明不幸因病致贫,这个前庭宽阔、爱笑的四十多岁书记,就成了咱们家的亲人。
前年,長期在外打工的小弟,突然站在了家门口!母亲一惊,看到逆光下的他,炭黑的脸,刀削的瘦条身子,一片阴影,忽地一下罩住了她惊愕的眼。她的天,乌云密布。
小弟是母亲的心尖,也是去世不久的父亲唯一的挂念。
他出生时足有八九斤,哭声洪亮,食欲奇大,睡得极香,长得像风吹一样。一天,母亲发现他在摇箩里酣睡时,张着嘴,小舌头大而异常地往上翘。小舌头,学名悬雍垂,顾名思义,在口腔中是位于软腭后缘正中悬垂的小圆锥体,一般常人都小而向下垂。母亲扒开我的嘴、大弟的嘴……一家人的嘴仔细观察,全是下垂的。她吓得不轻,跟父亲当夜敲响了村中一位“知事”的老接生婆的门。那接生婆,无儿无女,住在旧祠堂里,平常会帮人针灸拔罐,已七十多岁。她拨开小弟的嘴一看,也唬得一跳。她接生过上千个婴儿,也没见过向上的小舌头,认为这东西越长越大,会影响人吞咽甚至呼吸,须赶紧剪掉。父亲是我的继父,在四十岁上好不容易娶妻得子,小弟就是他的命根。父母听后,惊得赶紧点头。于是接生婆找出平常用的剪刀,放在开水中一泡,要父母按住小弟抵抗的手脚,不管三七二十一,扒开他大哭的嘴,就剪起来。
第二天,小弟的嘴肿得老高,无法吞咽。父母怕小弟饿坏,抱着他,赶赴几十里外的721矿职工医院就诊。上世纪七十年代,721矿职工医院聚集了一些医术精湛的医生。那口腔科医生打开小弟的嘴一望,把无知的父母臭骂了一顿。无知是一把暗处的刀,能无意间伤人。原来,小舌头稍大向上翘,皆属正常。还好,接生婆家的煤油灯昏蒙,她又是天生的近视眼加上年老昏花,小舌头没有剪净。否则,小弟说话受影响不说,伤口严重发炎还可能危及生命。
父母因此事对小弟感到愧疚,对他更是爱护。平常的家务活,多由我们仨做哥哥姐姐的来做。也是,小弟尽管遗传了父亲家族的高大身材,眼睛似铜铃,却长着一双分外纤细修长的“女人手”,连臂膀都是细细的。这样的一双手,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在农村,逢农忙双抢,连烟囱架下的人都要赶下来做事。受宠的小弟,在关乎吃饭的大事上,也不得不被父母呼来唤去地劳作。双抢前一个月,父亲带领两个弟弟上山砍柴火,以备生活之需。山高坡陡,淋过雨后的山路溜滑。小弟在往山下抛柴棍时,因手中的惯力,身体跟着柴棍下窜,腰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上。他不说,一家人也没在意。
那一年,小弟十八岁。要不是双抢时父母要他去插秧,他闲常坐躺着不怎么愿动,我们都认为正常。他跟母亲说,腰痛。母亲直斥他懒惰。他强行弯腰插了两天秧。后来,实在是痛得直不起腰了,粗心的父母才在意起来。掀开他的衣服一瞧,他的腰背已明显向右弯曲变形!
