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老家1991发大水

文 / 张志松

不知道是谁把天捅破了，抑或是天上的雨神发了脾气，从5月份下旬开始，雨水就不断地光临我的老家，江苏兴化。那时候，兴化还属扬州，地势非常低，是有名的锅底洼。以往到了梅雨季节，老家的那些村庄，鱼塘以及庄稼，即使下了十天八天的雨，还不至于被淹，可老天爷好像这次铁了心就是跟你过不去，农人刚把秧苗栽成行，鱼塘还没来得及围网，村庄的父老乡亲们还没转移到安全地带，这梅雨不仅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了，而且时间之长，令人咂舌，一直下到七月底结束，是往年降水量的好几倍。据兴化县志记载，1991年特大洪涝灾害是百年未遇。也就在那个时候，二十多岁的我就亲历了这场百年未遇的大水。

起初，插秧结束后几天，老天每天都在下雨，时断时续，河水也上涨缓慢，就在接近六月中旬，那天，老天爷像是发了疯似的，半夜里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哗啦哗啦地一直下到天亮，父亲醒来后，顿时暗叫不好，连忙拿上铁锹，叫上我，跌跌撞撞地到秧田里查看，还没到田头，就远远地发现十多亩秧苗只露出小小的叶尖，再这样下去，近十亩的秧苗很可能全部淹没在水中，如果不及时排水，一季水稻有可能绝收。父亲急了，连忙叫我放口子，我刚应声，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出现了，他突然朝我吼道，不准放。我忙问为什么？队长粗着嗓子，说，没看见河水猛涨了吗？如果大家都在放口子，河水上涨更快，堤内堤外落差就有好几米了，大堤一旦保不住，庄子没了，还保什么秧田啊？你现在和你爸爸赶紧到大堤抢险救灾去，只要大堤保住了，乡亲们的命也会保住了，说不定秧田也会保住的。我听了，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仿佛感觉到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我看着父亲，父亲咬了咬牙，对队长说，好，我们去。说着，父亲就拉上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直奔大堤，到了大堤，两边顿成一片汪洋，偶有杂树，还有鱼塘的农舍露出水面，昨天还有一米多高的大堤现在还只剩下堤顶了，这河水猛涨得也太块了吧，一打听，原来是上游泄洪，再加上这里有人偷放口子，还有鱼塘倒塌，几股洪水汇合在一起，水位就这样一直蹭蹭地往上涨，虽然及时关闸，但堤内堤外落差已经有好几米了，一旦倒堤，后果就不堪设想。我和父亲，以及还有众多的乡亲们紧张地纷纷从旁边的土里取土，加高圩堤，拍打拍实，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队长命人找来了十几个麻袋，把刚挖的土倒进麻袋去，然后，我们几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抬着麻袋加高加固圩堤，正想松一口气，突然那边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不好了，倒堤了，倒堤了，快救命啊！我们听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提上铁锹，拼命地朝出事地点奔去，刚到出事圩堤，只见凶猛的洪水已经狠狠的把圩堤撕开了长达一米多的口子，浑浊的洪水腾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恶浪，如果现在不及时堵住，那么堤内的一千多位父老乡亲以及村庄就危在旦夕，于是，大家拼命地往口子里填土，可填出去的土还没扔到口子，就被冲得无影无踪，更揪心的是，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急，大家不得不慢慢地往后退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绝望。这样的填土堵口子无异是自寻死路。这时，旁边的有一位老农说话了，对刚到的满头汗水的老支书说，要想堵好口子，必须把三十吨的水泥船开到口子，缓解水急，如果还不行，就把船砸沉，沉入水里去。三十吨的水泥船，在庄上找到几条并不难，难的是船主会答应吗？那可是船主一家人的希望啊！可这时候也不容老支书多想了，他迅速就近找到了一位船主，说明利害关系后，船主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就这样，船主开足马力朝口子开去，到了口子附近，船上的人往两边抛绳子，接过绳子，大家齐心协力拉着三十吨的水泥船不让洪水冲走，就那么眨眼间，刚才还肆意汹涌的洪水缓慢地停了下来，随即，大家把装满整袋的土块抛入口子，溅起了一股又一股浪花，眼看口子已经围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边刚刚围拢，那边就立即撕开了口子，很快，汹涌的洪水就把三十吨的水泥船冲到几十米远，随即，便恶狠狠地扑向不远处的村子，这时候，老支书突然绝望地大叫，完了完了，大家赶紧撤退吧，能投靠亲友的赶紧投靠亲友，不能投靠亲友的，赶紧转移到高处。我和父亲听了，都慌了起来，连忙急急地往家赶，还没进庄，巷道里的水就有一米深了，不少人家屋里已经进了水，可大雨还在一直哗哗地下，每个人都暗暗地皱着眉头，不懂事的孩子在水里兴奋地戏水，由于事发突然，村民们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洪水包围，为了转移到别处，他们划着小船把体弱不便的家人安全转移到安全地带，那就是学校，学校在庄上地势最高，还没被淹，我和父亲路过学校的时候，学校里的走廊，教室，办公室等等已经挤满了人。到家后，进去一看，我和父亲就傻眼了，只见堂屋的水已经涨到桌子那么高了，母亲和两个姐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见到我们，母亲眼圈红红的，伤心地对父亲说，怎么办啊？父亲说，先保命要紧，其它事情以后再说。说着，帮母亲一起收拾好东西，想投靠十多里外的亲友家，可外面到处是汪洋一片，不少村子都关闸了，怎么去？何况，那时候沟通联系不畅，还不知道亲友那里会不会被淹呢？没办法，父亲想到了学校，虽然学校已经挤满了人，但父亲还是在学校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我们安顿了下来。

好在我们这里下田劳作都离不开船，学校里住不下了，他们就把船改成了住家船，有的把船绳系在家门口的树上，有的系在院外的门环上，甚至有的把船撑进堂屋中间，系在床腿上，住的地方解决了，可吃的问题却成了一块心病，那时候没有液化气，也没有电，柴草都潮湿了，根本就无法生火做饭，何况农家锅灶十家有八九家被淹，上哪里找吃的？就在大家急得一筹莫展之时，我们这里被淹的消息很快被传了出去，乡里知道后，立即组织人马给我们送来了馒头，饼干，烧饼等应急食品，暂时帮我们渡过了燃眉之急。

以后的十多天，尽管雨还是一直哗哗地下，但河水却上涨得缓慢，后来才得知，扬州江都的大型枢纽水利闸日夜不停地往长江排水，造成长江水位上涨，给两岸居民带来了不少压力。后来，我们又从小道消息中得知，某地为了缓解下游压力，顾全大局，牺牲自己，果断炸毁桥梁，淹没自己的家园，让下游洪水得以顺利地泄洪，保住了下游千万百姓的生命。

随着雨势渐止，洪水渐退，我们就这样终于度过了令人不安一个多月大水的日子，没有死一个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那天，我和姐姐去村部领救济粮，村部的大门口上有一张大红的纸贴在墙上，我凑上前一看，是一封感谢信，大意是一位在外地的游子看到这么大的水，竟然没有淹死一个人，甚至饿死一个人，简直是不可思议，如果是以前，不知道要淹死或者饿死多少人，说明新中国成立后，非常重视水利建设，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值得大书特书。

看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我还是有点小小地开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