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树枝马
2020-08-31刘云芳
□刘云芳
星期天,我们一家四口经常会去姥姥家。
姥姥家住在山区。那座大山半山腰有三个小院,姥姥住在中间的院子里,两边分别是大舅和二舅家。他们三户人家住在这一座山上。
和表哥表姐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最开心了。
大舅家的表哥丁咚整天在山里转悠,跟自己家的小狗一起追兔子。二舅家的表姐丁妙喜欢去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上玩。
他们的哥哥姐姐,也就是大表哥、大表姐,已经不玩了。退学以后,他们好像就不是孩子了,看我们在玩,他们就站在一边,想玩却不好意思蹲下来玩,再后来,就被舅妈催着上山采药了。地里的累活他们干不了,但是可以采药,采了药卖了钱就能补贴家用。
我和弟弟花粒啦一来,丁咚和丁妙就整天围着我们转。
这一次,我们飞快地跑到地里,爬上核桃树,每人占领一根核桃树枝,把胯下的树枝称作“马”,然后用手拍着身后的树枝,大喊着:“驾!驾!驾!”
我看见不远处的杨树上有个鸟窝,杨树前是一棵很大的苹果树,树上有一只松鼠正举着个大红苹果。
我们继续喊着:“驾!驾!驾!”
忽然刮起了一阵风,是蓝色的风!我睁开眼睛努力辨认,这时丁咚、丁妙和花粒啦大喊:“风怎么是蓝色的?”
不但风变成了蓝色的,我们胯下的树枝也动了起来,变成了一匹匹马,用力奔跑着。
我往下看去,脚下是一波波水纹。眼看就要撞到那个鸟窝了,可是我们竟然穿过了鸟窝。眼看就要把松鼠撞翻了,松鼠却定定地看着我们,变得越来越大。他的眼睛也越变越大,天哪!我们的树枝马跑到他的眼睛里了。
他眼睛里的光是蓝色的,很浓重的蓝色,刺得我睁不开眼。接着,我们好像全掉到了一个蓝色染缸里,我什么也听不见,但是我感觉花粒啦在叫我。我想用力抓住我的树枝马,却抓住了一捧软绵绵的东西,好像是羽毛。
“这是哪儿?”我听见花粒啦问。
我从地上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睛里全染上了蓝色的光晕,大家惊讶起来,我们现在都是蓝眼睛了。
树枝马停在地上,变成了几根长长的羽毛,柔软极了,好像吹口气就能起飞。
这个地方真安静,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
我们经过一条主干道,看见街边橱窗里的面包正冒着热气。我抬头往上看,楼上一户人家正敞着窗户,一根晾衣竿从窗户里伸出来,上面的衣服滴着水珠。我凑近了看,发现那水珠也是蓝色的。再看,水滴仿佛一个人的眼神。我居然从水滴里听到了声音,是人的声音,有人在欢笑。哦,是一群人在欢笑。
这些水好像来自不太远的地方,我们沿着水在路上的脚印一直往前追,拐过街角,又绕过好几个公园和好多大树。
花粒啦说:“姐,我想回家!”丁咚、丁妙都看着我,他们不想回去,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小山村里,还没怎么看过城市的风景。
有三个人不想走,花粒啦只好紧紧跟着我们。
忽然,眼前出现了许多只靴子,都很漂亮,是我们从没见过的样式。
丁妙蹲下身,从里面拿出一只,正是适合她的码数。她把靴子穿到左脚上。
“真好看!”我忍不住赞叹。
丁妙想去找另一只,这时,我们发现这里的靴子都只有单只,并且都是左脚的,另一只不知去了哪里。
结果,丁妙穿上那只靴子后,脚就不受自己控制了,身子也跟着那只靴子奔跑起来。
丁咚抱怨道:“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臭美,不是自己的靴子,瞎穿什么?”
花粒啦吓坏了,紧紧跟在我身后。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奔跑。可当我们奔跑起来后发现,那些单只的靴子也跟着跑了起来。他们也像许多匹马,把我们挤在其中。
丁妙哭喊着,她的头发在风里,像一条马尾巴。
这时,丁咚说:“我要有匹马就好了!”
忽然,一股蓝色的风吹来,那根树枝变成的长羽毛跟了上来,丁咚骑在了树枝马上。
我们也齐声说:“我要有匹马就好了。”接着我们的树枝马也跑了过来。
我们趴在羽毛变成的树枝马上,一直追着丁妙,不敢有丝毫放松。
那些靴子拥堵在丁字路口停了下来,丁妙也停下来了。路旁的树上挂着许多看起来眼熟的靴子,仔细一看,全是右脚的靴子,满树漂亮的靴子好像这些树结的果子。
丁妙趁着她脚上的靴子还算平静,赶紧脱了下来。靴子们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像一支队伍。
我们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隐约有一座山,像一块巨大的蛋糕。
这块“蛋糕”好像刚出炉,还冒着热气呢。等我们走近,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山,只是一个立体的图画牌子。绕过牌子,是一个巨大的温泉,人们在沐浴。
空气里流动着美妙的音乐,水里游动着蓝色的鱼儿。人们欢声笑语,这正是之前我从衣服上滴下来的蓝色水滴里听到的那种声音。
温泉周围的矮桌上摆放着许多水果和甜点,还有饮品。花粒啦舔了舔嘴唇,说:“姐,我渴。”话音未落,丁咚就已经迈开了步子,边走边说:“那咱们就去喝吧!”
