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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往之往

2020-08-28黄浩立

上海艺术评论 2020年3期
关键词:策展佛教当代艺术

黄浩立

当代和艺术之间,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而在这一可能性之下,打破限定,正视未知,消除执着,勇于担当的责任,敢于创新的智慧才是今天当代艺术展览所需要的新元素和新的生命力。这条看似“无往”的路其实是可以通达生命原初、精神永恒的道路。

艺术是作为一种表现形式还是一个观念思想,在与它同时代社会发展、文化语境、经济形势乃至体制变化都密不可分。而当代艺术在西方,特别是“二战”之后,艺术家的创作往往出现了寻找精神家园,通向心灵深处路径的方式。这一种形式很清晰地贴合着宗教思想来表达。到了后期,当代艺术在亚洲的整个情况则更多吸纳着西方艺术观念和哲学思想,另一方面保留着自有的东方美学,特别是在佛教思想中以“禅宗”最为突出。在这个时期佛教思想逐渐融合到了艺术的创作和展览中。当我们将“佛教”理解为一种觉醒并能了达一切万有的思想之源和心灵之境,并且成为一种启发人思考和理解的哲学思维,让人们从当代艺术展览中去深层吸收,潜出表达,这样将当代艺术展览和佛教思想的共生性和合理性才能够有效地呈现。

自我怀疑下的寻找出路

随着现代艺术的发展,工业革命过后,现代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现代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窘境,成为了艺术的困惑。那个时期毕加索、高更试图回到原始艺术,回到过去寻找艺术的灵感和启示,在那些非西方文明中似乎找到了一剂镇定的药物。而一些艺术理论家开始对现代艺术的概念和权威性开始批评,因为按照迪基看来,从艺术制度论上,非西方现代意义的工艺品、手工艺甚至巫术也可以成为艺术。虽然这一切没有完全撼动现代艺术意义上的概念,似乎又提供了一次艺术家、艺术理论家对艺术概念的自我怀疑,以及在艺术产生过程中的重新界定。到后来到了杜尚之后,许多西方艺术家开始从东方禅学中寻找艺术的意义和概念,佛教思想成为那一时期的关注对象。

从佛教哲学性的高度来审视,人在与世界的对照过程中,既没有偏离理性,也没有将逻辑思辨的知识看做科学研究。而是一种将理性思辨和心灵觉悟相互圆融互为通达的一个过程。正如索甲仁波切谈道:“现代工业社会是一种疯狂的宗教。我们正在铲除、毒害、摧毁地球上一切生命系统,我们正在透支我们子孙无法偿付的支票……我们的作为,好象我们就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代。如果我们不从心理、心灵、见解上做一番彻底地改变,地球将像金星一般地变成焦炭而死亡”。1因此现代艺术的发展和观念的改变随着这样一种艺术家“自我怀疑”的开始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杜尚认为,实现一件艺术品有两个方面:“在创造性行为中,艺术家从意图走向实现。”他指出其间“代表艺术家无法充分传达意图”的“空缺”,空缺中充满着观者的参与,而观者的认识是一种“嬗变现象”(Phenomenon of transmutation),杜尚将之解释成为一种固有状态经历“体变”2的行为,正如一件艺术品经历的那样。艺术家在后来开始走向“观念”的创造尽力阐释这一种“体变”的原因。

观念艺术是20世纪对整部艺术史的贡献。艺术家马塞尔·杜尚将艺术定义为“制造”,成为观念艺术的奠基人。艺术家是怎么样制造艺术观念的呢?这来源于一种观念的形成:艺术既不由艺术家也不由艺术品来定义,而是取决于观者的想法。这种认识与佛陀的洞见异曲同工:不是外事外物让人受苦,苦只存在于人的内心。正如T.S.艾略特:“一个艺术家越完美,他内在便会越彻底地分离为一个受苦人和一颗创作心,这颗心也能越发圆熟地吸收并转化作为其创作之源的激情。”因此艺术不能只通过知识层面和一般常识来理解,而要通过情绪来感知,这似乎是一种自我怀疑后的澄明,试图从“体变”中重拾出路,能够把观念的意图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明了。而佛教思想中“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这样一种万法唯心的思想基础,对于这个时期,如何来消解内心的痛苦,当代艺术观念的转向为今天的艺术寻找到了新的出路。

