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商品博览会中国参展情况及历史影响

吴锋

自1851 年伦敦世界博览会肇始，率先进入工业时代的欧美列强争相举办或参加世界博览会，将其作为夸耀国力、交流文明成果、促进生产与贸易发展的舞台。对待这一新生事物，清政府的态度经历了“拒绝—接受—积极参加—自行办展”的转变。1866 年，清政府首次接到巴黎世博会邀请，以“路途遥远，运物艰难”婉拒，仅晓谕商民自行赴赛。1872 年，经奥匈帝国多次邀请，清政府总理衙门札饬总税务司赫德组织参加1873 年维也纳世博会。①洪振强：《民族主义与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1851-193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67页。由于清政府出洋经历有限，海关洋员众多且熟悉商情，由海关组织展品参展成为中国参加世博会的主要方式，这也是近代海关若干兼职中的一项。在赫德组织下，1873 年维也纳世博会上，“中国展厅在各个方面都获得巨大成功”。②魏尔特：《赫德与中国海关》（上册），陆琢成等翻译，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37页。1873-1905 年，中国以上述方式参加了至少11 次世博会，其中注册类世博会8 次。③吴松弟：《走向世界:中国参加早期世界博览会的历史研究——以中国旧海关出版物为中心》，《史林》2009年第2期， 第42-51页。博览会史作为中国近代史中的“小众”领域，由于承载“中与西”“传统与现代”等大问题，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受到学术界关注，众学者从不同角度“以小见大”展开研究。通过研究，学者们虽然认识到中国展品在现代性上与列强的展品存在差距，但对清政府参展总体上给予积极评价。由于种种原因，学术界对中国展品资料的利用相对有限，笔者仅见中山大学李爱丽副教授对1876 年费城世博会的广东展品进行了系统研究。这样不仅错漏大量信息，也可能在相关问题的定性上出现偏差。比如，在对1904 年圣路易斯世博会中国参展效果评价上，学术界就存在较大分歧。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该届展会上的“辱华展品”事件直接导致了海关承办世博会大权旁落。多年来，一些学者囿于“小脚病妇、乞丐、大烟鬼”等展品，对该次参展效果评价毁大于誉，有的学者则全盘否定，认为“花了大钱，丢了大脸”。随着研究的深入，居蜜、洪振强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参展效果予以正面评价。鉴于此，笔者在研读1904 年世博会文件、美国媒体时评、相关论著及博物馆资源的基础上，以期通过系统分析中国展品，客观评估清政府1904 年世博会参展成效，并对清末中国外贸产业发展研究提供一些补充。

一、1904 年圣路易斯世博会中国展前准备

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是美国为庆祝从法国购买圣路易斯100 周年、炫耀国力而斥巨资主办的一次盛会，会上展出了飞机、汽车、无线电通讯、蛋筒冰淇淋等前沿科技与消费新品。同时，1900 年八国联军侵华战后，渡过难关的清政府急于修补与列强的关系，在美国的积极促成下，清政府格外重视这届博览会。

一是组建高规格的赴美赛会代表团。任命溥伦贝勒为代表团正监督，任命留美幼童、毕业于耶鲁大学的黄开甲和烟台海关税务司柯尔乐（Francis A.Carl）两人为副监督，组建赴美赛会代表团。代表团从1903 年初即开始筹备工作，按两条线同步推进：黄开甲、柯尔乐1903 年初赴美，筹备中国馆选址及建设、协调展位、人员及展品通关等事务；海关总税务司赫德（Robert·Hart）在国内组织征集展品。在赫德的推动下，在华知名英商洋行均派员参展。

二是筹措充裕的参赛经费。溥伦提出的参展预算获慈禧支持，慈禧下令“南、北通商大臣及有商务省份各督抚，迅即妥为筹划”。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万国博览会档案》，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八日《美驻华公使康格致庆亲王奕劻信函及附件1-3》，第135-140页。以摊派的方式要求“直隶、江苏、广东、四川省各10 万两，湖北、浙江各8 万两，安徽、江西、山东、湖南各4 万两，福建3 万两，江

