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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文学中夫妻伦理关系之考察

2020-09-06柏玉美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张爱玲传奇

柏玉美

内容摘要:随着现代都市夫妻小家庭的出现,海派作家对夫妻伦理关系的书写形成了新范型。相对于早期海派作家,施蛰存与张爱玲开始将叙事着眼点置于更日常化的家庭情境中。在以“饮食男女”为主题的日常生活中,他们探索关于夫妻伦理危机的书写,并以更加现代的性别平等意识投入写作中,发现现代家庭婚姻背后“夫尊妻卑”的实质,并关注已婚妇女“浮世悲哀”的命运。

关键词:施蛰存 《善女子行品》 张爱玲 《传奇》 夫妻伦理

在30年代的上海,处于家庭核心位置的夫妻伦理,在现代都市文明的吹拂中逐渐嬗变。畸形的现代都市婚恋模式炫异争奇,家庭主妇的潜在欲望开始被作家发掘,夫妻间的日常生活图景也走向了历史前台,并在海派作家笔下形成了新范型。

相对于早期海派作家追逐“新兴”、“尖端”的夫妻关系书写(比如刘呐鸥在《礼仪和卫生》中对“换妻”的书写),施蛰存与张爱玲两位海派作家开始将海派文学叙事着眼点置于更日常化的家庭情境中。这一书写重心的挪移,是40年代以“婚姻生活”为基本主题的新市民小说成为海派文学主流的前兆。

一.饮食男女:都市婚姻的本质

按照雷蒙德·威廉斯的研究,英语中的family一词语义局限在单户的小型亲属团体与现在所谓的“中产阶级家庭”(the bourgeois family)的兴起有关,直到19世纪中叶以后才成为主流,以詹姆斯·穆勒的定义就是:“由父亲、母亲及小孩组成的团体称为一家(a family)。”[1]

这种都市小家庭模式就是20世纪中国家庭现代化的模式。在新出现的现代家庭中,夫妻关系让位于父子关系,成为家庭轴心与基础。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身处剧烈变动中的现代性都市,婚恋机遇稍纵即逝,而即使男女双方缔结良缘,用情不专的冲动也时时冲撞着现代婚姻的理性根基。这些都使得沪上家庭里的夫妻伦理具有不确定性。一方面,在所谓“自由恋爱”的背后,夫妻又常常并非自愿结合,实际上既有传统宗法伦理观的魅影推动,又有着金钱至上主义的功利心态作祟。另一方面,都市生活的流动性特征让婚姻中的任何一方都可能脱离正常的道德准则去谋求非正当的感情和性的利益。各种婚姻危机屡屡现于三四十年代海派作家的笔端。

非常态的夫妻关系,包含在海派作家饶有兴致的“饮食男女”这一总主题之中。“饮食男女”一词源于《礼记》,儒家认为赖以生存的饮食和男女之间的性,是人最大的追求和欲望,是“心之大端”,即人的本性。海派作家普遍置身于理想主义的写作潮流之外,将“饮食男女”援引为主张书写凡俗化人生的旗帜,从而常常书写都市婚姻中男女双方被压抑的种种世俗欲望,以及伴随这种欲望产生的各种触探正常夫妻伦理边缘的欲望诉求和行动。

如施蛰存曾说:

蒲松龄笔下之鬼,若当时直接痛快地一概说明是人,他的小说就是“鸳鸯蝴蝶派”,因为有饮食男女而无革命也。[2]

施蛰存对“有革命意识而无饮食男女之欲”展开批评,认为所谓的左派精英思维里“到底还是为了饮食男女”,这显然说明施蛰存认为人的本质都是“为了饮食男女”的“下等人”、俗人。

张爱玲也发表过见解:

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彷佛只是饮食男女这两项。[3]

在《烬余录》中,张爱玲有感于日军入侵香港的战争体验,哀矜于人类终究离不开物欲和情欲这最基本的需求。这种感受,在《倾城之恋》中以女主人公的视角发现:“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4]她发现在战争年代,个人主义者会被淹没于乱流中,但平凡夫妻却总会寻得归宿。这种生命的极端体验可以看出,相较于其他的物质追求,张爱玲更看重的还是夫妻间死生契阔的情感维系。