觉悟的维度

艺术在今天作为“当代”所命名的艺术是否就必须承担当代的责任?而“当代艺术”按照阿甘本(Giorgio Agamben)关于当代的追问毫无疑问开启了我们新的认知,对于反省历史和现实的新视域有新的启发。他认为:所谓当代就是不合时宜,是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异联系,它既附着于时代,又与时代保持距离、确切地说,“当代”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附着于时代的那种关系。阿甘本重新打开了“当代”,意味着古今中西之争固然可以作为一种反思态度,殊不知这种时空的区隔已经陷入业已陈旧的现代主义叙事框架中。这就导致了今天任何以回归传统和反思历史名义介入艺术创作时,常常就陷入符号化、图式化窠臼的因由所在。3如此看来当代艺术的展览吸取佛教思想的某些观点来作为艺术新的呈现方式也是得体的,佛教思想在今天作为人心灵的一剂良药是可以疗愈些许精神的创伤。那么展览如何呈现富有精神內涵的话语方式,又如何让每一个观众明白其中的观念和意图,这就需要从三个层次来与佛教思想结合。

1.转化形而上的无限性

在艺术展览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策展前言,这一部分囊括了这次展览所有艺术品的精神内核,是一个总括也是一个导览说明。最忌讳的就是将高深玄妙的问题复杂化,所以面对佛教思想中“形而上”的部分,我们要尝试着用心穿透时空的永恒性,明白当艺术品与形而上学相转化,发掘其中蕴含的智慧,让我们自身去认识精神的最终本质。艺术品要达到精神层面的影响不止要在于它对万物根本真理的探求,还要吻合于这个世间本来的面目。“艺术并非寄寓于思想而是发端于感受。它是真理的象征,而不是真理的直述。”4在当代艺术展览过程中深切体会到当艺术的生命力从万古长空的历史中不断洗练后,最终所展示的是一种深刻而宁静的生命启示。

2.觉察难以言说的直觉与整体

面对一件艺术品,我们一眼就能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它。因为这是一个由观念、材料和技艺有机结合的整体,大地情况下这是一种我们个人的感受,而不是像语言分析那样一点一点地最终达到一个完整的印象。因为语言的感知是一个时间性的过程,而心灵的感受有时候像是一触即发,在禅宗当中就是“顿悟”。这样一种顿悟之感,在平常的艺术展览中似乎很难体会,一是因为当前许多艺术品大多为了观念而观念,没有一个终极的精神启示,就在一片玄妙的迷幻中制造出似是而非的艺术作品和展览;二是因为观者去看艺术展,在直觉产生前的艺术修养不同导致审美直觉的差异性,虽然不可否认人人具有审美感受力,就如同众生皆有佛性,为达到这个目的,还应该用心觉察,在艺术展的过程中去引导大众,实现直觉与整体的联结。

3.佛教与当代艺术的相通性

今天所谈的当代艺术展览中,绝大多数都在于“视觉艺术”这一范畴之中,当然视觉艺术不是精彩绝伦的展示,也不是追求形式美的装饰或者一些司空见惯的风格样式化的东西,它是由各种视觉媒介所创作的能作用于人们深层灵魂的作品。任何艺术表达形式都是有其自律性的。在当代艺术展览中也是如此,这里强调视觉艺术的概念不是要把视觉艺术自身孤立于大的文化艺术,而是在后现代对艺术的泛化后的一种反思,能够从这样一种艺术范式中寻找到艺术的自身性,并且将它置身于整个世界的文化之中。对于今天当代艺术来说,艺术自身与人、世界和万事万物都生存于一个共生的空间。佛教说“自性自度”5同样,具体的艺术形式也只有通过认识到白己的真实本性,才能去接近达到精神的本质。只有在不断的对自性的认识中使得自身独特的时代价值与自身艺术手段本质中独一无止的因素相重合,当代艺术的展览才能获得自身在当代的价值与生命的归处。

展览之路的无往之往

T.S.艾略特说过一句话“欲达未知之境,必经无知之途”,现在想想今天的艺术展览要实现真正的未知不可解的生命永恒之境,是需要经历也更需要不断觉悟的。在2001–2002年,两位美国女性策展人,杰奎琳·巴斯(Jacquelynn Bass)和玛丽·简考伯(Mary Jane Jacob)练手组织了一个艺术项目成为“觉醒:艺术,佛教和觉悟的维度”(Awake:Art,Buddhism,and the Dimensions of Consciousness)。这个项目于旧金山的禅修中心做成了一个人与人的交流活动,在持续两年时间里,有50个人参加,参加者来自全美各地,其中有艺术家、作家、策展人、教授等。

