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首富”高乃则的行贿名单——从县官、厅官直到省委书记

文 本刊见习记者 曾那迦 发自陕西府谷

从陕西省榆林市府谷县出发沿着黄河向西南驱车约20分钟即可进入沧榆高速。再行驶上20分钟转向右侧的匝道，汽车开上了孤武路。这条路在黄土坝子上蜿蜒曲折，通向陕西前首富高乃则的老家武家庄镇高庄则村。

白手起家的“首富”、大字不识的“首善“，高乃则常常成为媒体和大众关注的焦点，充满话题度。然而，因涉嫌行贿，一切皆成过往。

2018年6月14日，高乃则在西安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一时间人们将其与当时刚落马两天的陕西榆林市委原书记胡志强联系起来。高乃则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2年后，靴子落地，陕西省监委发布消息，高乃则被立案调查。

从卖豆腐到开煤矿

高庄则村一度十分贫穷，村子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和周围山梁子上的绿化一样尚显年轻。当地村民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这个村子才通自来水和电。如今，村民住在66套农家别墅里。此外，别墅区还配有一座音乐喷泉广场，并在悬崖边修建了观景台，如今已冒起杂草。

不远处篮球场上几个孩子正在打球，其中一个男孩大方地回答记者：“高乃则吗，我们都认识呀！”

“问高乃则做什么，不是已经关进去了吗？”这里的一位大爷反问。村民认为高乃则的发达与村子的巨变密不可分，但对其被抓和其家人的现状则显得有些讳莫如深。

“高乃则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那些年高乃则还总给村里面送些大米、白面之类的，但这几年企业生意没那么好了也就没送了。”大爷说，高乃则是很实在的人，原来回高庄则时，经常大把地把钱送给缺钱的人家。也是因此，他一回村，周边村庄家有急难的人都会跑来求助要钱。

赵正永

“他原来就住在那边，但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一个村民向记者指了指方向，接着说，这里的别墅一栋两户，包括装修、家具，都是高乃则提供给村民们居住的。“不用看和高乃则的关系，都是平均分配，每家都有。”

村里的一块巨大的宣传板显示，除了别墅、广场，这里的街道、村两委办公楼、医务室、警务室也均由高乃则出钱修建，耗资8500万元。

1977年，16岁的高乃则走出高庄则村，开始外出务工。他的发迹之路始于府谷县。

在府州古城附近有一片突然隆起的地块，顺着仅容一车通过的小道绕行上去就是杨瓦村。直至今日，高乃则一家居住过许久的住宅还在这片城中村里。附近小卖铺老板告诉记者，十多年前，高乃则还住在这里，彼时街坊邻居还常能与他照面。

最初在府谷，高乃则与妻子开了一家豆腐坊开始创业，之后又承包土方工程。

他成为“煤老板”其实是个偶然。当时，他和一个工头在酒桌上闲聊，酒酣之际，对方劝他去买煤矿：“修神朔铁路不就是要拉府谷的煤啊，还愁卖不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尽管1995年的煤炭市场不景气，高乃则还是“倾家荡产”买下了府谷镇二矿的经营权。

他在煤炭市场低谷期出手，以30万元的价格买下第一座煤矿的次年，就赚了100万元。1998年，37岁的高乃则成立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此后十年，他又陆续买下8个煤矿，年产能达两千万吨，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民营煤矿企业之一。

高乃则

胡志强

辛耀峰

除了煤炭生意，高乃则还搞房地产开发。2002年，他和别人合资买下了位于县城中心位置的交通大厦，开始向多行业经营转变。

以2000万元的高价才把交通大厦纳入囊中，一名知情人士透露，这让高乃则的资金周转出现很大问题，为此他又贷了一大笔款。彼时，府谷房地产才刚起步，但高乃则就是胆子大敢买。

仅一年以后，府谷汽车站的一块土地拍卖的价格证明，高乃则又一次“赌”对了。有人说，高乃则有远见，那座楼的位置是府谷县的白菜心。

2011年，他一跃成为当年的“陕西首富”。而在致富的过程中，高乃则又因慈善事业被人们关注。2008年，他以2890万元的捐赠额，位列胡润慈善榜第91位，也是唯一上榜的陕西富豪，因此摘得“陕西首善”之名。

当地人说，高乃则性格中质朴、厚道、大方的一面使他广结善缘，在官场和民间都颇具人气。但他的狡黠、大胆又为日后行贿官员埋下了伏笔。

高光背后的另一面

一个府谷县干部曾说过，“我们这地方吃过奶妈乳汁的人,长大后取名字都要带一个‘乃’字，以示不忘哺育之恩……”全县各行业具有较高知名度的人物中，名字里带“乃”字的有数十位之多。

但高乃则在府谷乃至陕北还有个更加引人注目的外号：“高刀子”。当地流传称，高乃则被叫做“高刀子”是因为他文化程度不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而陕北和山西的人名、地名中，“则”和“子”常是同一个字。据传，高乃则当工头跟人签协议时总把“高乃子”写成“高刀子”。

但据近距离接触过高乃则的记者说，其曾见过高乃则日历牌上手写的提示，“高乃则不仅会写字，而且写得并不算差，基本符合小学二年级学生的水平”。

这些传说烘托着高乃则身上的“老乡”亲切感，参与塑造了这个从底层起来的富豪“接地气”的人设。但在这些后面，还有一个精打细算的高乃则，他罗列着行贿的名单，深谙权钱交易的便利。

