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门

贺小波

刘博是市电视台“寻亲”栏目的主持人。这天，他接到一位李倩女士的求助电话，想让栏目组帮她寻找一个师范学校的同学，叫刘才，他们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想在有生之年能见上一面。

挂了电话，刘博不禁暗自嘀咕起来，听这位李女士的描述和留下的信息，她要找的人居然跟自己的老爸十分相符。难道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带着疑问和好奇回到家，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跟老爸复述了一遍。

老爸矢口否认说：“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不见得就能对上号。再说我的名字也太大众化了，恐怕去派出所能查出几十个呢！”

刘博心想也是，“寻亲”栏目跟破案差不多，得讲究证据。接下来的日子，栏目组开始寻访，然而一圈下来，所有的线索都聚集到刘博的老爸身上。

刘博试探着又跟老爸交流了几回，他依然拒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刘才，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波动。难道自己的思路错了？刘博决定见见这位李女士，再多了解些信息。

这天，李女士应邀来到电视台。她看上去有五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皮肤很白嫩，一看就是保养得比较好。见到刘博，她忽然失态地喊了一声：“天啊，真像啊！”

刘博一愣，忙问：“李阿姨，您刚才是说我吗？”

李阿姨紧捂着嘴巴，语无伦次地说：“是，是，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对，没错，就像他！”

“您是说我跟您找的那个人长得很像是吗？”刘博问。

李阿姨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听了这话，刘博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老爸就是李阿姨要寻的人。不过他现在可不能贸然说出来。

刘博笑笑说：“李阿姨，一个小城市，找个重合度高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怕她继续追问，他赶紧转移话题，“李阿姨，您要找的这位同学，除了几十年未见面心里念想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比如情感呀，误会呀等等。您知道我们这个栏目既然是‘寻亲，所以来这里一定要敞开心扉，把您的心里话说出来，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这样才能顺利地帮您完成寻找。”

李阿姨静默不语，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刘博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耐心地等她的情绪平复。

“唉，都怨我伤他太深了啊，以至成了我余生的一大心病。”李阿姨抹了半天眼泪，慢慢诉说起那段往事来。

三十年前，刘才和李倩是一对恋人，当年两人师范毕业后一起分到了本县乡镇一所中学任教。学校是新建校，条件比较差，停电停水是常有的事儿，最要命的是三百多师生共用一个茶水锅炉，平时去晚了连壶开水都打不到，只能喝掺了凉水的夹生水。李倩出生在县城一个干部家庭，身子骨娇弱，没多久就生了带状疱疹。在家养病期间，恰巧县里组建了一所实验中学，正在招收老师，她就鼓动刘才跟她一起报名，想通过这个途径尽快脱离那个学校。刘才生性淡泊，喜欢乡村中学那种无争无忧的环境，没有同意。为此事儿两人吵了一架，李倩一气之下自己报了名。这时，亲戚给李倩介绍了一个家庭条件优越的男子，起先她不同意。她父亲私下找到刘才，说如果真爱她就放手，让她找一个能让她幸福的人家……

李阿姨讲不下去了，刘博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原来爸这些年一直和妈感情不咸不淡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是她带走了爸的心，也让自己的妈妈这些年一直在委屈中生活，长期郁郁寡欢，不到五十岁就得绝症离开了人世。

他冷冷地说道：“既然有负人家，何必再去揭这块伤疤呢？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各人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再旧事重提，不怕引起更大的麻烦？”

李阿姨红着眼睛摇摇头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听说他早不当老师了。我没有打扰他平静生活的心思，只是想当面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李阿姨的言辞恳切，脸上充满悔恨。刘博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是啊，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外人岂能说得清楚！想到这儿，他温和地说：“李阿姨，我们会尽力帮您，但不排除有两种坏结果：一是没有找到这个人或说这个人已经离开了人世；二是找到了他不肯见您。”

李阿姨连声说：“我理解，我理解……”

回到家，刘博向老爸摊了牌。“爸，我去当年的学校查过了，您先前确实当过老师。九十年代初，政府从老师中过渡了一批公務员，您就是那时来到了市里。那个李倩找的就是您。”

老爸不吭声了，半天后才说：“就是因为她，我才没给过你妈多少关爱。现在，她离开了人世，我要是再见这个女人，对得起你妈吗？”他的眼圈红了。

刘博感情的天平偏向了老爸，没再劝说，只是又好奇地问了句：“你们当初恋爱的经过肯定很美好吧！”

老爸闷声说：“美好个啥？肚子都填不饱呢。那时年轻饭量大，一个月的定量根本不够吃。她数学不好，经常拿饭票换我的答题卡，就在那时谈的。”

“这情节还真是带着那个年代的印记啊！”刘博笑着调侃。

正在这时，李阿姨给刘博打来电话，说即便人寻不到也要坚持在节目中把那声道歉说出去，她不想让曾经的青春留下过多的遗惑。手机开着免提，爸听了不由自主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刘博心下一动，轻声说道：“爸，要不您就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到时您不想出来也可以在后台的屏幕看她一眼……妈都走好几年了，您也应该解脱了，没必要背负着沉重的心结走完一生……”

“跟爸说话别背台词，别扭……”爸面无表情地回了卧室。

“寻亲”节目如期举行，那天陪李阿姨来的是个年轻女孩，是她的女儿。很快，事先设计的环节走完了，最激动人心的打开亲情大门的时刻到了。因为刘博早知道事情的结果，所以在按门铃前，他有意想舒缓一下李阿姨失落的心情，就说：“李阿姨，寻亲大门打开后也许出现的不是您想要的结果，但您已经说出了那声久违的道歉，现场的观众也见证了您的真诚，我想您已经没有遗憾了。”

李阿姨含泪点头说：“我没奢望他能来，如果他能看到这期节目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李阿姨负疚的模样，刘博对她的同情和理解又多了几分：“那，您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李阿姨认真想了半天，忽然把脸对向了直播镜头，平静地说：“刘才，你还记得咱们上师范时，我拿饭票换你数学答题卡的事吗？不是我的数学不好，我是故意那么做的。因为你自尊心那么强，宁愿饿肚子也不向别人开口……实话说，我女儿是重点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她的数学全是我教的。”

“这些年，我妈过得也很苦。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我爸离了婚，至今没有再婚。她心里一直装着刘叔叔，始终过不了负疚这个坎。”女孩噙着泪插了一句。

这个过程咋跟爸说的有出入呢……刘博正思索怎么应对的时候，李阿姨的手已经按了门铃，随着大门被缓缓打开，刘博的眼睛瞪大了：爸居然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随着台下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刘博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知道爸的心门终于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