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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难以抹去的乡愁

2020-09-06胡剑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4期
关键词:农忙农活稻谷

作者简介:胡剑,笔名古建月,江西人,现居无锡。多篇散文获奖或发表,著有文集《这一年》《这十年》。

在我们江西赣中老家,每年农忙有两次,一次是春耕,一次夏种,都与水稻有关。《六部成语·刑部·农忙》记载:“州县官於耕种收获之际,例应停讼,称之农忙”。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能折腾的就只有这一亩三分地,解决温饱是每家每户的头等大事。

一到农忙季,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锄头、镰刀、犁头、打谷机、风车等等农具洗刷一新。记忆中的农具远不止这些,谷垫用来晒粮食,蛇皮袋用来装谷子,手推车用来装运,叉子用来翻没有晒干的稻穗,还可以把晒干的稻秆叉到楼上去储备。一系列装备整齐摆放在大堂,这个时候家里的壮劳力摩肩擦踵,老人也要随时搭把手。为了解决劳力,政府也出台了一个“农忙节”,所有学校在春耕的时候放假一周,把一个个在学校的娃赶回家干农活,于是,地里田头愁眉苦脸的小伙伴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至于夏种,两个月的假期,那是更跑不掉了,而偏偏夏种是要忙两次的,一季稻收割,二季稻下种,俗称“双抢”。经常会看到小伙伴们在村东头的那棵香樟树下扎堆,翘首以盼等着开学。

村里的胡华林成了第一个跃出农门“锦鲤”,他拿到“南京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村支书乐开了花,特地为全村放了一场电影,用大喇叭喊话,要读书娃攒劲。看到他吃上了“皇粮”离开了村子,小伙伴绿了眼,胡齐、鲜花、胡椒、卫星、优军和我等等也先后考取了大专院校,成功地逃离的农活。我们这一批娃从农村走进城市,“农忙”功不可没。

农忙的季节,拔秧、插秧、放水、抢风暴……都是难以抹去的乡愁。

拔秧

天刚蒙蒙亮,大人就把我们叫醒。一出村子,到处都是挑着空篮子扛着扁担的人。赤脚走在田埂上,野草上的露水时不时拍打一下小脚,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秧苗的清香。

父亲在镇上教书,于农活也不是好把式,我们兄妹三尚小,全家的重担就压在了母亲一个人头上,好在母亲兄弟很多,每到农忙时,一大队人马来我家帮忙。大舅和二舅犁地,四舅和五舅撒化肥放水挑秧,六舅与我们年龄相仿,带领表姐会秀、表妹引秀、绿秀一起去拔秧栽禾,表弟德安岁数小,有时也混在我们堆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别人家一个星期干好农活,我们家三天就可以突击完成。

去拔秧,我是一定要把哥哥拉在身边的,怕拔秧是假,怕“蚂蚂弹”是真(后来知道这是水蛭),双脚下水,立即有无数“蚂蚂弹”翻滚而来。如果腿上某个地方有针刺的感觉,手一摸,一个带着血的软软的东西就在手心了,那是喝饱了血的水蛭。哥哥说不用怕,越怕越来钉你,又说即使钉你了用手猛一拍就下来了。见我还是不敢下水,就教了我一个办法,脚下放个脸盆,屁股下放个凳子,拔一小块秧,再挪一下脸盆,再站在脸盆上移一下凳子,每次拔秧结束,凳子底下爬满五颜六色的水蛭。这种与水完全隔断的办法确实不错,村里小伙伴纷纷效仿,但也招来大人的一顿骂,经常会带话过来,“缺秧,拔好了么,快弗子送得来哦”(赶紧的意思),那边催秧,这边供不上,挑秧的传话传个好几次,实在供不上,插秧的大人骂骂咧咧只得过来帮忙一起拔秧。

拔秧的时候,要是谁有一台收音机,那是绝对吸引眼球的,大人小孩都会围着你,再忙也会驻足停留一些时间。父亲在镇上教书教得好,乡里奖励了一台小收音机,可以插在口袋里的那种,可把我乐坏了。中午12:00的我绝对是大明星,单田芳的评书《三侠五义》《水浒传》等等节目一响起,就开始使用“生杀大权”,谁可以听谁不可以听,被除名的小伙伴只得眼巴巴地离开,生怕他蹭听,又大吼,“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最喜欢听的节目是上午8:00的“广播剧”,这个时候是催秧催得最紧的,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节奏,听到很多优秀的小说,如《人生》,《青春之歌》等;“每周一歌”节目会早中晚放三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大人小孩都喜欢,记得还有一个音乐节目叫“八音盒”播的是流行音乐深受年轻人的喜爱;“小喇叭广播”是晚上6:00播的,“嗒嘀嗒,嗒嘀嗒……”熟悉的音乐声一响,必定一大堆孩子围过来。

可惜,这台收音机在拔秧的时候数次滑落秧田里,拿到镇上去修,师傅说被水浸泡没有零件可换,修不了,让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插秧

南北朝时期布袋和尚有诗云: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插秧一般是大人的活,只有忙不过来,我们才去帮忙。

插秧是个技术活。不能太深,入泥土太深会使得秧苗缩茎;也不能太浅,根基扎不牢放水灌溉容易漂苗;间距还得差不多,否则会互相“抢肥”,除杂草也会伤及正苗;脚下步伐不能乱,左3棵右3棵脚下2棵笔直到头。秧绳是插秧必备神器,从这一头牵到那一头,两头都插在田埂上固定,两根秧绳间隔为一毢,每口田被很多秧绳整整齐齐的分割成很多毢(宽度为一米的长方形),一米的宽度可以插八棵秧苗,一毢一毢有次序的完成。父亲每插完一口田,都会绕着田转上几圈,一边揉着酸痛的腰,一边满足地左看右看,一颗颗秧苗像一个个士兵等待检阅,检阅完毕,吸上一口烟叶,大喊一声“收工”,转战下一口田。