海关45 万两，九江关2 万两，金陵关1 万两。由于有的省、关未能解足，故此次赛会共调拨库平银75 万两。”⑤董增刚：《晚清赴美赛会述略》，《北京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第98页。这是以往清政府赴赛拨款总数的3 倍还要多。⑥洪振强：《民族主义与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1851-1937）》，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67页。其后的1905 年比利时列日博览会参赛经费13 万两，1910 年比利时布鲁塞尔世博会仅花2 万两。⑦陈占彪编：《清末民初万国博览会亲历记》，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90页。系转录张元济《环球归来之一夕谈·比利时的博览会》。三是以画像外交释放高层重视信号。经美国公使康格的夫人引荐，美国画家柯姑娘（Katherine A.Carl）入宫，用了9 个月的时间为慈禧太后画了四幅肖像油画。其中1 幅宽1.83 米、高3.05 米的巨幅肖像被装裱在慈禧参与设计的樟木画框内（见图1），运抵赛会后，在美术宫正馆的中央位置展出，溥伦主持了揭幕仪式。该画由于尺寸高大、慈禧形象尊贵端庄而备受西方民众的赞誉，这也是对义和团运动时西方媒体形容慈禧为“蛇蝎心肠”的骑龙巫婆恶相的及时回应。展会后，画像由留美幼童、时任驻美大臣梁诚赠送给美国总统罗斯福。⑧[美]居蜜：《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参展图录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04页。四是积极精选展品参展。在赫德组织下，各口海关一方面按照展会要求，自行采买和征集反映本地特色的展品，分类编组造册，《1904 年圣路易斯商品博览会展品目录册》内容翔实规范，附有丰富的统计资料和说明文字；另一方面，协调多个富庶省份督抚组织展品随同各口海关参展，并动员官商绅庶精选展品赴会，以便交易获利。地方官民的相关展品信息汇总编入各口海关的展品目录册中。湖广总督端方出借家藏古董作为展品。鉴于中国在筹备中的杰出表现，展会授予溥伦、赫德，两江、两湖、闽浙3 位总督，湖北、湖南、江南、江苏、福建5 位巡抚，共11 人超等文凭。⑨李爱丽：《晚清美籍税务司研究：以粤海关为中心》，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88-299页。近期，复旦大学吴松弟教授整理出版的《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收录了11 届世界博览会“中国展品目录册”，这些目录册由海关在征集展品时汇总而成，除列明各类展品名称、产地等信息外，还附有丰富的说明资料，这为展品的系统研究提供了可能。鉴于上述资料多为百余年前英文、法文资料，内容庞杂，翻译难度大，精力所限，笔者仅对其中8 届中国展品资料进行了初步研究。经逐项翻译汇总，共梳理出展品46445 项，形成表1。为统一统计尺度，各届博览会中国展品均以有独立展览号的项为单位计算。如果一项下有子项号，则子项展品计入总数；如果一项下虽有多件商品但无子项号的，则仍按一项统计。

表1 晚清时期中国参加世博会展品信息一览

综合上述情况，从各个方面看，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博览会都是晚清时期中国参加的最具代表性的世界博览会。

二、圣路易斯博览会与中国展区概况

考察中国展品前，先根据居蜜《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参展图录》（共3册）和艾明如纪实小说《幸运之家》记载，结合美国1904 年世博会网站资源，介绍圣路易斯世博会和中国展区概况。

博览会规模空前，会场位于圣路易斯市的森林公园，占地1275 英亩，大小建筑1500 余座。其中，8 座主要展馆的回廊即长达142 英里。本次博览会会期183 天，60 个国家和地区参展，其中17 个国家修建了综合展示本国形象的国家馆，中国即是其中之一。中国馆以溥伦王府为蓝图设计，占地超1.5 万平方英尺。工匠们在有限的空间内营造出典雅精致的中国韵味。美国媒体多次以赞赏的语气细致报道中国馆的优美外观，馆前瑰丽的牌坊、凉亭、金鱼池，馆里乌木象牙镶嵌梁柱，精致的家具和书画等。展会期间，溥伦率代表团抵美，先后拜访罗斯福总统、出席博览会开幕式、为中国馆揭幕，并进行了一系列外交活动。美国媒体高度关注、跟踪报道溥伦一行，盛赞他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纽约时报》称赞其为清皇室“最为民主的成员”。

