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娘
2020-09-06戴智生
戴智生
江南有个偏僻的地方,一江两岸三省份,风俗大抵相同。过去,大户人家高墙门楼,进去有个小院,媒婆带后生来相亲,先在小院停留一下,让躲在绣花楼的小姐窥视,而后进厅堂用茶,女方收下后生的见面礼,说明有戏了。
程荣秀从不躲在绣花楼,来人厅堂坐定,她径直站在娘的身后,察言观色,一言不合,抓起来人放在八仙桌上的礼盒,跑到门口轻轻一扔,甩过院墙。
娘照例赔小心:“莫怪莫怪,小女不懂事!”媒婆带人怏怏离去,娘免不了又要骂女儿:“你呀你呀!哪里有个姑娘样子,媒人都被你得罪光了,看你今后怎么嫁得出去。”
程荣秀25岁,老姑娘了,娘十分着急,到处托媒。糟糕的是,媒婆不太愿意张罗她家的事情,女儿的婚事难办!
家里三儿一女,父亲偏偏宠爱女儿。程荣秀从小不爱女红,喜欢舞刀弄枪,父亲专门为她请了武师。长大后,程荣秀兴趣不减,在家没事玩石锁,一根六十斤重的铁棒舞得虎虎生风,与人过招难逢对手。娘打心里厌恶抛头露面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
“你的事我不管了!”娘说的不是气话。
“不管更好,说话算话。”女儿巴不得。
程荣秀又来到江边,坐在一棵枯了叶的枫柳底下。江中白帆穿梭,近岸小船悠悠,她的目光在对岸。
对岸有座山,山下有两个村庄。右边是郑村,人口众多,抢先落户,插草为标,占地广阔;左边是谢村,小庄。
她有次访师归来,路过谢村时病倒了,头晕目眩,怕寒怕风。有户人家收留了她,主妇慈善,大热天翻出棉被让她盖,天天为她熬生姜葱白红糖粥。程荣秀非常感动,看到主妇喂她喝粥时的眼神,想哭。
这户人家只有母子俩,儿子叫宝强,忠厚老实。程荣秀临别的时候把他叫到江边。
“我明天要走了。”
“嗯!”
“你沒有话对我说?”
“没!”
程荣秀懒得兜圈子,直接问:“你要不要娶我做老婆?”
谢宝强一下脸红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一会儿才说:“我家太穷了。”
程荣秀说:“有手有脚不会饿死,你等着!”
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程荣秀传了话过去,谢家终于来提亲了。女方派人过去看“家势”,男方只有两间矮瓦房。婚礼也是问题,太随意女方没面子,隆重吧男方承受不起。程秀荣说了,家里同意更好,不同意也好,先礼后兵,不行就私奔。
娘一百个不满意,也只好认了。
双方报上生辰八字请人看日子,订婚仪式也省了。
谢家迎亲的那天,半头猪肉是带来了,没有请花轿,谢宝强推来一辆扎着红花的鸡公车。
女方完全是按起嫁的礼仪操办,程荣秀“开面”之后,换上红布内衣,外穿红绸旗袍,脚穿花鞋,头戴凤冠纱罩,胸挂铜镜铜尺,站在米筛上。
新娘打扮完毕,女人味出来了,原来程荣秀也很美丽。
别人家嫁女,“哭嫁”是一种祝福的形式。程荣秀的娘真哭,撕心裂肺,她把伤心、委屈、无奈、不忍全哭了出来,满屋的人为之动容,程荣秀也流出了眼泪。
大哥把程荣秀抱上车,鸡公车的另一边,绑着她的混铁棒。女儿不继承家产,嫁妆不会少,枕头被子、雕花木箱、火桶洗脚盆等,该陪嫁的都陪了。
噼哩啪啦的爆竹炸尽,唢呐吹响,谢宝强推着新娘,叽嘎叽嘎原路返回。
迎亲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
岂料,迎亲队伍过了渡,码头上遇到麻烦。
码头是郑村人的码头,郑村人拦住新娘不让走。
迎亲的人以为郑村人只是讨个“彩头”,交涉后才知又是敲竹杠。郑村人习惯欺负谢村人,以大压小,谢村人向来敢怒不敢言。
新娘不干了,刷地跳下鸡公车,呼地抽出铁棒,跑到空地,大喝一声:“来来来!谁跟老娘过不去,老娘铁棒不认人。”说完,原地一招“横扫千军”,收住,摆出“仙人指路”架势,怒目横眉。
郑村人知趣地散去。
说也奇怪,从此郑村和谢村再无摩擦,相安无事。若干年后,程荣秀还把一对儿女送去郑村的私塾馆读书。
无论私塾要交几升米,日子再苦,她都要送儿女上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