赶紧到省城求医。医生告之,小弟腰椎盘严重突出,必须手术。动手术没有熟医生,母亲怕花了钱,万一不成功,于是恃赖念叨,要父亲到老家浙江找做医院副院长的发小。
在杭州父亲发小所在的医院,老实巴交的父亲由于焦虑紧张,竟酗起酒来,不得已被我们安排回家。母亲神经兮兮不经事,而我又要赶回来上班,难为了没见过世面的大弟,一人在杭州端屎倒尿地照料刚开过刀动不了身的小弟。小弟手术后没几天,因为床位紧,医院强行要他回家休养。大弟回家时流着泪说,因为初次坐火车不懂,买的是上铺的卧铺票。小弟术后不久伤口疼痛,怎么努力也爬不上上铺。大弟求下铺的人帮忙调换,怎样努力求都不肯。后来,兄弟俩都哭了起来。住对面下铺的人看了于心不忍,答应换铺。在“哐当、哐当”的车厢摇晃中,实在撑不住的小弟才得以平躺了下来。
正是走路都会蹦跳的青春年少,小弟却在床上一躺几个月,心情郁闷。母亲一日三餐地照顾,担心又焦躁。母子俩时不时地争吵。贫病之愁,如萧瑟之冬,渺茫而又寒冷!小弟几次赌气出走,实在是身体不允许,才爬上门前不远处那条不高的山坡路,就气喘吁吁,站在坡顶上望了望山外的山,还是无奈地返回家。
为了逃避家中的压抑,也为了自谋生路,十九岁的小弟去义乌,一人开了一爿早餐店,专卖包子馒头。真不知,在家从没有下过厨的小伙子,是怎样短时间内学会做包子馒头,开起一爿店的。他没有向家人提起过,我们也没问。人啊,只要贫苦不在身边,就会自动漠视,就像他人的苦难都只是故事,唯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才叫苦难。
开了几年包子店,生意不是很好,小弟进了一家私营厂子。这时,全国上下方掀起打工热,义乌一跃发展成为闻名遐迩的小商品城。
有一年,我跟母亲和大弟去义乌看小弟时,刚好经过他曾经临街的包子店,如今闲置着。这哪能叫店?一溜子,里面被烟火熏得乌黑,宽不到一米,长不过两米。就是在这么窄小的空间,小弟要在其间放炉子放蒸笼放桌子揉面粉拌馅料;晚上,关上无窗的店,还要住在里面,冬如冰窖夏似蒸笼。望着它,我们娘仨都掉下了眼泪。大弟抹着泪说,真不知阿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还没有一只卫生间大!
不知不觉,小弟在那家私营小厂干了五六年,老板看他忠厚实在、做事卖力,把他升为主管。他手下的员工都亲昵地喊他“老大”,小弟也过上了抽烟喝酒,发了工资就召三邀四请兄弟,下下小馆子的好日子。
只是二十七八岁了,还没有成家,这在农村,是让父母怎么也抬不起头来的大事。父母曾到处托亲友说媒,皆因我弟动过手术,是个“残疾”,没有姑娘肯让我们上门去相亲。后来厂里招了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不出两年,小弟不负众望,将她悄悄带回了家。我们一家看那姑娘,不高不矮,健康开朗,胖胖的圆脸,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整天笑嘻嘻地粘在小弟身边,个个心里乐开了花。
小弟总算成了个家,夫妻双双仍旧在义乌的厂里打工,孩子交给父母带。打工几年,夫妻俩省吃俭用积攒的几万块钱,在侄儿生病,单纯的弟媳从义乌赶回时,半夜时分在南昌徐家坊客运站全被骗子骗走,连存折里的钱也一分不剩。对此,小弟没有一句责怪,安慰弟媳说,只要人平安就好!