各国展品集中在各个主题展馆展出。例如，教育宫有美国的真实教学场景展示。中国在此展出西方影响下的新式教育。美术宫展出各国绘画和雕塑精品，慈禧画像即在此展出。人文艺术宫气势恢宏，中国参赛展品主要集中在此地展出，展区面积达2.8 万平方英尺，展品齐全，十分醒目。商业展品以各条约开放口岸为单元组团展览，以方便外商参观与订货。《纽约时报》刊载题为“万博会上中国的卓越展品”的报道，描写人文艺术宫里中国的大型木刻、精致家具、古书以及雕刻品、庙宇的稀有祭品，中式盔甲与武器，传递出令人目眩的中国风。另有部分展品在相应主题展馆展出，在此不予赘述。

此外，在需另付费进入的“PIKE”区有一座民间投资建设的中国村，这在清末中国参加的世博会上是罕见的。二者的位置虽相隔不远，但却不在一处，且中国村入场费25 美分，内有戏院、庙宇、茶居，为参观者提供京戏、舞龙舞狮、戏法杂技等表演，还有两家供应中国菜的餐馆，其中一家上海餐馆在历史照片上清晰可见。此外，中国村内演奏中国民间小调《茉莉花》，这算是另类的中国展品。⑩“The Lily Song,”The New York Times,Sep.25,1904.

中国展会代表约有500 人在中国村居住，中国村的相关内容在居蜜前文专著中简要提及，艾明如《幸运之家》中有详细记载。⑪值得注意的是，不少资料误将中国村与中国馆混为一谈，有的将中国村的设施写进中国馆，有的混用、误用二者照片。

三、圣路易斯博览会上的中国展品

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共设置14 类、144 组展品，涵盖社会经济的各个方面。经逐一统计，中国参与其中的91 组、27796 项。根据美国1906 年出版的《圣路易斯博览会期末报告·中国》，从中国运输至美国的展品总重达2000 吨，加上运输、安装费用，展品总值为638250 美元。⑫[美]艾明如：《幸运之家》，高岳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03页。 [美]居蜜：《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参展图录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页。本文表1 所列的8 次世博会中，1904 年博览会上的中国展品比其他7 次的展品总和还多9147 项，且品质优异。正如柯尔乐向西方媒体介绍的，中国展品“可令参观者大开眼界，比他们亲自去中国周游三十年所能见到的还要多。”⑬August F.Carl,“Like a Visit to China：Member of Chinese Commission Talks on Only Exhibit Made Abroad by Authority of His Government,”the Macon Telegraph,March22,1904.

对比1876 年美国费城世博会的展品和1904 年世博会的展品，可以发现，在这30 年间，中国工业的进步相当有限，除了安徽铸币局、江南造币厂、汉阳钢铁厂、开平煤矿等几个有限的洋务运动成果外，彼时中国在科技、工业、民生和社会管理等方面与世界有着巨大差距。展品情况详见下表2。

表2 1904 年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展品参展情况

通过对比8 届中国展品目录册，笔者发现，1904 年世博会一方面与其它各届一样，突出外销商品的展览销售，列明性能等参数，便于看样定货。同时，有一个突出特点：更加注重中国整体国家形象的塑造，通过建造中国馆，并利用模型、雕塑、照片等展品，营造清末中国生产生活的“即视感”，让观众更加直观、立体地了解中国。本届世博会上，用6 组模型再现造纸、夏布、印染、制盐、制糖、制瓷生产过程；用4 组穿科举袍服的人偶和说明文字展示清朝科举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场景；用16 组建筑模型展现牌楼、官衙、城隍庙、孔庙、珠宝店、富绅住宅等官民建筑；用59 组摄影照片、25 组地图展现14 个通商口岸全景、特色景点及相关地图；用182 艘各种用途、大小的船只模型，展现军事、水运、渔业生产生活场景；用117 组泥塑、木雕等展品和照片，阐释中国民俗文化，如万民伞、踩高跷、庙会、高官出巡仪仗、婚礼迎亲队伍、佛教徒火化仪式；用86 组实物、模型、照片等展品，展现海南黎族、云南苗族等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

