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蓓基到萨拉
2020-09-07张佳仙
张佳仙
摘 要: 十九世纪作家萨克雷创作的小说《名利场》中的女主角蓓基放荡拜金,二十世纪作家福尔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塑造的萨拉是一个独立、敢于反抗的女性。她们粗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然而研究背景后可以發现她们所处的时代都是英国的维多利亚时期。从两位作家对角色性格经历的塑造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待女性态度的区别。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作家所处时代不同,社会发展促使男性对女性的看法产生积极的改变。
关键词: 《名利场》 《法国中尉的女人》 婚姻观 男权主义 女性主义
引言
《名利场》(Vanity Fair)是十九世纪英国伟大的著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萨克雷的代表作,于1847年在杂志《笨拙周报》上发表,被公认为当代杰作。书中的蓓基魅力十足却有着一副冷硬的心肠,是违背传统女性道德形象的典型代表。《法国中尉的女人》(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是二十世纪英国当代作家约翰·福尔斯在1967年开始创作的,小说塑造了一位追求自由、敢于反抗的女主人公萨拉,她的身上闪烁着二十世纪独立女性的光辉。两本小说都是以维多利亚时期作为背景,那时的英国正处于经济文化的全盛时期,社会实行父权制,在维基百科上对这种制度的解释是,父权制是一种社会制度,在这种制度中,男性是社会组织的核心权威人物,扮演着政治领导、道德权威和财产控制的角色,父亲对女性和儿童拥有权威[1]。即便是那时上层阶级的女性,也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的,因此本就出身低微的蓓基为了争取地位上的平等机关算尽。到了《法国中尉的女人》,女性的形象发生了变化,萨拉追求的东西不是物质上的平等,而是精神上的对等。这是由于二十世纪英国经济衰退,女性的生活得到了多方面的关注,女性开始有意识地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认为女性应该享有同男性一样的权利[2]。生活在十九世纪英国的女主角萨拉突破了时代观念的局限,挑战男性的权威。本文通过对两位女性角色的性格、经历结局的探讨进而了解不同时代社会观念的影响,导致作家对女性的态度产生变化,表现出女性地位的提升。
一、相似的生活背景
萨拉与蓓基都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那时的英国国力富强,资本积累速度十分迅速。然而资本的累积主要是依靠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穷人是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财富的,因此上层与下层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更何况是当时地位低下的女性,几乎没有话语权。蓓基与萨拉同样都是生活贫苦的社会下层女性,但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有机会在女子学校中学习知识。教育弥补了知识上的不足,使两人都脱离了原有的阶级。但由于当时传统观念的影响,卑微的出身使她们注定无法融入上层社会。直到父亲去世,必须靠自己谋生的时候,两人选择的工作都是家庭教师,这对于底层女性来说是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薪水可观,更重要的是有机会接触到贵族阶级的人。蓓基和萨拉必然和上层阶级的人产生交集,蓓基与克劳利男爵、爱米莉亚,萨拉和波尔坦尼太太、查尔斯。日常相处让她们意识到阶级不同带来的差异,但是她们不甘心处于被男性支配的地位,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蓓基通过婚姻的手段追求地位的平等,萨拉则展现自身人格的魅力追寻精神上的平等。
二、迎合的蓓基
蓓基的父亲是一个爱酗酒的贫穷画师,受父亲的影响,她不甘心一直处于受人支配的位置,渴望改变自身的命运,但是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实现愿望的。当时的社会只留下一条路给出身低贱的女人,那就是通过嫁给地位高的男性提升自己的地位。蓓基没有任何迟疑就选择了这条路。她在英国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上步步挣扎、苦心经营,最终没能克服环境的枷锁,成了孤家寡人的结局。
萨克雷将蓓基塑造成一个冷漠自私、野心勃勃的人,并非是为了爱情而结婚,而是为了摆脱自己艰难的生活,金钱和地位是她考虑的首要因素。蓓基的性格的确有利于她在上流社会里生存,小说对于蓓基性格的体现在第一章就直观地表现了出来。那是在她的父亲离世后,她被托付给了平克顿校长,但是在平克顿女子学校里,蓓基受尽了各种不平等的待遇,这让她真正体会到了阶层不同所带来的差距。“女孩好骄傲!不过因为她祖父是伯爵罢了!”[3](113)蓓基嫉妒着那个仅仅因为地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人群中心的女孩,刺激她想要往上爬的心。她在完成了学业后即将离开学校的时候,做出了令人惊愕的举动,“哪知道马车刚动身,夏泼小姐的苍白脸儿便从窗口伸出来。她竟然老实不客气地把字典扔在花园里面”[3](9)。这个举动说明了蓓基的自信,她觉得在这所学校已经学会了社会所需要的技能,不需要字典的帮助[4]。这种不为自己留后路的做法隐晦地暗示了她的结局。从小和父亲一起在成人群里打诨使她更懂得如何吸引别人的目光,对她而言,得到男人的倾慕并不难。