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馆员让我选择和喜欢上了图书馆职业
2020-09-03杨玉麟
杨玉麟
在40年图书馆领域职业生涯里,经常有同行和学生问我:你当初怎么就选择了图书馆职业?你为什么喜欢图书馆职业?的确,这是两个非常值得回答的问题。《图书馆论坛》开辟“从业抒怀”栏目,许多专家用自己美好的专业人士故事作出了诠释,而我准备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回答这两个问题。
在图书馆职业生涯里,无论是在一线工作还是从事专业教育,抑或进行学术研究,我在北京大学图书馆系老师那里,在无数图书馆同行和老师那里,都学到了许多知识,让我取得了一些进步。但是,当初我之所以选择图书馆学专业,并且坚定地从事了一辈子的图书馆职业,却缘于一个奇特的小故事;而在职业生涯前期,好几位图书馆老馆员的言传身教对我影响很大。
在“从业抒怀”栏目里,一些大咖翘楚谈了自己的学术生涯,而我则想给年轻的图书馆员讲讲小故事,希望能对大家的职业道路有所启发。
1 西北大学图书馆两位老馆员直接影响我报考图书馆学专业
我出生于1958年,赶上了一些特殊的历史时期。“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伴随了我的学前时期,没有上过什么保育院或幼儿园。1965 年上小学(那个时候国家统一是7 岁上学),第二年就赶上了“十年动乱”,尽管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和年级名列前茅,但没有“老三届”学长们学得扎实。小学读了6年(中间有停课,受学制改变读了2年的五年级),初中读了3年,高中读了2年。1976年高中毕业,去农村插队落户当了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万幸的是,1977年下半年国家恢复高考,我和10来年积攒下来的未参加过高考的众多哥哥姐姐们一起,“万人同挤独木桥”,在当年深秋时节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高考。更加万幸的是,作为陕西考生中的独苗,我被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业录取,1978 年2 月开始了图书馆学专业的学习。
图1 大学期间(约1979年)游览颐和园
小时候,我也曾和小伙伴们偷偷议论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毕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国家基础教育体系被彻底打乱,我们根本没有系统地学习到基础知识。像现在中学生最紧张的高三备考阶段,我们没有经历过。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其实是在一个小镇里分组参加生产实践,同学们有的在服装厂,有的在机械厂,有的在拖拉机站,而我由于是学生干部,要起“表率作用”,是在大家看来又脏又累的镇兽医站学习给猪打针、给大牲口灌药。所以,当高考机会意外地降落到头上时,我也想报理工科专业,无奈短时间里无法复习(甚至要从头学习)高中理科知识,只能选择文科。至于为什么填报“图书馆学专业”志愿,就是一个非常奇葩的故事了。
1977 年全国各地第一次新高考的操作方法不太一样。陕西是统一给在农村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放一个来月的复习假,然后回农村填报志愿(陕西是在考试前填志愿,每人3个志愿)和参加考试。我从小在学习上不让家长操一丁点儿心,都是自己做主,填报高考志愿也就没有和家长商量。老爸只是给我说了一句:不许报会计学。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一直做银行会计。我没有出过远门,不了解其他省份的大学情况(那时只有《招生报》一种信息渠道),只能按照自己当时的人生憧憬和对大学专业的一点了解,3个志愿分别填报了家乡两所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和其中一所大学的考古学专业。
临离开家返回农村填报志愿时,老父亲问了我填报志愿的情况后,平静地说:“我们就不敢报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吗?”我很听话,那就另选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吧。哪个学校好呢?我知道的不多,脑子一热,“那就北大吧”,于是第一志愿重新选择了北京大学(多年后看电视,央视主持人撒贝宁说“北大还行”,我会心一笑)。学校定好了,可选择什么专业呢?在西北大学医院当医生的大姐建议图书馆学专业。图书馆学专业是个学什么的专业?我一无所知。比我大17岁的大姐是影响了我一辈子的人,也是我崇拜了一辈子的人,她说了3点理由:第一,你从小爱读书,图书馆学专业毕业后在图书馆工作,你就会有读不完的书;第二,在她日常工作和学术研究中,非常推崇西北大学图书馆的两位老馆员,要找什么书或资料,这两位老先生没有找不到的,人称“活字典”,非常受师生尊敬,图书馆工作是受人尊重的职业;第三,《招生报》上说北京大学有这个专业,刚好要在陕西招生。
我听从老父亲的建议,第一志愿选择北京大学;我听从大姐的建议,向往着以后也能成为“活字典”,选择了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业。万幸,在陕西只招生1 名图书馆学专业的情况下,我被北大图书馆学专业录取,走进了燕园,开始了图书馆领域职业生涯。
后来我调到西北大学担任图书馆学专业教师。由于当时西北大学图书馆学专业办学体制的原因,我们这些专业教师的行政关系隶属于西北大学图书馆,有时也参与一些图书馆业务。那时我才知道受到大姐推崇、最终影响我选择图书馆学专业的两位馆员分别是彭涤龙先生和王企羊先生,我居然和他们成为了同事!
