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与陈独秀关于新民论之比较
2020-09-02林曦
摘要:严复与陈独秀都提出新民论,主张改造国民性,其相同之处在于二人都有民族危亡的历史紧迫感,都是以文化為切入点进行国民性的改造;其不同点在于严复采取了翻译介绍西学,创办学校、报纸,以个体的形式进行改造;而陈独秀则是在继承严复有关进化论等思想理论的基础上,重视实践、强调革命,创办《新青年》,发动新文化运动,建立先进革命组织,让工农劳动者成为改造国民性主力军的共同改造。造成这种异同的原因,有两人不同的成长环境和人生经历的因素,也有时代差异的因素。
关键词:严复;陈独秀;新民论;国民性;异同
中图分类号:K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11-0117-03
严复和陈独秀同处在中国历史上具有转折性特点的关键时期,都是从思想给近代中国带来巨大影响的重要人物。身处19世纪末的严复以及20世纪初的陈独秀,都由批判国民性开始提出其救国主张,他们认为改造国民素质,塑造新符合时代发展的国民才是中国面临的当务之急。但是由于个人背景以及思考的角度不同,严、陈二人的新民论有相通之处,但也存在许多差异。
一、严、陈二人个人经历的异同
严复(1854年1月8日-1921年10月27日),近代极具影响力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著名的翻译家、教育家,新法家代表人物。他自幼时受到系统的儒学教育,师从宿儒黄少岩。黄先生教学严谨认真,为严复讲解宋、元、明儒学及典籍,奠定了严复扎实的汉学基础。1866年,严复由于家庭变故,于1867年考入福建马尾船政学堂,也是在此期间,严复第一次学习到“航行理论科”,包括英文、算术、几何、解析几何等,初步接触西方自然科学,使他走上与传统人士学者完全不同的道路。之后,严复留学英国,研读西学著作,在英国实地考察,他对西方的社会结构、政治制度、学术思想、社会风俗等都有了亲身了解,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中西方的差异,也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严复担任过京师大学堂译局总办、上海复旦公学校长、安庆高等师范学堂校长,清朝学部名辞馆总纂。在李鸿章创办的北洋水师学堂任教期间,严复培养了中国近代第一批海军人才,并翻译了《天演论》、创办了《国闻报》,呼吁变法,提倡西学,系统地介绍西方民主和科学,宣传维新变法思想,将西方的社会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哲学和自然科学介绍到中国。他参与创办复旦公学,担任过北京大学首任校长,列名为筹安会的发起人,支持袁世凯复辟帝制。
陈独秀(1879年10月9日-1942年5月27日),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发起者和主要旗手,“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和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他幼时初读诗书,自然免不了“念念文章,想骗几层功名,光门帽”的想法,那时,他“读八股讲旧学”,也“每疾视士大夫习欧文谈新学者,以为皆洋奴,名教所不容也”。但是,早在1897年,陈独秀就在杭州求是书院拜读了严复译著的《天演论》,通过学习,他接受了西方进化论思想,并且自从那时起一直到他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他都是把进化论看成是使人心社会焕然一新的三大学说之一。后来科举考场的种种现象让陈独秀很早就有了比较彻底的觉悟,“联想到所谓抡才大典,简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展览会;因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如此这般的毛病;因此最后感觉到梁启超那班人们在《时务报》上说的话是有些道理呀!”于是他“由选学妖孽转变了到康、梁派”。之后,陈独秀有一次到东京时,还接触到了梁启超在其创办的《新民丛报》中宣传的新民学说。他在《辛亥革命与国民党》中讨论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时,指出革命“专力军事行动,轻视民众宣传及党的训练”。从这里也能看出其受到梁启超新民思想的影响。此时的陈独秀还未形成完整的国民性改造思想,可以说,大多还是对梁启超的新民思想的宣传而已。