蓓基的手段初显在她对自身打扮的讲究,起初,由于并没有足够的钱财,蓓基无法精心打扮自己,但她还是充分利用拥有的所有资源。“她穿了一身白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膀;年纪轻轻的,越显得天真烂漫,活是个又娴静又纯洁的小姑娘”[3](27)。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裙,就将自己变成了一位柔弱天真的纯洁少女,将自己的贪婪与虚荣隐藏起来,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男人们的追求。但蓓基没有因此满足,她利用男人们的倾慕进一步包装自己,从而得到更多的资源。“她身上有美丽的披肩和花边,还有晶晶发亮的珠宝首饰。总戴着新帽子,帽子上老是簪着花朵儿,不然就是挂着弯弯的鸵鸟毛”[3](171)。此时,蓓基打扮的风格已经向当时上流社会男性的审美靠拢。即便那时的蓓基已经不再贫困,还是要靠着男人的青睐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这也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更可悲的是,蓓基看似混得风生水起,实则从来没有真正融入上层阶级,也没有得到过其他人的尊重。乔治评价她“见了男人没命的送情卖俏”[3](171);都宾觉得她是“一条扭来扭去的蛇”[3](350),这也是作者借人物之口评价蓓基,体现了萨克雷对蓓基这个人物所作所为的不赞同和憎恶。
由于萨克雷的母亲一直被他的父亲所管制的,导致在他认为女性应该服从自己的丈夫,更不应该在公共场合出风头。这也印证了维多利亚时期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局限,资本主义的发展对占英国人口一半的妇女是不公正的,她们被排除在公共生活之外[5](16-17)。可以发现,在《名利场》中蓓基的活动范围只是在家庭婚姻的范畴之内。萨克雷深受男权制度的影响,即便笔下的蓓基做出了反抗,最后还是需要依靠男性而生存,这也是导致她悲剧结果的根源。
三、反叛的萨拉
小说主要讲的是贵族青年查尔斯·史密斯和未婚妻来到莱姆镇,遇到了一名身穿黑衣的神秘女子萨拉。查尔斯渐渐被萨拉吸引,并在萨拉的主导下爱上了她,甚至为了她打破传统的等级观念,勇敢地取消了与女友的婚约。但当他想要向萨拉求婚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萨拉已经离开了这个小镇。几年后,查尔斯找到了萨拉,但是萨拉害怕被婚姻束缚住自由便拒绝了查尔斯的求婚。
故事中最具人格魅力的角色非女主角萨拉·伍尔夫莫属。作者主要通过其他人的视角描述萨拉的,这种写作的方式为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更突出她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感觉。萨拉性格中最显著的一点是她强烈的反抗精神,首先是她的穿着,“她的上衣颇怪,更像男士骑马时穿的外衣,不像四十年来流行过的任何一款女式上衣。她也不穿用硬环扩张的裙子,但这显然是由于她的遗忘所致,并非对伦敦的最新流行趋势有所了解。”[6](8)。萨拉的穿衣风格反抗的是当时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完全是依据男性的审美打扮自己的现象。那个时代的女性总是穿着华丽又不舒适的衣服,只为取悦男人们,因此服饰和时尚的选择体现了女性在男权社会的劣势、从属和被动地位。没有人认真考虑过女性的感觉和健康,只希望女人穿上漂亮的衣服变得更迷人来取悦他们[7]。另外,她对待自己名声的态度,从不辩驳那些评价她是个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疯女人的言论,甚至她认为“让我坚持活下来的恰恰是我的耻辱,是我知道自己确实和别的女人不同。我永远不会有孩子、丈夫,以及她们享有的各种纯真的幸福。她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的罪恶的原因”[6](177)。她主动公开了与法国中尉的那段感情,放任谣言的传播,将谣言当作击穿自身束缚的矛,是她追寻自由的方式,“我认为自己享有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自由。什么侮辱,什么责难,都触动不了我。因为我已经把自己置身于社会所不容的境地”[6](177)。这在当时维多利亚时期是不可思议的举动。当时,以新教徒为主的中上阶层对女性性问题采取极為苛刻的态度,女性沦为应该没有性欲的动物,哪怕正常的性要求被视为伤风败俗的表现[8](124-126+138)。萨拉的行为反抗了当时社会对女性身体自由的约束。作家赋予了萨拉女性主义中最重要的一点——对自由的追求,萨拉渴望实现精神上的平等,追寻自由的爱情,她直视内心的情感,从而主动引诱查尔斯爱上自己,并且在这段关系中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然而当时结婚后的女性社交活动永远局限在家庭之中,丧失很多自主权利。最后,即便两人相爱,萨拉也拒绝了查尔斯的求婚,她不想把自己的幸福与婚姻捆绑在一起。萨拉最后的选择暗示了作家对女性主义的理解,女人不再是家庭的奴隶,她们可以独立生活。
福尔斯将先进的女性主义思想倾注在了萨拉身上,可以说,萨拉身上凝聚了二十世纪的女性思想。萨拉做出的反抗行为是二十世纪女权运动中女性们所倡导的,也是她们希望自己可以做到的。萨拉对自由的热切追寻象征着对自我的探索,她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选择体现了福尔斯强烈的女性主义思想。福尔斯倡导女性挣脱男性施加在她们身上的枷锁,认为女性拥有追寻自由平等的恋爱的资格,《法国中尉的女人》是一本支持女性获得自主权利的小说。
四、不同的选择