通过梳理可以发现海派作家针对人性有一种普遍的认识,他们往往为物欲、性欲这些一向被正统主流文学排斥鄙薄为所谓的“低级趣味”进行辩护,并对文学书写追求的本质进行修正,由此也易发现夫妻伦理的脆弱性,并因此而出现诸多对于夫妻伦理危机的书写。

在公开自由的男女交往方式下,“第三者”的出现愈加普遍,但是相对于五四时期,其理想主义、启蒙乃至革命色彩逐渐褪色,也很少涉及对传统观念与制度的颠覆。在海派作家笔下,婚外恋则从侧面展现了现代家庭中夫妻关系的不稳定性,“不经久的家庭”给人们以一种“惘惘的威胁”。人们对自由结合的家庭往往又视之为围城和樊笼,从而纷纷展開跨越正常婚姻伦理轨道的“冒险”。家庭不再“经久”,而时常处于濒临解体、半解体、精神解体的命运中。

在张爱玲的《留情》里,与米晶尧“同居”的敦凤,风情万种,温柔漂亮。但她对米先生是无情的,她留念死去的前夫,米先生反而为临危的糟糠之妻“眼睛鼻子里有涕泪的酸楚”,[5]这一段二婚,也如火盆里的红碳,很快就会成为灰烬。在这里,张爱玲将婚姻的利己性刻画无疑,婚姻成为了钱色交易的外在空壳,敦凤心理压抑过度导致失衡,也让自己滑向曹七巧一般的命运深渊之中。

女方的越轨行为,往往又和男方对二人情感生活的漠视,以及男方性格的缺陷有关。在施蛰存的《蝴蝶夫人》中,被疏忽的妻子则因为丈夫的无意冷落而用消耗金钱的方式来发泄郁愤,这一过行为并不是简单用拜金主义可以囊括,而是过度补偿心理在其中发生作用,情感的空虚使得她通过消费的方式来作为自己的精神依托。李约瑟向夫人叙述的庄周蝶的故事,实际是其自身爱情命运的隐喻,“永远地追踪着他底美丽底妻底身后”的那只隐喻为圣洁之恋的蝴蝶,却成为夫妻情感淡薄、女方移情别恋的催化剂。

即使家庭最终并未解体,但也会陷入死水般的境地。在施蛰存的《港内小景》中,作为城市中产阶级的丈夫以一种暧昧的“平衡游戏”的方式处理情感问题。一方面他在情人身上追逐爱情,而另一方面面对病妻,他的悉心照料也绝非伪善。读者也很难对丈夫进行传统的“负心汉”道德评判,丈夫与情人和妻子的关系,仿佛也并行不悖。故事的结局丈夫看似又回归到病妻身边,但这也只是“例行公事”,与情人的交际受挫意味着如果有新的可能,夫妻间脆弱的情感维系也将不再。在这里,现代夫妻伦理的复杂性进一步体现出来。

二.虚伪的“平等”:“夫尊妻卑”的实质

女结婚员们的爱情悲剧早已被白流苏注下谶语: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周作人的经典论断:“传统的婚姻即是长期卖淫,这句话即使有人盛气反对,事实终是如此。”[6]对婚姻的重新审视,激发了中国社会对两性道德、婚姻形式的巨大转变,并产生了以追求自由恋爱、自由婚姻为核心的新型两性伦理。

但是,以三从四德为代表的封建伦理纲常依然禁锢着华夏土地上的大多数女性,女性大部分只能在依附于大家庭生存,屈从于以父、兄、夫为代表的男性家长的威权之下,表演为家庭的他者角色。这使得中国的男女不仅在道德处境和社会地位上十分悬殊,而且在心理定势与行为习惯上也具有很大的差异。

因此,很多海派小说中凝视女郎的男性主体,往往是一种“浮荡少年”的形象。这种现象对女性的态度,以《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最典型:“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7]30年代的海派文人虽然看似摩登洋派,但是他们在思想上却是根深蒂固地支持“旧”的男权制意识形态,对女性身体的猎奇和对女性身份的嫌恶症一道成为早期海派写作的景观。他们将女性置放在“被看”的位置上,展现女性的身体与欲望,满足男性读者的窥视欲和权力欲。在这些作家笔下,女性被物化,成为“螳螂”(刘呐鸥《流》)、“无机的人体塑像”(穆时英《白金的女体塑像》)、“一九三三型的新车”(叶灵风《流行性感冒》)。而从施蛰存开始,作家们开始注意都市夫妻伦理中“夫尊妻卑”的不平等实质,并以更加先进的性别平等意识投入写作中。