顺便吐槽:由于陕西当年不公布高考分数,我至今不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
2 北京大学学习期间的三位馆员让我开始理解图书馆职业和职业精神
大学4年,我系统地学习了图书馆学专业的基本知识和技能,为以后的图书馆领域职业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不想用太多文字介绍泰山北斗般的恩师们如何给我们传道授业解惑,也不想推介在国际国内图书馆领域星光闪烁的精英同学,只想说说对我理解、崇敬图书馆职业有着很大影响的几位图书馆馆员。
第一位:受到学生普遍尊敬的系资料室赵凤仪老师。上专业课时,老师们在每一个章节单元讲完后,都喜欢布置一些专业文献让我们去读,我一般都会按老师的要求去读,去做笔记。只要一去系资料室,就会在那不大而密密麻麻的报刊书籍中看到一个忙忙碌碌的瘦弱身影,就会看到阅览桌上已经提前摆放好了的供我们阅读的书籍资料。在阅读资料的过程中,赵老师总是用淡雅的表情、和蔼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语速和平和的话语解答专业资料查找方法,介绍北大图书馆学系的历史和老师们的专业特长,讲一些专业学习上应该做的主要事情,甚至在生活上也给我很多很好的建议。系资料室是我大学4年中除图书馆外最爱去的地方。赵老师让我喜欢上了北大图书馆学系,让我喜欢上了阅读专业文献资料,也让我开始学习到图书馆职业的“服务”内涵。
第二位: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现“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闫立中老师。闫先生是学者型图书馆员。我们系曾经请闫老师来讲国际文献编目进展,令我受益匪浅。最让我感触的是:做一个图书馆员,居然也可以做到在国际上叱咤风云,去很多国家进行学术交流。我当时是完完全全的“菜鸟”,以为毕业后只能在图书馆默默无闻地看书、工作。我从闫先生那里知道图书馆学专业是学科专业大家庭的一员,同样可以做学术研究,同样可以走出国门参与国际交流。受此启发,我特意用“闫立中”进行文献检索,找到他发表的学术论文,他在文献编目方面的研究成果,对我在大学期间的专业学习和毕业后的职业生涯设计影响很大。我开始喜欢上“图书馆目录”“西文编目”课程,毕业后长期关注文献编目(后来叫“信息描述”)实践,从事相关教学和研究,出了一些成果。
第三位:教授“西文工具书”课程的邵献图老师。他是我们系为开设此门课程特意从其他高校图书馆引入的老师。邵老师长期从事高校图书馆西文参考服务工作,对国际上各类型著名工具书非常有研究。当时市面上并没有类似的教材和参考书,邵老师就按工具书类型选择概述性权威文章做引导,然后每一个类型下面再选择国际上有代表性的工具书,利用当时国内刚刚引入的扫描技术扫描目录,编写凡例和具体条目内容,自己印刷装订好给我们做教材。西文工具书,文字大都是英文,所以按照邵老师的要求,我们首先要从读懂英文开始,然后再领会工具书的编辑思想和编写体例,最后再通过实际检索学习和掌握该工具书的检索方法。在教学过程中,邵老师对西文工具书的博闻广识吸引了每一个同学,和蔼可亲的教学风范也影响了每一个同学。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竟然是课堂上邵老师特有的笑声:不是哈哈大笑,也没有一点“爽朗”的意思,而是一种看起来笑容灿烂、但笑声非常压抑,像憋在嗓子眼里的低低的笑声。我曾不礼貌地问过邵老师:怎么如此地笑?邵老师的回答让我感到震惊、震撼:是他长期在图书馆阅览室工作养成的习惯,目的是不让笑声影响读者看书。居然为了不影响读者看书,让爽朗的笑声变成哑哑的嗓音,这需要多大的毅力!这种敬业程度令人敬佩。当时我想这或许就是图书馆员的职业特征吧。那时还不懂得这其实是图书馆职业精神的另样表现。
图2 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业1977级毕业照
3 陕西省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老馆员让我懂得了图书情报工作内涵