回国后的陈独秀失望地发现,辛亥革命的成功是短暂的,仅仅只是上层统治阶级的政治舞台,他们之间的利益争斗与广大群众的利益毫无相关。在这种背景下,陈独秀对于中国未来的前途感到迷茫灰心。但这更加坚定了他通过改造国民性来挽救民族危机的想法,他认为此乃真正的“拔本源塞之计”。于是,陈独秀倡导新文化,创办《新青年》杂志,对“五·四”新文化运动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新青年》创办初期,这部杂志成为陈独秀等人宣传改造国民性主张的主阵地,其内容涉及哲学、文学、教育、法律、伦理等领域。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中提出:“准斯以谈,吾国之社会,其隆盛耶?抑将亡耶?非予之所忍言者”,这充分表明了陈独秀此时已感受到了民族已经处于危亡之际,必须唤醒国民思想意识,必须对国民性进行改造。可见,严复与陈独秀在改造国民性的思想认识上也有着相同之处的,那就是通过改造国民性来挽救民族危亡。在“五,四”时期的文化论战中,陈独秀、李大钊和鲁迅对国民性中消极的、落后的东西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二、严、陈二人改造国民性基本内容的异同
(一)道德价值的重塑
就国人伦理道德规范的重建问题,严复与陈独秀先后提出“新民德”与“伦理的觉悟是最后的觉悟”的思想,二者对于近代中国的分析与伦理道德的认识有着相似之处,也有差异。
严复面对当时国人的现状,提出“中国之所以不振者,非法制之罪也,患在奉行不力”的说法,他列举了历史上几次有名的变法,说明“管、商变法而行,介甫变法而敝,在其时之风俗人心与其法之宜不宜而已矣。达尔文说:‘物各竞存,最宜者立。动植如是,政教亦如是也。”自秦以来,中国的统治者皆“以奴虏待吾民”,使得“民亦以奴虏自待”,所以中国人的奴隶性根深蒂固,平等自由思想更是无从谈起。他向往西方社会中“民之心有所主,而其为教有常”。因为西方民众信仰基督教,无论是王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是神的子女,自然明“平等之义”。严复同时表达了对于国人道德伦理观念进化的期望。
陈独秀继承了严复的道德进化论的观点,比严复更进一步的是,陈独秀在批判国人“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误解的同时,认为道德是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变化,这种变化是必然的。他指出“宇宙间精神物质,无时不在变迁即进化之途。道德彝伦,又焉能外?”今日国人所遵循的道德伦理规范与孔子时期所提倡的道德不应该一成不变,因为“孔子生长封建时代,所提倡之道德,封建时代之道德也”,那时候的道德规范是为了维护少部分君主贵族的权力与名誉,但是与大部分的国民幸福无关。所以一定要摆脱旧的道德标准,建立一套新的、符合时代变迁要求的道德伦理规范,要求“于今世而有益”“于社会有价值”。
(二)对社会劣根性的批判
陈独秀认为中国人的劣根性里最为突出的是奴隶性和依附性。“盖中国人的性质,只争生死,不争荣辱,但求偷生苟活于世上,灭国为奴皆甘心受之。”他认为这也是中国近代以来陷入如此困局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一点也表现在学术上,是学者不知“学术独立之神圣”。严复对此问题主张学问与政治分离,国家对“学问之名位”尤须“优其本制,谨其保护,则专门之人才既有所归,而民权之意亦寓焉”,陈独秀也批判一些文学家必欲攀附《六经》,妄称“文以载道”“代圣贤立言”,以自贬抑;史学家必欲攀附《春秋》着眼大义名分,甘以史学为伦理学之附属品;音乐家必欲攀附圣功王道,甘以音乐学为政治学之附属品;甚至连拳术家也要攀附道术,“与天地鬼神合德”,方称“艺而近于道”。
同时,陈独秀接受了严复的“人类同其他动物一样遵循优胜劣汰规律”的观点,他认为社会发展的历史是国家民族相互竞争、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历史,“自宇宙之根本的法言之,森罗万象,无不在演进之途。”陈独秀还继承和发展了严复“恃人力”思想,主张积极进取、进化竞争,反对“处顺境而骄,遭逆境而馁”。他克服了严复等把进化只看看成是渐变而否认质变、飞跃的缺点,强调革命在进化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主张通过“力战”“流血”实现中国的民主共和。
(三)国民体魄的锻炼
严复在留学英国时期就深感“西洋筋骨皆强,华人不能”。《郭嵩焘日记》里记录一事,在皇家海军学院时,教师令学生穿短衣练习挖土筑垒,师生同时进行,一小时后以自己所挖之土筑成一堞,并且深三尺左右,屏身自蔽。时间到了以后,教师率先完成,其余学生完成一半,只有严复等中国学生,不仅工程量少,还精力衰竭至极。这让严复直观感受到了国人与西人身体素质上的差距,他认为这与西洋人从小就重视锻炼身体息息相关。然而,中国人自宋以来就重文轻武,以文弱为美,男子弱不禁风,“缠绵床笫以耗其精力,吸食鸦片以戕其身体。”所以,严复指出:“今者论一国富强之效,而以其民之手足体力为之基。”还列举了希腊、罗马、突厥等等西方国家十分重视体育锻炼,强调了国民的身体素质与国家富强与否息息相关。中国古时“庠序校塾,不忘武事,壶勺之仪,射御之教,凡可以练民筋骸,鼓民血气者也。”反而到近代,受鸦片影响,民力已荼。他还认为缠足已荼毒女性久矣,“母健而后儿肥”,只有母亲身体健康才能生出健壮的孩子。“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鸦片、女子缠足二事。”严复对于鼓民力,着重在于禁食鸦片,禁止女性缠足,同时“练民筋骸,鼓民血气”,增强国人身体素质。