在父权制文化体系中,性禁忌是最为牢固、结实的营地,这也是父权用来挟制女性的障翳之法,导致女性对自我身体产生耻感和罪感,两性性关系被女性视为一种亵渎,对于性欲的排斥与憎恶,是封建文化影响下女性集体无意识里无法挣脱的梦魇。在张爱玲《沉香屑·第二炉香》中,主要人物虽然不再是在中国传统庭院中长大,而是具有异域气息的故事,但是其背后的父权制阴影是东西方共有的。罗杰和愫细的性爱悲剧,实则是蜜秋儿太太一手造成的。蜜秋儿太太替代了封建专制体系中的父亲角色,虽然保证了自己的尊严毫无受损,却以牺牲自己的女儿和他人的幸福为代价。这里的异域者名号,实际上完全可以换置为中国人的名字。张爱玲借西方人的称谓,实际却书写了具有典型意味的东方故事。

鲁迅曾说过:“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8]婚姻中女性居于弱者位置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恩格斯发现“婚姻都是由当事人的阶级地位来决定的,因此总是权衡利害的婚姻。”[9]由此,恩格斯一语道破资产阶层所谓“婚姻自由”的虚伪性:“现代的个体家庭建立在公开的或隐蔽的妇女的家务奴隶制之上。”[10]它的本质实则反映了私有制背景下在家庭两性关系中统治阶级的伦理。在《第一炉香》里梁太太把男人视为谋财或谋色的工具,她先是罔顾其兄葛豫琨的强烈反对,在成为粤东富商的第四房姨太太后坐等遗产,迨一获得便“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11],交结“无数的情人”。这种例外实际是作为普通家庭女性的对立面来书写的。在三四十年代,中国除了极少数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绝大部分女性都生活于家庭中。更多的,则是像《花凋》里的郑太太,积攒下的私房钱很快便被夫家吞噬得一干二净。

处在新伦理与旧角色之间的新女性,成为张爱玲小说关注的焦点。无论是葛薇龙、白流苏还是姜长安,她们都已具有“新女性”的某些特征:人格独立、恋爱婚姻自由。但是,如同阮玲玉所饰演的知识女性韦明遭遇婚姻失败后走上自杀之途的电影《新女性》,很多新女性难以突围出敌意重重的世俗环境,最后往往不约而同地走进了晦暗的家宅之中。在张爱玲的《花凋》中,对于郑家的女青年来说,做“女结婚员”是她们的必由之路。而在《心经》中,许家作为新式的家庭,却没有摆放一张许太太的照片,可以看出许太太在家中存在感极低并且毫无话语权。能如白流苏在战争环境中结成爱情良缘的,确实如同“传奇”。

面对传统文化模式,张爱玲对夫妻两性角色产生了深刻的质疑和反叛。《红玫瑰与白玫瑰》并不是俗套的出轨故事,尽管丈夫一开始遭遇了友人之妻,但他最终舍却这位具有“婴孩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的美”[12]的红玫瑰,娶了白玫瑰孟烟鹂,然而婚后她就勾搭裁缝。佟振保这个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却在婚姻与爱情面前进退维谷,颓靡沉沦。

这实际上正是对男权文化下男性通过社会性别秩序的保障,实现他们满足情欲需求的性愛理想和符合社会功能的婚姻理想的巨大反讽。吉尔伯特和格巴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不管她们变成了艺术对象还是圣徒,她们都回避着她们自己,这就是那些美丽的天使一样的妇女的最主要的行为,这种献祭注定她走向死亡和天堂。因为,无私不仅意味着高贵,还意味着死亡。”[13]女权主义批评认为,天使型的女性形象是男性审美欲望的表现形式,作为父权制的美化策略,实际上体现了男性在文化上的霸权。而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也有着类似于“天使”“妖妇”的女性审判,王娇蕊和孟烟鹂,如果以传统社会性别视角来看,则分属“淫”与“善”的典型。她们分别承载着男权社会中男性的性爱理想与婚姻理想,并由此确立着男性的自我认同。