插秧,母亲是行家,这是整个村里都公认的,这种优势在“园田化”之后更是明显。“园田化”的田是把原来弯弯曲曲的田重新规划修路,变成方方正正的一口田,长度都是一样,大小体现在宽度的变化。母亲插秧经常是“一个眯贡”(游泳扎猛子,不歇息的意思)插到头,腰都可以不直一下,常常甩旁边人一大段。靠在旁边的田经常会私下组织插秧比赛,一样的长度,一样的宽度,谁先上岸谁获胜,一起喊“开始”,大家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母亲从来都是毫无悬念的第一。

我最怕插秧,尤其是怕插“园田化”的秧。插一会起身往后看看,再插一会,再起身往后看,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很是丧气。母亲经常插完一毢再插一毢还能赶上我,但從不批评,还说“帮妈妈插完一毢就行,今天可以收早工”。

放水

一条长长的小水渠,自上而下蜿蜒至每个村落。这条小水渠,是农家的命脉。秧苗要水,犁地要水,插秧要水,禾苗成长过程更要水。这样一个要水的过程,我们称之为“放水”。

凡放水,必争斗。打爷爷辈就这样说。

大队与大队争斗,村子与村子争斗,户与户争斗。一切都是为了水。

“放水”是有时间段的,轮到那个大队放水,就把别的大队的缺口给“拉闸”,然后安排壮劳力守住“闸口”,生怕有人来开缺。打斗的原因也很简单,时间上讨价还价,一个大队要多放一会,说还有几户没有放到水,一个大队说时间到了不肯答应;还有一种情况趁着看水的人不注意,偷偷开一个小缺口流向自己的大队,这叫“偷水”,被发现了可不得了。记得有一次,湖背村和隔壁村大打出手,就是因为偷水。村支书拿着喇叭敲着锣,叫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抄上家伙去放水口,我们小伙伴也拿着木棍去支援。放水口围满了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自己有理,嫁到邻村的姑娘或邻村有亲戚的,都躲到一边不敢吱声,那一边都不能得罪。好在有乡里干部及时出面调解,最终没有打起来。

同村人也会因为放水而闹意见,甚至会把怨恨传到下一辈。我们一起的小伙伴头一天还在谷场里读刷在墙上的大标语“县委战斗口号”,第二天晚上聚在一起时,突然就有一个小伙伴不理你,原来是两家放水吵架了,都嘱咐自家小孩不要和对方家的孩子玩。大人的事情我们不在意的,过几天又偷偷在一起玩耍了,回家大人问起,我们都说没理对方。

抢风暴

“靠天吃饭”,一点不假。

七、八月的天气,婴儿的脸,说变就变。经常是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就风云突变,而且雨来得猛,下得快。田里的稻谷在这个时候已经成熟了,有的已经割好了晒在田里,只等收进门。如果遭遇一场暴雨,谷子就会烂在田里,即使收进门,也因为淋了雨而成色不好,交公粮会降低等级。于是,抢在暴雨来临之前,把稻谷收进门,我们称之为“抢风暴”。那个年代天气预报不发达,收音机也不普及,天气预报也只是播报华北地区赣南赣中之类的大地区概念,起不到任何作用,村里大喇叭也只是在暴雨来临之前才喊喊,效果也不明显。

几乎每年都要“抢风暴”。

记忆中的我家“抢风暴”都或多或少淋到了,雨下得实在太急了。从看到天气不对到下雨,通常就一个来钟头,这么短的时间要完成稻谷从地里到家里,工程量太大了,如果面积小还好办些,要是这个时候有个几亩田要收,一年的日子都难办。“抢风暴”是全家都上阵的,为逃避干农活经常抢着在家做饭的妹妹也逃避不了。最怕的是挑禾,成片的稻谷捆成一堆一堆,用绳子扎好拴在扁担两头,一晃一晃就挑回家,中途还不能停放,怕稻穗掉下来,换肩是可以的,换来换去到家两个肩头基本上是红肿的。淋到雨,越挑越重,到家放下也不得歇息,立马转身再去田里,这个时候不管是小雨还是暴雨,直到稻谷全部进门才可以停下来。一个风暴抢下来,大人小孩都是半条命。

“抢风暴”残酷的,同时又是温暖的。这个时候田里没有稻谷的人家,会过来帮忙;平时有矛盾不讲话的,会默默地来帮一把;出门抢风暴家里被子衣服来不及收的,会有人帮你抱回家;因为琐屑事情正在闹别扭的家庭,出奇的配合默契……

儿时的农忙记忆里不一定都是劳作,还有很多镌刻在脑海里。随随便便扳开田里的土堆,说不定就是数条小泥鳅;暴雨过后,小溪里就是大把大把的小鲫鱼;静谧的夜晚,刚插好的秧苗可以照到不少的黄鳝;忙一天下来,随手谁家甘蔗顺一根,拿吧拿吧没事的;一碗饭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可以尝半个村子的饭菜;小伙伴拿玻璃瓶转悠每家的土屋,看谁从墙眼取的小蜜蜂多……

如今,村民生活富裕了,大型农用机械已经走进村里田间,农忙时节的紧张节奏早已不见,但這一切的一切,咋就不见了踪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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