相同的是,陈独秀不仅认同严复国民体质与社会发展和政治制度是密切相关的观点,而且对這一点加以引申。他不仅主张培养学生“意志顽狠”“体魄强健”“信赖本能”“顺性率真”“不饰伪自文”和“不依他活”等品质,而且还提出教育要以教育制度变革为基础。
三、严、陈二人改造国民性的对象以及方式异同
严复与陈独秀在改造国民性上都是以文化作为切入点,以文化来救赎国民麻木的思想意识形态,以文化来唤醒消极的民族道德素质,激发民族复兴之愿望,通过引入西方文化思想,来革除国民的劣根性,使未特定化的国民思想意识形态得到重塑,取而代之的是科学的、先进的、有旺盛生命力的新文化、新思想,从而实现改造国民性的目的。
严复自中日甲午战争后,在天津《直报》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救亡决论》等多篇主张变法维新、武装抗击外来侵略的文章以唤醒国民;他创办《国闻报》,并刊发《天演论》,不仅成为救亡图存的理论依据,而且还是改造国民性的有力论据。为实现其文化改造国民性的意愿,严复从教育家变成了翻译家,专心翻译西方资产阶级思想文化著作。胡适评价严复是“介绍近世思想的第一人”,可见,严复在改造国民性上以文化为切入点,通过介绍西方文化来达到改造国民性的目的。
陈独秀与严复相比,同样是以文化为切入点,他继承了严复等人重视教育、媒体舆论的方式,启示人们觉悟需要改变中国的教育方式。为此,他在1904年创办《安徽俗话报》,并明确该报的目的就是让人们“长点见识”。他还汲取严复教育思想中许多有益的观点,形成了自己的教育思想。首先,陈独秀发扬严复的中国人必须摆脱愚昧才能实现国家富强的思想,认为教育在改造国民性具有重要作用。“请看世界万国,那教育发达和那教育不发达的人民,智愚贤否迥然不同,这就是吾人必须教育的铁证了。”;其次,陈独秀继承了严复的德育目的观,他曾号召国民去奴性,讲民主,主张培养国民的奉公与爱国的优良品质,以便使国民同心协力抵抗外国侵略者。在他看来,道德教育的目的就是通过教育使学生认识到国家对国民自身的重要性,从而真正树立爱国家、爱民主共和的观念,形成反对“民奴”国家的思想,确立自觉、自立的国民精神。同时,他也自己躬身践行,强调实践性和可行性,这也大大提升了改造国民性的实际效果。陈独秀等先进知识分子以《新青年》为改造国民性阵地,以民主与科学为旗帜,与那些封建礼教的卫道士们展开激烈的斗争,提出从国家政体、文学艺术、伦理道德等多方面进行国民性的改造,如要求男女平等、讲究白话文,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等等。可见,陈独秀在改造国民性的切入点上,与严复有着相同之处,都是以文化来唤醒国民,以文化来改造国民性,以文化来对“未特定化”的人进行重塑,但是相比严复,他更加注重实践,以及改造国民性的实际效果。
相较于严复而言,陈独秀在改造国民性上发动新文化运动,对充斥腐朽、消极、不求上进的国民性进行宣战,采取革命来改造国民性,这一方式所面对的对象是社会各个阶级,尤其是城镇小资产阶级等广大中下层。陈独秀在《创办安徽俗话报的缘故》一文中表达了想将报纸给读书的、教书的、种田的、做手艺的、做(小)生意的,甚至是做官的、当兵的等等人群阅读。可以看出,虽然“五·四”运动前陈独秀也更加专注于知识分子,但是与严复相比改造国民性的对象范围还是扩大了许多。
时代的差异也形成了严复和陈独秀之间的鸿沟。正当陈独秀成为“五,四”运动的“领头人”时,严复已是耄耋老人,二人的认识必然产生无法弥合的裂痕。陈独秀改造国民性的思想与严复相比更符合当时时代的需求。严复仍停留在原来的认识上,陈独秀则在否定资产阶级民主后,选择了社会主义民主,赋予其伦理的觉悟以新时代的内涵。
四、结语
综上所述,由于个人经历、思想角度深度,也有采取的方式方法和选择群体的问题,严复新民思想影响力较陈独秀相比不够广泛;陈独秀在改造国民性上的思想重视实践,主张通过革命的方式方法来共同进行国民性的改造,符合当时革命的历史需要。严复与陈独秀改造国民性努力的结果也证明了历史是动态的、发展的,只有符合历史的发展,才能实现改造国民性的目的,这也是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中所提到的“呜呼!巴比伦人往矣,其文明尚有何等之效用耶”,告诉人们要变革,要与时俱进,其民族文明才会传承与光大。
作者简介:林曦(1995-),女,汉族,福建福清人,单位为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研究方向为专门史。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