经统计，中国共有包括各口海关在内的72 家参展单位提供展品，笔者汇总各参展单位展品情况，制成表3。

表3 1904 年世博会中国参展单位提供展品数量一览

（续表）

从参展单位地域分布看，广东共28 家单位参展，占全国38.9%；上海10 家单位参展，占全国13.9%。此外，湖北有6 家单位参展。从展品数量看，广东展品合计12578 项，占展品总数的45.3%；上海展品合计8986 项，占32.3%；广东、上海两地展品占全国77.6%。上述情况，粗略勾勒出清末中国外贸产业的轮廓。

由于展会获奖可极大提升参展国和展商的商誉，博览会组建了相对完善的评审机制：邀请各国展商代表组成评审团，并根据展品重要性和每组展品数产生评委，各组自行推举主席团进行评判。⑭因此，赛会评奖的竞争性很强。以下根据展品目录册，对中国展品择要简述。展品获奖情况来自李爱丽《晚清美籍税务司研究：以粤海关为中心》附录2。⑮

1. 艺术品。包含博览会官方分类中绘画与素描、雕塑和原创艺术精品三大类，展品4980 项，占展品总数的17.9%。

绘画与素描为第9 组。中国画作为中华文化的符号之一，本届博览会中仅有江海关、粤海关等8 家选送了228 幅，除去31 幅贝壳油画、20 幅记录嫁娶等场景的说明画，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仅197 幅。中国画遇冷，反映出部分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偏见，上海关洋员在目录册的说明可窥一斑：“与雕塑相比，中国美术相当落后，透视和阴影是它们看起来失败的两个方面”。⑯《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博览会中国展品目录册》，清政府总税务司出版，第189页。赛会亲历者、美籍华裔泰普也有类似认识：“在博览会上，并没有中国的画家和雕塑家展现真正的艺术品”。⑰[美]艾明如：《幸运之家》，高岳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03页。

雕刻为第11 组，是展现中国工匠手艺优势的展品。12 个单位提供展品564 组，详见表4。

表4 雕刻展品参展情况一览

上表可见，中国的象牙雕品是雕刻类展品的主流。展会上，牙雕引发西方的广泛喜爱。13 层镂雕的象牙球，每层都转得动，精巧至极，是当今西方博物馆的常见藏品。评奖中，中国画和雕刻品一并受到了赛会的肯定，杭州Shu Lien Chi 的丝绢国画、纸质国画与广州Chun Kwan Kee 的牙雕作品同获金奖。

原创艺术精品包含展品目录第14 组和第34 组，材质包括瓷器、青铜、景泰蓝、水晶、漆器等，用途包括礼器和日用品。这类展品的特征有两点：一是参展单位多，共有31 家单位选送4188 项；二是对展品工艺水平和艺术性的要求较高。详见表5。

表5 原创艺术精品参展情况表

经统计，简单以时间划分，上述展品中，清咸丰帝及之前的文物达1456 件，占全部展品的5.2%。其中，商周文物26 项、汉朝文物35 项。彼时美国作为新晋列强，对各国文物表现出强烈渴望。由于清末中国文物保护意识几近空白，中国文物展品中的相当一部分以售卖方式流落至美国各大博物馆，这也是中国参展世博会的一项负面效果。美国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于1904 年世博会结束后即开馆，系利用世博会主体建筑改建，该馆收藏大量该届世博会的中国展品，从该馆的陈列品中可窥一斑。

2.金银器皿和珠宝。金银器皿为第30 组，珠宝为第31 组，展品总数4327 项，占展品总数的15.6%。

金银器皿中，13 个参展单位提供展品2938 项，占全部展品的10.6%。从材质看，98.3%为银器，主要有三类：一是赏玩件和摆件，有嫁娶等场景的银雕，有银宫殿、宝塔、屏风、花瓶、船模、桌椅等；二是厨具，有银碗、刀叉、调味品架子、胡椒盒、芥末盒等；三是其他日用品，有相框、西式女裙用银撑、咖啡壶、茶酒具、雪茄盒、烟灰缸等。此外，有少量汕头白锡、福州黄铜制品。参展情况见表6。