2010年1月14日，高乃则被聘任为中国扶贫开发协会副会长。引人注意的是，时任协会会长为胡志强的父亲胡富国。

胡富国是山西长治人，曾任国家能源部副部长、山西省委书记、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副组长等职，因为官清正，在当地百姓中口碑很好。

其实，胡富国本人与煤炭也颇有渊源。1975年，胡富国出任山西省煤炭管理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1980年兼任山西省西山矿务局局长。也是在他的坚持下，其小儿子胡文强在考取中国矿业大学计算机专业后又改读了采矿专业。

大儿子胡志强出生于1963年10月，他曾主政榆林市9年时间，先后担任榆林市长、市委书记。遗憾的是，他并没能和其父亲一样功成身退。

2019年8月20日至21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审理陕西榆林市委原书记胡志强受贿一案。经查明，胡志强本人或通过其配偶、亲属非法收受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总额折合人民币超过1亿元，共涉及56家企业和个人。这之中，便有他的“好哥们儿”高乃则。

在胡志强受贿案中，行贿数额最多的就是高乃则。2008年2月，胡志强刚一走马上任榆林市委副书记、代市长，高乃则便主动接近，为其奉上50万元人民币的“贺官”红包。作为“好好先生”的胡志强也不客气，就此笑纳。行贿者的危险游戏就此展开。

高乃则与辛耀峰。

2008年至2011年，胡志强先后八次在榆林市政府办公室、榆林市金龙饭店附近等地，共计收受高乃则给予的人民币830万元、24万美元、价值人民币35.65万元的纪念金币一套。同时期，胡志强利用职务便利从多方面为高乃则提供帮助。

就在这期间，高乃则也走上了他作为“首善”的人生高光时刻。

八个月的红顶

高乃则曾说：“吃药不能问医生，挣钱不能问政府，串门子不能问老婆。”许多府谷人都津津乐道高乃则带来可见的实惠。2009年，高乃则拿出700万元为当地一家医院添置核磁共振仪，当时就提出条件：本地人来拍核磁，只象征性收点成本费。

一名当地人告诉记者，在其公司发展鼎盛时期，高乃则对考上大学的当地考生可谓有求必应。2004年的一篇新闻报道显示，“他向社会宣称：府谷学生谁要考上清华、北大，我高乃则就奖励谁10万元”。

与此同时，当地流传着，高乃则脚上的袜子穿得都磨出了洞，但舍不得买新的，“他说袜子烂洞是在脚底，没有人能看到”。

然而，就在高乃则完善“首善”人设的同时，其本人也一度争取到“红顶”。

2008年6月，府谷县委组织部曾下发一份红头文件显示：“经县委常委会研究，提议：聘任高乃则、王乃荣、王万东、刘过门四同志为县政府县长助理（不脱产）；聘任张继平、王世春、刘旭锋等三同志为县政府县长经济顾问。”

七人中有六人为当地“煤老板”，经此“摇身一变”由商入官，可以“参与县上组织的有关经济发展规划、决策、制度的讨论制定，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类咨询、论证、听证、调研、视察、考察活动，提出意见建议”。这在当地官场和社会上引起震动。

当时府谷县委组织部的一名领导告诉记者，这样做就是鼓励民营企业家积极纳税。

仅8个月后，迫于舆论压力，高乃则等人的“县长助理”职务就被免掉了。但这并不意味着高乃则就此在当地政界“失宠”了。“高乃则在府谷跺跺脚，地都会晃三晃。”这一句话，是府谷干部体会过后的深刻感触。

除了胡志强，府谷原县长辛耀峰也是高乃则的“好哥们儿”。2012年至2016年，辛耀峰担任府谷县长期间，先后八次收受高乃则给予的人民币20万元、美元8万元，其中6次是在省市两会期间，高乃则直接送钱到辛耀峰所住的陕西宾馆。

这些“投资”自然有所收获，在高乃则的公司被巨额债务缠身之时，得到了当地官方“雪中送炭”般的支援。2014年，在时任府谷县长辛耀峰的主持下，府谷县政府先后两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解决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借款事宜。之后，府谷县国有资产运营公司向侏罗纪借款6亿元。

据悉，彼时当地一名国有煤矿的老总曾在酒桌上大吐苦水说，辛耀峰曾要求其提供数亿元借款，语气相当严厉，直言这钱要是出不来，想坐这个老总位子的人多的是。

然而陕西兴茂侏罗纪煤业镁电（集团）有限公司最终并未能如期偿还借款，导致该县不少公务员被拖欠工资。据悉，高乃则曾私下被问到挣了多少钱，他回答说：“一辈子也花不完，可银行贷款三辈子也还不完。”

2019年7月5日，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陕西省佳县原县委书记辛耀峰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辛耀峰因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三年零六个月，并处罚金200万元。

今年7月，陕西省委原书记赵正永因受贿罪被判死缓，其受贿金额折合人民币7.17亿余元，其中2.9亿余元尚未实际取得，属于犯罪未遂。

有消息人士称，这笔金额“应该是高乃则答应的干股”。相关部门此前在调查赵正永案件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与高的相关问题。

可以确定的是，高乃则的被查并非终结，而是向所有企图“围猎”干部的行为拉响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