从这个艺术项目中想到了三点启示:第一,想通过吸收佛教的思想和精神,通过训练让这种精神进入艺术。对于今天的艺术而言,创造一件艺术品似乎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这件艺术品当中能够留给我们所感受到、觉悟到的生命精神力量却淹没在这样一个艺术市场商业化的氛围之中。那么艺术不再是创造静态之物,而是一种用生命活动去体验的过程。简考伯:“对艺术家而言,‘实习在当代的运用中有特别的地位,“二战”之后,艺术家被学院的许多项目越来越认可和接受,艺术作品主要身份被特别扩大,侵蚀到了‘实习领域……而我却要把‘实习当作一个日常的活动,甚至还要多,当成生活的方式”6在当代艺术展览中展览如何实现佛教思想的方式,不仅要在实践中将佛教思想和展览相融合,更要亲自去体验,完成佛教精神的实践与体验,那么展览出来的艺术作品和效果才能够有所影响。

第二,如何去改变艺术展览的方式。在其想法设置中是要让艺术进入行为,让创造的重点成为生命活动。这一点在巴斯看来:“这个艺术活动是一个提供开放心态的场所,让人去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在这个项目中,把策展人,艺术教育工作者和艺术家放一起,给他们时间,给他们思考,给他们互相关怀,这样意味着感受不同的领域,把自己最好的部分拿出来。”7在深切进入体验过程,最重要的一点是用心感知和彼此了解,这一个过程在充分了解对方内心上来建构新的艺术创作和策展,那么佛教思想中“菩提心”的升起意味着用慈悲和爱去观照一切,这一种爱的状态是无我的,是体谅,是无限的延伸过程。

第三,自然而然地对惯有艺术体制有所改变。这个结果在今天来说意味着艺术展览和艺术自身的新的生命力。当艺术作品不必当道美术馆展示,不必成为一种特定场域的限定客体时,艺术展览开始走出美术馆,后来的大地艺术、行为艺术都在以这样一种样态呈现,其目的是要让艺术家和不同的人群想有共同的任务和目标。在美国,许多前卫艺术家一直在追求不只是在艺术品意义上打破艺术的定义,而且希望在整个艺术体系方式上打破艺术的定义。今天的艺术展览与美术馆之间,策展人和艺术家之间关系的重构,可以形成新的展览模式和效果,艺术家也不再从属于策展人的概念之下,策展人也不必再次陷入到限定的作品中作展览。

谈到这里让我想起中央美术学院刘商英老师在2017年做的一个艺术计划,10月21日,他的最新个展《生命场-刘商英》在额济纳旗汉代关隘遗址“红城”拉开帷幕。作为首个使用与现世隔绝开的异域场景作为展览现场的艺术家个展,《生命场》在已有2000年历史的红城遗址展出了画家三年于沙漠腹地完成的31幅大尺幅绘画。在这独特的空间中,策展人将自然和艺术融合起来,在沙漠中作画,在沙漠中展览,突破了传统意义上展览的限定空间和可控性,将“风景”打破原有意义,看作是神灵的一种启示,同时艺术家将自己的生命情感和心灵融入到其中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

《生命场》的展出将成为历史、现实与艺术再一次汇集,并创造出一个新的时空图景的独特见证。法国著名策展人、批评家奥利维耶·卡佩兰(Olivier Kaeppelin)说道:“正是自然化生的具体,是荒漠中央的戏剧呈现,而刘商英则是为我们拉开大幕的那个人。”8死寂无生气的胡杨与荒漠在艺术家的画作中,显现出另一种“生命”存在的方式。而一种正在生成的“新的自然”成为对“自然”本身具有启发性的怀想与一次全新的到达。这样一种艺术创作和展览体现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观念。在心灵和意识里忘掉经验,从生命的律动中,寻找自然而然的,不可捉摸的状态,用一种无心、无为的行动变成一种能量,化有形為无形,天地宇宙和人之间就自然生成了最澄明的“生命场”。

艺术的无往,并非漫无目的地行走,而是打破已经被限定的所有规则、模式和体制后重新的找到通向生命本身的另一条路径。当代和艺术之间,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而在这一可能性之下,打破限定,正视未知,消除执着,勇于担当的责任,敢于创新的智慧才是今天当代艺术展览所需要的新元素和新的生命力。这条看似“无往”的路其实是可以通达生命原初,精神永恒的道路。

《西藏生死之书》引自 Jose Antonio Lutznberger in the London Sunday Times,Much 1991.

“体变”原指天主教圣餐礼中无酵饼和葡萄酒经祝圣后转变为耶稣的圣体和圣血,只留下饼和葡萄酒的外形,这里指的是“物质形态属性的改变”。

阿甘本.裸体[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33.

[英]克莱夫·贝尔.美学的假设[M].艺术和现代主义.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40.

方力天.佛教哲学[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6:242.

Jacquelynn Bass & Mary Jane Jacob: Buddha Mind in Contemporary Ar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4,P166.

Jacquelynn Bass & Mary Jane Jacob: Buddha Mind in Contemporary Ar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4,P12.

艺术中国:http://art.china.cn/zixun/2017-10/22/content_4004721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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