表6 金银器皿参展情况一览表

（续表）

综上，广东4 家商号参展银器占全部金银器皿的87.6%，显示出当时广东地区民族资本日趋雄厚，在贵金属加工领域形成了批量供应欧美市场的产业集群。评奖中，广东4 家商号均获奖，其中：永中公司获金奖，Tak Shang 获银奖，其余两家获铜奖。

第31 组珠宝，更考验手工艺技术的积淀。10 家单位参展1371 项。其中，湖北省及上海、汕头、重庆、蒙自四海关的展品仅40 项，包括重复提供9 品官帽顶珠28 项和12 项零星银饰。亮点出现在广州和福州。广州永中公司、粤海关和Wassiamull 的展品占全部珠宝展品的95.9%，质量也很高。广州永中公司提供珠宝1054 项，其中金器358 件，包含精品金镯子、胸针、戒指等。粤海关和闽海关的“点翠”工艺璀璨夺目。粤海关169 项珠宝中，“点翠”工艺的头簪、耳环、胸针饰品占39.7%；闽海关17 项珠宝均为点翠饰品。清末点翠工艺由宫廷传至民间，妇女多以有点翠“头面”为荣，曾一度导致产自广东和福建的翠鸟濒危。珠宝类评奖结果：两个“大清帝国”获金奖，永中公司获银奖。“大清帝国”系参展海关的统称。笔者推测，这两个金奖应为粤海关和闽海关。

3.陶瓷。瓷器是传统外销品的大宗。本次展会上，12 家单位提供瓷器3566 项，占展品数的12.8%，其中的绝大多数来自瓷都景德镇。本届展会的亮点是出现了专注国际市场的营销瓷器的公司。湖北省政府1903 年成立中国瓷器公司，携176 组瓷器参展。上海茶瓷公司则以瓷器和茶叶为主营，此次展销精品瓷器2276 项。广州展商Tak Loong 提供243 组瓷器，其中最大的一组是由252 件瓷器组成的餐具套装，每件均有绿、金相间的纹饰。评奖中，湖北省政府获超等文凭，上海茶瓷公司获金奖，Tak Loong 获银奖。

4.丝织业。丝绸原料及成品的展品共计3375 组，占全部展品的12.1%。从展品看，国内丝织业多点开花，南到广东，北至烟台、牛庄都有展品。全国形成了两个从废丝、丝线、纺纱原料生产，各种丝、绸、缎、绉半成品制作，到床单、桌布、窗帘、美国国旗、衣服等成品制造的产业集群。一是广东提供了40.2%的原料展品，42.5%的丝织展品。在生丝原料上的划分更加专业，以“绞”为单位，参数专业细致，工业化特征明显，且出现了生产原料国际化采购和应用的迹象，粤海关3400-3408 展品为从欧洲进口废丝与中国棉纱混纺丝绵布；粤海关3409-3418 展品，为内地丝与欧洲棉纱混纺成丝绵布。这在8 届展会的中国丝织展品中是罕见的。二是上海和江苏提供了26%的原料展品，51.6%的丝绸成品。其余各地均未形成规模生产。

5.扇类。此次展会，中国参展的扇子数量众多，引人注目。8 家参展单位参展扇子5198件，占全部展品的18.7%。其中，杭州商户Shu Lien Chi 展出4000 把扇子，广州永中公司展出1016 把扇子。中国工匠根据扇形、扇面材质、工艺的不同，衍生出无数独具特色的扇子展品，有象牙纸扇、象牙竹扇、象牙骨扇、骨柄丝扇、牙雕丝扇、檀木纸扇、檀木羽扇、檀木丝扇、彩色纸扇、玳瑁纸扇、象牙彩绘扇、漆木纸扇等。Shu Lien Chi 工艺扇获金奖，广州Chun Kuan Kee 获铜奖。