十九世纪的男权社会对女性造成了严重的压迫,对此,不同作家笔下的女性给出不同的回答。代表二十世纪的女性主义思想的萨拉选择不对周围环境妥协,她的穿着、行为都在表达她的反抗精神。萨拉的标志性穿着是一身黑衣“她全身上下着黑装,风吹处,衣服飘动,但是人却纹丝不动,而向大海凝视着什么,很像是溺水者的一座活的纪念碑,一个神话中的人物”[6](3)。萨拉将自己从上到下包裹起来,与外界隔绝,凸显了神秘的气质。萨拉被莱姆小镇的人们孤立,被他们辱骂,她对于周围环境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不改变周围人对她的看法,也不因为外界的评价改变自己。那身黑衣体现了她的孤独、不被人理解的困苦,这种孤独也是她的保护膜,她打心底里认为,“命运似乎注定我永远不能和同等的人建立友谊,永远不能住在自己家里,永远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主体世界之外”[6](172)。造成萨拉这种状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父亲期望她可以摆脱贫困的生活成为上层阶级的人,二是她在接触到以波尔坦尼太太为代表的维多利亚社会较高阶层后,看穿了她们伪善的表象。波尔坦尼太太在家里苛刻地对待下人,在外却摆出一副体贴温柔的模样,“自认为是屹立在波涛汹涌的天主教海洋中一座纯净的帕特莫斯岛”[6](33)。波尔坦尼太太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萨拉无法苟同她虚伪的做派,同样无法认同造成这类女性诞生的时代。萨拉无法走入上流社会但也已经不能被底层的人们所接纳,就这样在夹缝中生活。而蓓基则不同,她会主动融入周围环境,她喜欢与人交往,无时无刻都要处于人群之中,享受着被众人围绕的感觉,这就注定她会被上流社会的名利场所吸引并且沉迷其中。她在父亲去世,来到平克顿女子学校后,看见那些被众星捧月的女孩子时,内心抑制不住地嫉恨,“瞧她们对那半黑种势利讨好的样儿!还不是为着她有成千累万的财产吗?就算她有钱,我总比她聪明可爱一千倍。伯爵的孙女儿出身虽好,也不见得比我有教养。可是这儿一个人都不睬我。我跟着爸爸的时候,那些男的只要能够有一个黄昏陪着我,情愿丢了最热闹的宴会和跳舞会都不去呢!”[3](113)蓓基不能忍受自己被冷落,她主动迎合当时的环境,以男人加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为荣。这种过于依赖男性的生存方式是当时大部分女性的选择。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两位女主人公不同的结局。蓓基沉迷于名利场的繁华,丢失了自我成为金钱和地位的奴隶,她不相信爱情,只是希望婚姻可以带给她物质上的需求,最后反倒一无所有;萨拉守住了本心,不为周围环境所动摇,她主动追寻爱情,痛恨时代对女性的约束而勇敢拒绝查尔斯的求婚,直到最后依然追寻自由。
结语
两本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命运其实代表了作家对男权社会的态度。蓓基不安于贫穷的现状,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男权社会对这种行为是持批判态度的。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萨克雷否定了蓓基的所作所为,给了她一个凄凉的结局。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作家福尔斯的笔下,人们对女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福尔斯塑造的萨拉是一位反抗男权社会的新女性形象,她最后相对圆满的结局也向那个守旧的时代展现了一个道理,即女人可以有其他选择,不必依靠男人。随着时代的改变,人们逐渐意识到男权制是错误的制度,它压抑了女性成长的可能性,也阻碍了社会的进步。约翰·斯图亚特·密尔就曾经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这种状况做出评价:“法律上一个性别屈从另一个性别,是当今社会男女两性关系原则,这种限定本身是错误的,而且成为人类进步的主要障碍之一。”[9](1)意味着女性主义的崛起是时代的选择。
参考文献:
[1]Farlex. Patriarchy[EB/OL].(2016-10-24)[2019-08-30].https://encyclopedia.thefreedictionary.com/Patriarchy.
[2]孫嘉笠.西方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女性解放观[J].学术交流,2019(9).
[3]萨克雷.名利场[M].杨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4]张俊萍.“约翰生博士的字典”——评《名利场》中“物”的叙事功能[J].国外文学,2005(2).
[5]吴慧思.《名利场》中女性角色的悲剧命运分析[J].文教资料,2019(09).
[6]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M].陈安全,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7.
[7]杨丹.自由的追寻——《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女性主义分析[J].青年文学家,2020(2).
[8]王成峰.解析《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维多利亚社会[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0).
[9]John Stuart Mill. The Subjection of Women[M].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1997.
指导老师:孙艳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