但是作者偏偏与这种社会陈规开了玩笑。“两朵玫瑰”分别从“淫”向“贞”和从“贞”向“淫”互相逆转,颠覆了男性霸权文化对既定的社会性别话语及其权利的界定,使得男性认同陷入了危机。“对于姣蕊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负心的,不敢承担责任的懦夫;对于烟鹂来说,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忠而冷酷的丈夫;对于他本人来说,恰恰是一个无力驾驭自己生活的失败者。”[14]佟振保的失败,是张爱玲对男性两性权力欲望的无情嘲讽,她以冷酷的现实书写来抗衡男性话语。

三.浮世悲欢:“贤妻良母”的海派命运

在施蛰存《鸠摩罗什》中出现的“善女人”,本是指崇尚佛法、循途守辙的清白妇人,而在《善女人行品》中的“善女人”,则是从传统中国家庭延续到现代都市里、新旧相杂的夫人或人母形象。这些女性符合了“新贤妻良母”的身份定位。她们既有具备现代意识、接受教育的新女性特征,又有以“温良恭俭”为核心的传统女性特质。

1928年,陈东原在《中国妇女运动史》中认为,“贤母良妻”一词,是清末由日本输进的,同传统女性观相距甚远。可以说,“贤妻良母”作为一个“和制汉词”,其中的“贤”“良”,超越了强调女性自我牺牲、服从父权的儒教,而包含了为国家培养有素质国民的国家主义精神。后来新文化人向“贤妻良母主义”开刀,然而,“母性”这一女性权利却被遮蔽,乃至于五四新文坛对当时名声大噪的女性主义理论家爱伦凯也只是选择性接受,忽略了她的“母权女性主义”者的身份。她承认性别差异,认为家庭和母职是女性自我实现的主要场所和方式,母性是女性的权利。[15]在1930年代,舆论界也确实出现了对“新贤妻良母主义”的倡導,国民党发起新生活运动,新贤妻良母主义也受到官方推许,这可以说是海派女性书写转变的时代背景。

施蛰存作为从传统乡土中走入上海都会的作家,他发现了传统家庭伦理解体后,现代夫妻小家庭也并不牢固,这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和民族国家的建构。施蛰存描绘了“一组女体习作绘”,通过揭示家庭场景中展开的“私人生活琐事”和女性心理,展露海派小说中难得一见的“妻子”形象,这与穆时英、刘呐鸥等人对女性的观察角度全然不同。其中的“善”字说明小说集中大部分女性主人公都是典型的新贤妻良母身份。

在施蛰存的小说《狮子座流星》中,华夏银行国际部主任的夫人卓佩珊,整日为婚后数年未生育而焦虑。在独自乘坐公共汽车的回家路上听闻晚上会有“狮子座流星”,一方面听说“狮子座流星”就是扫帚星,另一方面又从门房私语中得知看到“狮子座流星”的人会生孩子,为此而纠结万分。晚上她甚至拉着丈夫睡到窗户旁边,从而“看见那颗发着幻异的光芒的星在飞下来了,……一个大声炸响着,这怪星投在她身上了。”[16]这样的梦境让夫人虽有遗憾,却又暗下决定:“今天夜里再看。”卓夫人的表现,实际也是母性本能的体现。爱伦凯指出:“母性是个人幸福与全体幸福之间的自然之衡,自卫与自爱之间的自然之衡,肉欲与心灵之间的自然之衡。”[17]施蛰存所揭示的,正是与爱伦凯强调的一样,“爱”从来是具体而非抽象的,需要经由个人行为来实现。卓佩珊的生育焦虑可以说是贤妻良母身份意识的表露,她的生育期待,既有传统的“传宗接代”意识的推动,实际上也暗合了隐藏作者对女性从事母职的体谅与认同。

施蛰存通过作品,对都市家庭中的夫妻伦理形式进行反思,表达了他对既肯定传统家庭价值又体现女性意愿与尊严的夫妻伦理观的回归。在中国伦理中,伦理政治的伦理关系和社会关系的建构原理所形成的主体的精神形态是人情主义:“所谓人情主义,就是以人伦秩序为绝对价值,主张通过主体的德性修养和心意感通的生活情理来维护社会关系和人伦和谐。”[18]《善女子行品》中,对于夫妻二人间的人情冷暖,就进行了细微的人情主义刻画。