早几年,因我年轻的妹妹意外离世,母亲悲痛过度伤了身,带侄儿整夜整夜地失眠。没辙,弟媳只得将孩子带去义乌。
后来,小弟还是执意让大弟把侄儿接回了家,不管母親咕叨。母亲身体不好,孩子也被她带得经常生病,侄儿多次被母亲带到我家,上县医院诊治。我素与母亲性格不合,难免口角。我就打电话给小弟,抱怨他把孩子交给母亲的诸多不宜。有时被母亲气极,小弟就成了我的情绪垃圾桶。全不顾电话那头,小弟在忙什么想什么。
第二年,小弟瘦成一把柴回来,我和母亲才知:他腰病复发,一天猝然摔扑在地,动弹不得,连带着坐骨神经痛,日夜睡不下,弟媳只好带他去找一个民间按摩师按摩。
我和母亲听了面面相觑,看看小弟的右腿,已痛缩成一根枯棍,没了一点脚肚,一边心疼羞愧,一边佩服小弟的忍耐力。小弟惧怕再发,自此每回提东西前,都要先张开双腿,固护好腰。
日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小弟又胖了,嗜酒抽烟,肚子凸出像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我们都劝他吃喝节制些,小弟满不在乎地笑道:年轻时不多吃点,老了想吃都吃不动。弟媳好脾性,看着笑笑,一味地由着他。
不几年,小弟所在的小厂生产的空气清新剂,市场销售不佳。小弟感念老板的恩情,也容易满足,十多年来从没想过要跳槽,也没想过多学一门挣饭吃的手艺。老板撤资转行后,小弟舍不下那个老厂,也看不懂行情,花钱买下机器,利用几个老客户,勉强维持了两年,连喝矿泉水的钱都没挣到。
父母年轻时为了生计,靠一把铁锤,单枪匹马从永康移居崇仁,自然在这边没有什么亲戚帮扶带路。小弟急于挣钱,还差点被受骗的大弟也诱上传销的邪道。
等到侄儿大了,要回县城读书,弟媳不得不回家带孩子。小弟一人在义乌帮人看仓库,没了老婆孩子在身边,孤寂难耐的他,每天越发放纵地依赖于小摊卤菜和劣质酒水。
打工二十几年,邻家都建了新楼买了小车,小弟屋漏偏逢连夜雨,患上了肝硬化,二胎的女儿还未满周岁。
这一记重锤,对小弟来说,既陌生又熟悉,沉重而又残忍。生活的困苦像前方挡着一块高不可攀的岩石,让人向上看不到尽头,向前看不见远方。这近在咫尺的岩石如一只巨手,按压在小弟头上,带着全家人的同声惊呼。
小弟的脸越来越黑,家里越来越冷清。母亲愈发地焦急担忧,不敢去骚扰小弟、弟媳,就知一天打无数个电话向我哭诉添乱。原本乐呵呵的弟媳,常常流泪发呆,带女儿都丢三落四。那段时间,我也焦虑憔悴,一边要想法子宽慰母亲安抚弟媳,一边要四处托关系,寻求周边最好的中医。
七弯八拐,打探到省中医院颇有声望的江专家。他看了看小弟肝脏纤维化度高达16.9,说,得此病急不来。从此,小弟开始了漫长的就医之路。每十天半月要去一趟南昌,为了省下住宿费,天没亮赶最早一班班车去,拣好药,坐最晚一班班车回家。上苍垂怜,小弟的病慢慢地得到了缓解。
天天吃药,一家人又要生活开销。母亲年老病多需要关顾,弟媳带着小侄女无法外出做事,侄儿要上学……即便花上我一个人全部的工资和积蓄,也不够用啊!经济问题成了头等大事。
小弟的苦痛和忧闷压在肚子里无处诉说,除了愁钱还是愁钱,晚上胡思乱想经常失眠,因担心传染,他在家戴口罩,吃饭另备碗筷。女儿赖他抱,他只能远远地避着,战战兢兢—可怜病前难为爱,幼儿不解父薄情!