1982年1月,我从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业毕业,分配到陕西省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资料室(后来改名为文献馆)。这个资料室可以理解为一个科技图书馆,收藏的文献类型,除各种内部资料外,主要是中外文科技图书、科技期刊、专利文献、技术标准、会议录、产品说明书、检索工具书等;服务对象主要是本省的科技工作者;文献的组织整理和一般图书馆几乎一样。在这里,我从整理卡片目录开始,到直接负责外文文献采访,最后还做了业务管理工作。利用闲暇时间,我熟悉了文献馆其他业务环节的基本内容,也对科技情报所的情报资料服务、情报搜集整理、情报信息报道等业务环节有所了解。我专业生涯第一篇被印刷成铅字的文章,发表在由陕西省科技情报所和陕西省科技情报学会主办的《陕西科技情报》(即《情报杂志》前身)上。在文献馆工作期间,所长、资料室主任和其他同事给我提供了不少帮助,其中两位老馆员帮助更大一些。
第一位:齐恩浩老师。齐先生毕业于燕京大学,学的是经济类学科。人生坎坷,辗转到了陕西省科技情报所工作。我参加工作时他已经60来岁(那时退休年龄不严格),在资料室负责咨询服务工作。在我印象里,无论是哪个学科(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只要读者提出要求,他都能找到其需要的专业资料,或给出很好的查找建议。要知道当时还没有普及计算机管理,完全靠人工检索。尽管齐老师有很好的英语底子,但毕竟不是图书馆学情报学专业出身,做科技情报咨询服务是半路出家,可他业务水平相当高,是科技情报专业文献检索的“活字典”。我一有机会就向齐老师讨教,他毫不保留地介绍了许多工作经验和外文科技资料查找窍门。虽然大学时我也学了好几门有关科技情报和情报检索的课程,掌握了“引文索引”“化学文摘”等基本检索知识,也取得过非常得意的考试成绩,但是在陕西省科技情报所资料室工作期间,在齐恩浩老师指导下,才补上了情报检索实践技能课程。通过和齐老师交流,我才知道图书馆学专业毕业生,要想成为通用型图书情报工作人员,还需要学习太多的学科知识,还需要掌握大量的检索策略和检索技能。
第二位:资料室副主任(后来任情报所副所长)刘凤皋老师。他是陕西省图书馆学会副理事长,他让我有机会接触陕西省图书馆学会和陕西省图书馆界,开始对图书馆学情报学领域的学术问题进行探索。刘老师工作要求比较严格,私底下比较平和,经常主动为我介绍情报所和资料室的工作原理和工作环节,讲授科技情报服务工作规律,鼓励我参加学术交流活动。1983 年我开始受到邀请,在陕西省一些学校和办学机构承担图书馆学专业课程授课任务,刘老师在工作安排上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图3 1984年秋,和陕西省科技情报研究所文献馆同事合影(右2为笔者)
1985 年底,我调入西北大学任图书馆学专业教师。实际上,我的图书馆学专业教师生涯应该是从1983年9月给北大函授生上课开始的,而我的图书馆学领域职业生涯是从1978年2月进入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开始的,毕业后先后就职于陕西省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和西北大学。2018年4月,我在西北大学退休,图书馆职业生涯结束,但我的图书馆学专业生涯还在继续。
图4 2017年12月25日,笔者退休前在西北大学的最后一课
整整40年的图书馆学领域职业生涯,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完善、不断进步的40年,其中除了我个人的努力,还得到许许多多老师和同行、甚至学生的帮助,其中就包括上述普普通通的图书馆馆员,我感谢他们!
2015年3月,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胡晓明教授写的题为《那些年,我呆过的图书馆》的长帖,介绍了他以学生和馆长身份游历过的国内外不同图书馆的经历,其中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拿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图书馆的魅力,还有一大半在图书馆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