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侯的广场舞

何万洪

李侯下决心要去跳广场舞。

帮李侯做出决定的是医生的千叮咛，是老婆的万嘱咐，还有一身肥膘和不断升高的指标。

年轻时不怎么喜欢运动的李侯不得不慎重选择锻炼方式了：跑步，不行，体力跟不上;打羽毛球或者乒乓球，也不行，没基础;健步走，更不行，没时间，膝盖也受不了。

“先和大妈们去跳广场舞吧。不急不缓，一天也就个把钟头，不耽误事儿。”

“那就听您的吩咐，去跳舞，亲爱的老婆子。”刚到五十的李侯破天荒地和老婆开了句玩笑。

李侯忐忑不安地加入了广场舞的行列。几天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除了介绍去跳舞的老同学知道他是何许人也，跳舞队伍中的很多人并不关心他是谁。老同学在他的一再告诫下也没泄露他的身份，他渐渐安然了。一个月下来，他觉得疲惫消减了很多，肚子上的赘肉少了一些，老婆也说他瘦了些，面色有了光泽，显得精神了。

“也去跳跳舞吧。”李侯对办公室副主任张琴说，“挺好的，听着《小苹果》《最炫民族风》，还有《明天会更好》，一群人甩头扭腰的，不光健身，更多的是开心。”

“锻炼得从年轻开始。”李侯对面带难色的张琴說，“锻炼是自己的事儿，是在愉悦自己的身心，和别人有关系吗？别管别人说啥，有个好身体做好自己不比什么都强？生活不需要太精彩，只要有些色调就好。”

张琴在李侯的前面，和着或舒缓、或激越、或婉约、或豪放的音乐翩然起舞，自由轻快地舒展着四肢，一会儿如舒卷的白云，一会儿如潺湲的溪水，一会儿如伶俐的燕子，敏捷、悠然、洒脱。李侯不时偷眼瞄着那婀娜的腰身，不禁暗自感叹：这才是非凡的女人气质，这才是迷人绝美的视觉感受！我要跳下去，一直跳下去，跳到年轻为止。

李侯不去跳舞了，张琴吃惊不已。她在给李侯送材料的时候问了一句，李侯苦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嗯，材料有进步啊。”

“为什么不去了？心虚了？”老婆不像是开玩笑。

“废话！”李侯也不像是开玩笑，转身出去了。

张琴偶然和同乡喝酒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同乡说：“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叫李侯的副局长？”

张琴点点头，问同乡怎么知道的。

同乡说：“他是不是爱跳广场舞，现在不跳了？”

张琴心里咯噔一下，脸略微发红，非常不自然地说：“是啊。”她早就听有人造谣说李侯跳舞全是为了她，她也感觉到了一点异样。不过，半年多了，李侯并没有任何表示，更没有越轨的举动，他们之间一直是规规矩矩的。

同乡没注意张琴的换颜变色，继续讲着：“你知道吗？我有个亲戚在组织部，据说你们一把手向组织部反映了，李侯五十大几的人了，每天跳广场舞不务正业，和一个女的勾勾搭搭的老不正经;去跳舞说明身体出现了问题，耽误工作、影响团结。这话传开了，老婆和他闹;传到了单位，很多人都躲着他;传到了李侯的耳朵里，他不敢去跳了，老老实实地猫着了。”

张琴对李侯说：“你不是说生活不需要太精彩吗？你不是说锻炼和别人没关系吗？你不是说做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吗？干吗听了闲话就打退堂鼓，连跳舞都不敢去了？”

李侯低头沉默足有三分钟，叹了一口气：“材料有些退步了啊，努力啊！”张琴盯了他一会儿，淡然一笑，出去了。

李侯又来广场跳舞了，不过，他没有和张琴在同一个队伍里。别人问张琴怎么回事，张琴面无表情，看都没看远处的李侯，淡淡地说：“李局长二线了，有时间来锻炼了。”

点评：

小说的巧妙之处，在于从一件非常小的事，引出了一个大主题，发人深省。“跳舞”常见，而且是私人行为，本与别人无干，且对身心健康有益，但是，竟被牵连上工作作风、生活作风，把本来风马牛毫不相干的事物硬扯在一起。小说从一个很小的“点”，却引申到一个值得思考的社会现象：在一些人灵魂深处的痼疾：“左”的思想顽症，会用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顽固地冒出来，要彻底地清除，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