众所周知,肝病要调养,饮食要清淡,不能劳累不能忧心还要加强营养。关键是夫妻要分床,这真是苦了我那才三十出头的弟媳。小弟一喝牛奶就拉肚子,每天吃上二两瘦肉,便成了他的必须。钱从哪里来?喜好重口味的小弟,想着自己以后不仅烟酒无缘,还有这么多的禁忌,就算病情稳定了,他一无特长二无体力三是别人怕他传染,日子还有出路吗?人最怕的就是看不到未来、看不清楚自己。为此,小弟多次想过轻生放弃治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爱倾注于亲情与熟识,大爱基于敬畏和善良。一家有难,人性中的善从四面八方伸来了援手!村镇领导,邻里亲友,小弟的同学,帮扶结对的政协委员……一时间,亲朋好友的资助,热心人的帮衬,纷至沓来。
小弟脸上的黑云渐渐地消散。不多久,村里让小弟吃上了低保,小弟一家也成了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侄子上学免费,小弟看病医疗费减免,村干部还时不时地上门探望……母亲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弟媳脸上也有了些笑容。一次,小弟不在家,第一书记周向云和连心小分队的人,又提着油米来看望,还开车帮忙罐好了液化气,并给两扇破损漏风的窗子量好尺寸,去十多里外的集市买来窗玻璃,重新安上。
母亲曾无数次地跟我絮叨:我四岁时,生父得了癌症到杭州动手术,邻里怕传染都掩面而过,亲大伯只给了我生父五块钱,说他家也困难无能为力……如今,大家的日子过顺了,人也变好了。
小弟家是父亲留下来的老屋,一直以来,如厕是一件难事,离村公厕足有一里多路。晚上要方便,每个房间放一只塑料小桶。白天便蹲在几根木头和杉树皮搭的旧猪栏里,备上两只大木桶。猪栏离厨房很近,气味难闻,又无遮拦。每天清晨,一个个不得不从房里拎只臭气熏天的尿桶,把大小便倒入猪栏的大木桶或提着上公厕,邋遢,又不雅观。随着年岁增长愈来愈体弱,母亲如厕更不容易。
没想到,去年秋,村里家家户户门口都铺上了平坦的水泥路。村委会还帮小弟家单独建了一个新厕所,安装了自来水。母亲对这贴心的服务感激涕零。邻里见干部隔三差五地来我家,母亲脸上的菊花都变回了迎春,说话都比原先声音响、底气足,羡慕道:“老朱婶子,你全家真是得云仔书记哦!”周书记却笑着说:“我脸都被你说红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执行政策!”他每和村民交谈,总是微笑着身子稍向前倾,右脚向前迈小半步,似乎他和对方心中都有一块亲情的磁铁,在相互吸引。小弟的老屋破烂漏雨,周书记和镇扶贫干部主动争取危房改造资金,对小弟的危房进行了维修,至今墙上仍贴着“政府资助援建”的标牌。
村里的地下水水质差,村民饮水不安全。后山荆棘密布,深藏着一眼幽泉。周书记一到任,找村民当向导,硬生生地踏出了一条崎岖小路。通过技术人员勘测,申报立项,很快政府出资铺设了几千米的管道,把高山上的优质水引入村内,让全村人都喝上了干净卫生的水。周书记还为村里争取了项目资金,港渠清淤,水塘护砌。今年连续三个多月的干旱,村民的饮水没有受到影响,农田灌溉也得到了保障。村前溪边垒砌的洗衣台阶前,溪水清澈,捣衣洗菜洋溢着欢声笑语。村头巷口安装了莹亮的路灯,光影下的山村显得更加柔美。晚饭后,村民们像城里人一样跳广场舞,到宽敞平整的堤岸上散步,空气清新,四野开阔,还时常能遇到以村为家的周书记。村民们围着他谈天说地,或并肩贴耳地倒倒心事。
周书记对村里熟得像自己家。村中有王氏一家四兄弟,共一间老木屋。贫穷使兄弟间争吵不休。老二患过小儿麻痹症,瘸了腿。老四娶了哑妻后生了两个儿子,一间房住不下。周书记当起了他们的爹妈,做起了他家的“母舅”,自掏腰包四千多元从老一老三那儿盘下了一间房,修缮后还送来了半新的床、桌、沙发等家具。赵生和,周书记了解到他有修理技术,帮他申请了贷款,办理了营业执照,开了一家电动车销售、维修店。生意红火,赵生和整个人都变了样,很快在镇上买了新房。在周书记的热心联络下,全村有三个贫困户进了县工业园区的扶贫车间。他不怕繁琐,帮忙跑腿盖章办理相关手续,让每人都得到了相应的政策补助……全村21户贫困户,周书记对他们的情况烂熟于心,带领“班子”“队伍”对接扶助,已有18户脱了贫。好人都有相似的慈眉善目好容貌。周书记做一样像一样,人又温和、帅气,在村里“圈粉”无数,大家都爱亲近地叫他“云仔书记”。
