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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憨”事

2020-09-08贺安成北京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0年7期
关键词:鼾声画画

◆贺安成(北京)

“你是要鸡崽子, 还是麻拐子……”在每次书画笔会上,写意花鸟画家王憨山在完成主办方要求的作业后,总会意犹未尽,对每位向他求墨宝的人嘿嘿笑着问上一句。他从不留意递上宣纸来的是西装革履的老板,武装到眉毛的女士,还是系着围裙额头直冒热气的大师傅。不多一会,他画的小鸡、小青蛙就会铺满一地,让求画的人无一空手而回。这时,早已完成作业、坐在沙发上品茶聊天的个别同行就会说:“他是有点宝里宝气……”

王憨山平日里很少言语,经常是懒得开口讲话。但只要拿起笔来,他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面对铺在画案上的宣纸,他会大刀阔斧、痛快淋漓地一幅接一幅画下去,丝毫不记得自己是一个出了大名、下笔就可以生钱的画家;倒是像个农夫,不累得直不起腰,是绝不会放下锄头的。这就是王憨山从1987年出山到2000年谢世,期间从未间断、不断重演的一幕。

田间拾得 国画 王憨山

我曾想,他如此如醉如痴、不计报酬地把画画当成他一生中最大的乐趣,是否与他曾经度过的艰难岁月有关。要知道,他年轻时,乡里一个农民,干一整天才有几毛钱的收入。或许,是他对现在外出总有小汽车接送,在宾馆总住有空调的房间,餐餐有红烧肉供他享用,心里不知有多满意,所以把画画当成是一种感恩、回报社会的善举,这也不得而知。

我和王憨山算是前世有缘,一见如故。我俩既是同乡,又是同一战线(文化馆)的战友,都是干到退休连股级干部都没当过的小兵。我们第一次见面,双方的大脑终端就没有显示任何关于对方有无利用价值的讯号,也没有把彼此间友好的交往当作是一种感情投资。他那单纯质朴的憨笑,永远定格在我的第一印象里。和他交往,不必设防,他的眼珠从来没有上下左右转动过,总是真诚地直直地望着对方,也没有半点夸夸其谈的话语和挥舞张扬的手势。不了解他的人总以为他这人木头木脑,只有看了他画的画后,才能窥见潜藏在他头脑中的大智慧。他画的“写得一架青瓜卖,市面菜价贱如泥”的条幅,充满一种对芸芸众生的悲悯情怀,令我感动不已。

我和他有十多年的交往,逐成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的挚友。那年他要去北京办画展,请我帮忙,他说自己在外地就等于是个聋子和哑巴,也等于是个小孩子,别人讲话他听不懂,他讲话别人更听不懂,另外社会上各种交际中的套路他也一概不知。那段时间,我几乎成了他的代言人、翻译兼导游,惟独不能当他的保镖,因他的个子比我高大、壮实,他的力气又特别大,在这点上,他倒是我的最好的保护人。

王憨山每次见到各级领导、企业家和媒体记者,总要用别人勉强才能听懂的双峰话说:“谢谢你看得起我。”由于他有一种简化一切的天性,他连这句客套话到后来都竟然压缩成了两个字:“看起。”令听者摸不着头脑,这时就要由我来还原他的原话。看来,言简意赅这四个字左右着他的一切,他那些大写意花鸟画的构图与造型简到不能再简,均是由此而来。

不得不再说说他的鼾声。那年,为了准备进京画展的作品,我们住在长沙华天大酒店。白天,他忙了一阵后,时不时要靠在沙发上打个盹,这时就会听到他低沉的鼾声。醒来后,他会一跃而起,若有所悟地在纸上泼墨挥毫。但一到晚上,他的鼾声就如同雷鸣般让我惶恐不安。最初我以为他发病了,听着听着,觉出他的鼾声有了点节奏,就像在唱无人能懂的山歌,中间还会自言自语地嘟囔几句。他每晚的“精彩表演”让我过了好久才逐渐适应起来。我跟他开玩笑说,你的名字里就不该是这个“憨”字。

到北京后,有天我陪他去看他一位老友、也是双峰人的著名版画家曾景初,因路途较远,在公共汽车上,他又打起了具有个人特色的鼾来,引得售票员都开心笑道:“这老爷子真逗。”在中国美协副主席王琦家里,大白天的他也鼾技重演。更匪夷所思的是,我们去拜访请教已80多岁高龄的美学泰斗王朝闻,这位诲人不倦的大师为了这次会见还精心做了准备,写下了详细的谈话提纲,想借会见来京办展的湖南画家王憨山的机会,在《美术研究》杂志上发表他对当前美术界出现的不良风气的批评意见。当他激动地说到齐白石是一座大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超越时,客厅里突然响起了王憨山的鼾声。王憨山的鼾声令他错失和美学泰斗对话的宝贵机会,我也扼腕不已。

他经常不合时宜的鼾声还让我萌生过奇想,究竟是他睡眠机器的开关在冥冥中有人把控,还是他时刻都沉浸在对新作的幻想中,甚至对各种声音与理念都充满不屑,这也让我不得而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人前睡着打鼾的事了。只是有次在台湾画画,他竟然赤膊上阵,这有照片为证,也算是又一段传奇。

王憨山以他独特的艺术个性和绘画手法,创作了近万幅写意花鸟画作品,其中不少传世之作,同时也给后人留下了不少可以津津乐道的趣闻轶事。只可惜他去世得早了点,他要是能活到90岁甚至100岁,按他的说法画完一千担洗笔水,说不定他真能如齐白石再世,并会增添更多让人捧腹的故事。

王憨山头像速写 国画 贺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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