6.家具。中国家具展品共计454 组，主要来自广东、宁波。广东有初步工业化倾向，多家专业加工企业，产品种类超过了宁波。福州家具业有一定民间加工基础。详见表7。

表7 家具展品参展情况一览表

此外，书籍和茶叶也是本届展会的亮点。海关参展32 组介绍中国社会与口岸商情的英文图书，与湖北官书局14 组中文图书均获展会最高奖“超等文凭”。上海茶瓷公司的红茶、绿茶，海关选送的红茶与绿茶获得3 个“超等文凭”，汉口新泰公司的茶叶获金奖。

四、中国参加圣路易斯博览会的历史影响

笔者认为，从各个方面看，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博览会不仅是晚清时期中国参展最具代表性一届世博会，也是积弱至深的晚清政府为救亡图存而进行的一次卓有成效的努力。此次参展至少取得了以下四方面成果：

（一）与美国进行了良好的外交互动，拉开了庚子还款大幕

世博会上，赴美赛会代表团打出外交“组合拳”：溥伦率队开展一系列外交活动，展会上中国展品表现出色，赛会后驻美大臣梁诚代表清政府将慈禧画像及中国所有参展图书作为国礼赠送罗斯福总统，黄开甲将中国馆赠予圣路易斯博览会组委会。在美国媒体持续的正面报道下，促成了美中关系的迅速回暖。世博会结束当天，梁诚与美国国务卿海约翰交涉庚子赔款交付方式时，察觉美方对华态度软化，遂改变策略，极力争取减免赔款。经多方斡旋，美国分两阶段退还中国所有的庚子赔款：1909 年1 月起，美国将1160 万美元赔款分批退还中国，用于中国学生赴美留学，由此催生了清华大学，并推动了英、法、俄等国陆续退还庚子赔款；1924 年，美国又退还剩余赔款1254.5 万美元，作为“中国基金会”支持中国教育事业。学术界关于庚子还款的研究颇多，对美培养亲美代理人的意图也多有论证，但很少有将美对华态度转变与中国高规格参展世博会一事联系起来。这一点无疑是中国参赛的最大收获。

（二）推进了清末政治体制改革进程

溥伦通过目睹赛会和美国社会的盛况，面对一无所知的西方世界，心神俱骇之余，开始探寻清廷的救亡图强之路。在美期间，溥伦访问纽约金融区，了解美国股票交易，并在纽约剧院发表了对种族平等的看法。归国后，溥伦撰写长篇奏折《为敬陈赴美游历及办理圣路易斯赛会之管见事》。⑱[美]居蜜：《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万国博览会中国参展图录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96-97页、125页。

同时，积极促成次年的五大臣出洋考察，并为推动清末“预备立宪”做出积极贡献。

（三）开辟了新的出口市场

在欧洲市场日趋饱和情况下，通过组织大批商家参展，成功在美洲拓展了新的市场。展会上，茶叶、瓷器、丝绸、地毯等传统外销商品销售状况甚好。海关洋员D.Percebois 撰文介绍4000 把杭州雅扇，吸引美国民众争先抢购。茶瓷公司的红茶、绿茶获展会最高奖后，美国白兰克公司全部收购了茶瓷公司在会场零售后剩下的茶叶，还与其签订了后续销售茶叶的合同。⑲仝冰雪：《世博会奖牌收藏与鉴赏》，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9年版，第116页。另，据笔者查阅近代海关进出口数据，1905 至1910 年间，中国出口总货值逐年增加，年均增长率达11%。⑳魏尔特：《赫德与中国海关》下册，附录1《中国沿海对外贸易：1863-1910年的进出口值与税收》，陆琢成等译，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83页。

（四）推动自办展会热潮和现代公司兴起

参展官商亲眼目睹西方先进的科技和工业，清醒看到自身差距，对世博会的认识也更加深刻，进而形成办展会可推进国内工商业进步的共识。归国后，各地掀起一股自办展会热潮：1906 年组织成都商业劝公会和天津劝业展览会，1909 年组织武汉劝业奖进会。同时，现代意义上的公司也迅速增多。1904 至1910 年，全国正式注册的公司约有410 家，远高于1903年前可能存在的100 多家公司。㉑出自网页：http://www.chinavalue.net/BookSerialise/BookShow.aspx?ArticleID=48151，读书评论/新书连载/《公司的力量》,第一章 实业救国（五），薛金福，詹志方著，山西教育出版社，访问于2018年9月3日。 http://dangshi.people.com.cn/GB/157617/997867.html,中国共产党新闻网，访问于2018年9月11日。公司的兴起，是中国现代工业发展的新起点，促成了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迅速壮大。