周围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他们都沉浸在泡温泉的欢乐里。
我绕过几颗奇形怪状的透明石头,拿了一杯喝的。花粒啦兴奋地拍手,说:“姐姐,你最好。”不一会儿,丁咚给他送来甜点,他开心地说:“哥哥,你真好。”
我又伸手给丁妙拿了一杯,可当我再拿的时候,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压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往回抽,抬头一看,是一棵玻璃杯树,树上挂满了透明的杯子。
玻璃杯树一边按住我的手,一边从花粒啦、丁咚、丁妙手里抢回杯子和甜点。
我说:“放手!”玻璃杯树不放!花粒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石子儿往他身上掷去,那可是花粒啦在姥姥家那座山上拣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子儿,他总是乐于收集它们。
这时,玻璃杯树被石子儿击中,玻璃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转移过来。玻璃杯树生气极了,从桌子上捡起蛋糕、甜点就扔了过来。
丁咚一副英勇架势,说:“不许打我的弟弟妹妹!”
丁咚正要把吃的扔回去,丁妙拦住他,说:“别扔,别扔啊!这可都是好吃的。”
经丁妙这一提醒,我们都不扔了,像演杂技一样,不断地接住玻璃杯树扔过来的东西。手里拿不了的时候,就往嘴里塞一个。那场面可真是壮观!
玻璃杯树气得直跺脚,他一跺脚,所有的杯子都碎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人们高喊着:“抓住他们!”只见岸上的人和水里的人都朝我们奔跑而来。
我们吓坏了,心想,这可怎么办?
在我们眼睛瞪大、嘴巴张大、心脏乱跳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说:“你们惹祸了,快跟我来!”
我们回头一看,没有人,然而这个声音又说:“想什么呢?快跟我走!”
我们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一只漂亮的红色小靴子。
花粒啦惊叫:“靴子会说话?”
小靴子却说:“这有什么奇怪,你没看见树还能跟你们打架吗?”
丁咚在逃跑之前,还不忘抱起一旁的饮料瓶,他还往口袋里塞满了面包。
我们跟着小靴子使劲往前跑。人们在不停地追赶。
丁咚在身后喊:“这里的树怎么都会跑啊?”
我看见许多树在奔跑,有的树上长着大大小小各样的锅,有的树上挂着大大小小各类的碗,有的树上是样式不一的刀具。最要命的是,这棵长有刀具的树正往我们这边扔刀子呢。
我们吓得尖叫,小靴子倒很冷静,说:“快到了,快到了!”
他带我们跑到一个泉水口,说:“就是这里了,你们快进去吧!”
可我们只看见一个下水孔,那个孔只容得下我的手指自由通过吧,可是小靴子居然说:“快,快进去!”
我们都看着他,丁妙说:“咱们干吗要相信一只靴子?这地方怎么过得去?”
“对呀,就算过得去,那边又是什么地方?”胆小的花粒啦补充道。
丁咚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拿的东西只剩口袋里那两个面包了,其他的都跑丢了。
奔跑的树和追赶我们的人越来越近。小靴子急得跳起来:“你们快点呀!像我这样!”他纵身一跃竟然不见了,接着他的靴子带从下水孔孔眼里伸出来,催促我们道:“别磨蹭了!”
花粒啦虽然平时胆小,可这次,他第一个学小靴子,往前一蹦,也不见了。
我也赶紧蹦了一下,结果真的进去了。丁妙马上跟了过来。丁咚一蹦,只过来半个身子,他的口袋还竖在另一边,这时那边有人在喊:“他们在那儿!”急得小靴子大喊:“快把面包扔掉!”我们也跟着大叫:“快把面包扔掉!”
丁咚很不情愿地把面包扔在一边,这才顺利进去了。
那边飘来质疑的声音:“人呢?怎么不见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小靴子骄傲地说:“他们看不到你们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出口。”
我问他:“那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们快回去吧!往前走,有个大磨盘。磨盘上有两个箭头,向着石头的那边通向你们的家。”
在这片黑暗的水底,我们牵着手往前走。忽然,墙壁上闪过一道光,隐隐约约照见几个字:“天鱼湾88号”。我正想问小靴子怎么回事,他已经像鱼儿一样游回去了。
那道光再也没有出现,我想,那可能是我的幻觉。
通过了这一段黑暗的水道,前面的鸟鸣声越来越清晰,接着忽然亮堂了起来,有一座磨盘正在不停地转动。世界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黄色调的,金黄的天空,淡黄色的土地,橙黄色的矮树上站着一只红色的鸟。
花粒啦躲在我身后,问:“这儿的树会不会打架呢?”
我们躲起来,静静地观看。
(摘自《奔跑的树枝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魔法象 出品,刘云芳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