回娘家,我常遇到周书记和连心小分队的人。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鸡毛蒜皮,做共享“保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交熟脸交熟心,将自己交成一个让人信任的“村民头头”。帮助留守老人购药买米,带贫困户看病,代报销医药费,代交手机费电费……有的老人连儿子都不告诉的私房钱存折密码,却告诉他们,要他们代为支取……
去年下半年,小弟的身体有些好转,周书记就帮他出谋划策,要小弟同我妹夫—有些养鸭经验的他姐夫合作养鸭子。他看到小弟懒散怯懦,“骂”了小弟几次,拍着他的肩膀耐心地開导:冷不靠灯,穷不靠亲,好日子是靠一镢头一镢头挖出来的!没有资金,可向农村信用社贷款,贷款利息国家会补贴;技术上的难题,可向县农业技术人员讨教;万一市场不景气,扶贫办还会给予每只鸭五元的养殖补助。他跑上跑下,为小弟跟相关部门联系协调。一段时间,附近鸭场发生鸭瘟,周书记特意请技术人员来鸭场进行过消毒防疫,提前打了预防针,并在他不厌其烦的督促下,鸭棚时时通风清扫,小弟的鸭棚居然没有一只鸭子生病。为了帮助小弟,周书记不仅送来科学养鸭技术方面的专业书籍要小弟抽空学习,还自己看书,向老养鸭户们请教,成了半个专家,知道鸭子什么时候要打什么疫苗,要预防哪些病。为了打开销路,周书记到邻近县区了解市场行情,跟鸭贩子们讨价还价。小弟看到周书记如此帮助他,问,你这样帮我图什么?周书记故作诡谲地说:我图你的鸭子吃!两人哈哈大笑。
养鸭子的四个来月,尽管有波折有困难,小弟在周书记实打实的帮扶和鼓励下,赚了近万块钱。周书记又替小弟想办法,说可承包水塘搞生态养殖,水面养鸭、水下养鱼,这样能增加收入。
为了补贴家用,弟媳外出打临时工。前段时间,侄女因为小弟养鸭没时间照顾,长期一个人关在家中盯着电视,小小年纪眼睛就散光,只有到省城医治。小弟为了省钱,将医生开给自己的每日一剂的药,改为两天吃一剂。周书记知道后,狠狠地批评了小弟一顿。
我回娘家时,小弟说快过年了,县领导会来家中慰问,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摞准备好的扶贫资料,一边笑着在我面前昂然踱步,那萎缩的右腿也走得稳稳的,一边兴奋地跟我说叨他这两年所得的补助,还“哗啦”一下子在我面前摆出了许多精准扶贫政策方面的红本本和告知书。
谁说善行无辙迹?谁说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
小弟一直微笑着,病后变得木讷寡言的他,细长的手挥动着,少有的滔滔不绝:只要贫困户动一下手,国家就会有补助。贫无根、富无种,政府鼓励自力更生。没有这些补助与帮扶,我全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小康路上奔跑……
小弟的脸上有光在闪,神情有点像当年他新婚。他翻看着这一个个宣传册,由于激动语速有些快:连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移民户,遇到难处,干部们都没有忘记。前两天云仔书记上我家,跟我出点子,明年开春,要我继续发展养殖,说如不想养鸭还可养麻鸡,目前麻鸡市场前景看好,麻鸡又是我县的特色产业,加入专业合作社能免费试养。而我原先在义乌的老伙计也打电话来,邀我跟他合作,他新开了一个电蚊拍厂。如果身体允许,我要考虑做哪样好些。你侄儿也长大懂事了,跟我说,寒假准备去打工挣点零花钱……
一个人必须对自己的将来负责。磨难让小弟学会了思考和成长;关爱唤醒了自信,使他懂得了坚强和担当。小弟说这些时,近两年一贯抽紧的心终于松弛,脸上一直是阔朗笑着的,心里是乐观向上的。这让我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