五、结语

本文以1904 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为主线，梳理了展会前后史实，并择要描述72 家参展单位展品，对展品背后的中国贸易状况、中西差距等进行了探究。由于绠短汲深，以及篇幅限制，这样的考察还比较初步。行文至此，作者有以下两方面体会。

首先，20 世纪初期中国外贸版图呈现“1 超2 强”格局。1904 年世博会的展品信息，反映了20 世纪初广州在中国外贸版图上的“核心”地位，其在家具制造、丝织业、雕刻、金银器皿和珠宝加工、日用品生产等诸多方面都形成了相对完善的产业集群，出现了生产要素国际化流动迹象，成为孵育中国早期民族资本家的摇篮。这个地位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政策优势：1683 年开海禁后至五口通商前，广州是唯一持续与西洋开展合法贸易的口岸。与其同时开关的闽、江、浙3 个海关在1757 年之后就被禁止与西洋贸易。上海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开埠后洋行云集，买办阶层迅速成长，外贸产业得到长足发展。20 世纪初，上海已成长为仅次于广州的外贸“强”埠。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列强放松对华经济侵略，上海外贸工厂大批涌现。1920 年前后，上海成为中国经济中心，产业工人达30 万。㉒此外，武汉借助九省通衢的地理位置优势，外贸产业快速成长，被誉为“东方芝加哥”。武汉的茶叶和皮棉出口，以及洋货进口规模均居全国前列，洋行数从1892 年的45 个升至1905 年的114 个，洋行人员由374 人升至2151 人。㉓皮明庥：《近代武汉城市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页。

其次，对“辱华展品”的再认识。“辱华展品”系笔者对观展的中国人认为有辱国体展品的统称。《东方杂志》《警钟日报》等对中国馆、慈禧画像以及“辱华展品”几则负面报道，与美媒描述差距颇大。由于时代局限，我们不能苛责百余年前的古人，但今天的史学研究应基于事实，体现时代进步。笔者自展品目录册中找到“辱华展品”28 项：粤海关17 项（砍头刀3 项、鸦片刮刀1 项、鸦片烟匠工具1 项34 套、鸦片烟盒12 项），蒙自关4 项（砍头刀1 项2 把、鸦片样品3 项），重庆关4 项（生熟四川和云南鸦片烟），津海关3 项（苦力、盲人和乞丐泥塑）。近代博览会先驱陈琪游记所载的“妇人弓鞋”㉔陈琪：《新大陆路易博览会游记》，1905年出版，未标明刊发机构，现存温州图书馆，第188页。暂未寻得。这些展品在繁花似锦的展会上确实刺眼。但从数据看，这些“辱华展品”仅占全部展品的千分之一，且无夸大、歪曲情事，仅是对清末社会的如实反映，鸦片展品的背后是普遍性吸食鸦片和鸦片的大面积种植，蒙自关展品说明记载：“云南全省三分之一面积种植鸦片”；乞丐、苦力群雕的背后是无数帝国小民灾变横生、流离失所。同期，德国在美术馆展出的反映中国官员道旁跪迎侵华德军的油画，多国公然展示所抢的中国战利品，更说明了“辱华展品”的根源是老大帝国的羸弱。

经过努力，中国1904 年赴美赛会收获了政治和商业上的诸多成效，但并没有改变清王朝覆灭的命运。在梳理历史脉络的同时，笔者从图文史料、来往信函里，感受到清末政商精英的敬业与干练、艰辛与隐忍，体会到落后才是国人受辱的“原罪”。

有幸生活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我们，回望这段历史，应能体察寻路之艰、行路之难，意识到肩负的历史重任，并通过各自岗位的扎实工作，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智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