《莼羹》里的妻子也是一个“善女人”,常常花心思为丈夫安排新鲜的菜肴,然而因一次误解而遭受丈夫的“伤害”。在丈夫得知自己的误会而安抚妻子后,丈夫翻译出“意象派”诗人理查德·奥尔丁顿的诗歌:“我的爱情也这样漂浮向你/消失了,又重新升起。”[19]这句诗实际也是小说的主旨,丈夫醒悟到女人一心一意地将品尝丈夫的菜味作为爱情的美好象征,在这样的日常风景里展现了夫妻双方精微的人性世界,日常家庭里的贤妻良母形象在施蛰存笔下美丽动人,这也是作者认同女性家庭身份的体现。

张爱玲在谈及中国已婚妇女的命运时,表达了她对人生的见解:

所谓“哀乐中年”,大概那意思就是他们的欢乐里面永远夹杂着一些辛酸,他们的悲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安慰的。我非常喜欢“浮世的悲哀”这几个字,但如果是“浮世的悲欢”,那比“浮世的悲哀”其实更可悲。因为有一种苍茫变幻的感觉。[20]

在这里,“悲欢”取代“悲哀”,实际上更能体现日常生活的无常感。对于日常生活里的“饮食男女”而言,生存成为男人和女人面前的头等问题。即使是《鸿鸾禧》书写婚庆这样的大喜日子,也通过一地鸡毛消弥了婚姻的神圣性。从《善女人行品》到《传奇》,施蛰存和张爱玲逐渐放大了日常生活在人生中的重要地位,二人都在不动声色中将价值神话逐渐消解,肯定了男女的世俗生活诉求,并在夫妻伦理书写中具有将欲望“日常生活化”的现代意识,其不再是过去卑弱渺小的文化特征,而能够在新旧俱陈、华洋驳杂的时代环境里跃上历史前台。可以想见,海派小说中的贤妻良母——善女人们,她们的命运大多也会有“浮世悲欢”的注脚。

四.结语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施蛰存《善女人行品》与张爱玲《传奇》前后相继,在历史剧烈转型的时期,敏锐察觉了现代都市家庭中的伦理危机、精神危机,将世俗化的家庭题材发扬光大。他们在小说中探讨家庭伦理问题,援引“饮食男女”作为主张书写日常生活的旗帜,共同参与了海派小说“日常生活”叙事的整体性建构。他们敢于正视现代都市小家庭里夫妻双方的不对等关系,发现了自由婚姻背后“夫尊妻卑”的实质,并对夫妻伦理关系进行深刻体察与书写。

施蛰存创造的“善女人”所代表的家庭主妇的内心状况被得以关照,她们也更能代表现代中国亦新亦旧的夫妻伦理中受到不平等对待的生存现实。而张爱玲以更深刻的笔力展现了日常夫妻生活背后幽微的人性,以“俗人”的立场消解理想的婚姻神话形态,为飞扬的传奇书写增添出人生安稳的底色。

正是他们对夫妻伦理关系的深刻洞察,影响了苏青、予且、东方蝃蝀等一批海派作家,使得后来的海派小说更加关照日常家庭,更加注意夫妻关系的刻画,这也为中国现代小说的书写拓展了新的领域。

参考文献

[1][英]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北京:三联书店,2005:225.

[2]施蛰存.鬼话[A]//灯下集[M].上海:开明书店,1937:111-120.

[3]张爱玲.烬余录[A]//流言[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45.

[4]张爱玲.倾城之恋[A]//张爱玲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219.

[5]张爱玲.倾城之恋[A]//张爱玲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5.

[6]周作人.宿娼之害[A]//晨报副刊[N].1922年10月21日,署名子荣.

[7]张爱玲.倾城之恋[A]//张爱玲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184.

[8]鲁迅.彷徨[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104.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

[10]同上.

[11]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A]//张爱玲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260.

[12]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A]//张爱玲集[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52.

[13][英]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艺理论[M].胡敏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4:66.

[14]李今.海派小说与现代都市文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264.

[15]杨联芬.浪漫的中国[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07.

[16]施蛰存.狮子座流星[A]//施蛰存全集(第一卷 十年创作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229.

[17]杨联芬.浪漫的中国[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35.

[18]樊浩.中国伦理的概念系统及其文化原理[J].上海: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第60页.

[19]施蛰存.莼羮[A]//施蛰存全集(第一卷 十年创作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252.

[20]张爱玲.《太太万岁》题记[A]//流言[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266.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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