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居民义务教育需求及表达机制分析
2020-08-28陈静漪张须君
陈静漪 张须君
摘要:从理论层面看,中国农村居民的义务教育需求包括农村义务教育外生变量、供给和需求機制、服务的提供与结果以及评价标准,其既受外生变量的影响,也影响评价标准。从实践层面看,当前中国“以供给方为中心”的教育政策难以满足农村居民的义务教育需求,而且教育供给者与消费者之间没有建立起有效的信息沟通机制,农村居民只能依据自身的经济条件、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通过择校、择地甚至是辍学的方式来表达其教育偏好。因此,政府需要反恩当前农村义务教育的供给模式和发展逻辑,同时建立政府与农村学生及其家长之间的教育需求表达与信息沟通机制,以保证教育供给结果的合意性。
关键词:农村居民;教育需求;教育供给;信息沟通机制
中图分类号:G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114( 2020)12-0197-04
DOl:10.1408 8/j .cnki.issn0439-8114.2020.12.04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就公立教育系统而言,政府提供教育的目的是满足居民的教育需求,同时实现公共利益。所以,关注教育需求不仅具有理论价值,而且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而目前政策和学术研究对需求方权益的忽视,导致了一系列“以供给方为中心”的教育政策,这些政策更关注学校的规模经济、学校设施设备的标准化、生均经费的均衡化以及教育管理效率等方面,没有及时应对家与学校距离过远可能造成的就学不便、小规模学校及教学点的师资配备不足、大班教学的生师比等问题,以及由此所导致的教育质量问题,最终造成了很多社会和教育困境。当上级政府可调控的农村义务教育发展政绩与农村居民真实感受之间出现分歧时,政府需要对农村义务教育的供给模式和发展逻辑进行深刻的反思和转型…。
1 农村居民义务教育需求的制度分析框架
从一般意义上看,需求指个体对某种事物或产品的喜好程度高于另一种或多种事物或产品,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主观行为。教育需求是将需求研究引入教育领域而得到的概念,在研究范围上可以分为个体教育需求、群体教育需求等。从个体教育需求方面看,如果个体的未来期望效用大于不接受教育所获得的效用,个体会选择接受教育,即教育需求是个体对愿意接受教育的倾向[2]。而且个体教育需求和教育投资呈相互加强的趋势,即现在增加教育消费可能会引起将来对教育更多的消费。从群体教育需求方面看,群体教育需求是大多数个体教育需求同质性的表现,在不同教育阶段和教育类别下,群体教育需求的同质性程度是不同的。在基础教育阶段,中国居民对基础教育的看法和需求并不存在较大的差异,尤其是在地级市或省级层面[3]。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个体教育需求还是群体教育需求,其实质都是一种主观意向,存在质与量的需求差别。在2000年以前,中国农村居民对义务教育的需求更多的表现为教育机会的获得,但九年义务教育普及以后,则主要转变为对高质量教育的追求。另外,依照有益品理论关于需求的理论假设,即个体教育需求可能是不合理或不正确的,需要政府的引导和纠正,这就需要建立教育供给者与消费者之间的教育需求表达与信息沟通机制,协调个体或群体教育需求与政府教育干预的关系,以保证教育需求供给结果的合意性。
根据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Ostrom[4]的研究,完整的制度分析与发展框架包括3组主要变量。第一组是外生变量,包括自然物质条件、共同体属性和应用规则;第二组是行动情境和行动主体变量,统称为行动场域;第三组是结果变量和评价标准变量。鉴于此,提出一个关于农村居民义务教育需求的制度分析框架,以求进行系统的理解和把握。制度分析框架分为4个部分(图1),分别是:①外生变量,包括自然条件、乡村社会和制度环境。其中,自然条件主要是指农村教育活动所处的物理、生态空间,如河谷山川等地理环境。乡村社会主要是指农村教育活动所发生的社会和文化环境,如村落组织与乡村社会关系等。制度环境主要包括宏观经济、财政和管理体制,如税收分成体制、转移支付体制、干部管理和晋升制度等。②供给和需求机制,即整合农村义务教育供给和需求的制度安排,不仅包括具体供给制度的安排,而且也涉及需求方的偏好表达机制,以及需求方与供给方之间的互动和治理机制。③农村义务教育服务的提供与结果,前者是指农村义务教育服务的运行过程状况,包括资源投入水平与分布等;后者是指农村义务教育的结果,如教育质量达到水平等。④评价标准,主要依据农村义务教育供给与需求情况来构建评价标准,如资源投入的充足与公平程度等。
2 农村居民的义务教育需求调查
农村义务教育的消费主体主要是受教育者个人及其家长,由于受信息、经济条件和教育收益等因素的影响,每个受教育者及其家长的教育需求都存在差异,但是在大样本调查中,依然可以得到一些共同的趋势。对农村义务教育消费主体教育需求的调查主要从2个角度展开,一是对当前所受教育的满意度调查,即从个体对所接受教育的评价来反映教育需求;二是对教育需求及教育选择行为的调查,即通过农村学生及其家长对理想教育的描述以及对教育的选择行为来反映教育需求。
2017年以来,课题组陆续对东、中、西3片地区的S、H、S1、3省部分县(区)开展了关于农村居民义务教育需求方面的调查,其中涉及农村学生及其家长对所接受教育的满意度以及对“好的”教育的诉求等问题。同时再结合已有研究中关于农村学生及其家长教育需求及偏好研究的成果和结论,通过定量分析和定性描述相结合的方法,反映出当前中国农村义务教育消费主体的教育需求。
关于农村学生及其家长的义务教育满意度调查主要采用李克特五点量表,对教育质量、教师素质和教育改革等方面进行评价。结果显示,农村居民对当前农村义务教育总体满意度不高。其中,在教育质量和教育改革方面,只有32.1%和34.5%的受访者表示非常满意和满意;但在教师素质方面,有67.4%的受访者表示非常满意和满意。
从地区情况来看,东、中、西3片地区在教育质量、教师素质和教育改革等方面满意度差异十分明显,东部地区农村居民对这3个方面的满意度明显高于中西部地区,中部地区农村居民对各项调查满意度最低。东部地区农村居民主要对教育质量和教育改革表示不满意,西部地区农村居民主要对教育质量和教师素质表示不满意,而中部地区农村居民对教育质量、教师素质和教育改革3个方面都表示不满意。
综上,中国农村居民对义务教育整体满意度不高,其中对教育质量满意度最低,这说明目前中国的义务教育未能有效满足农村居民的教育需求,或者在满足农村居民教育需求方面出现了偏离。对于农村学生及其家长心目中“好的”教育,在后期调查访谈中也获得了具体描述,如“老师教得好,孩子能学会,考试成绩高”“能考上好高中,将来能上大学”“学校条件好,老师负责任,孩子想学”“能学点本事,考不上大学,出去也能有事做”“能强于我们这一代,比我们有地位,生活好”“像城里的学校一样,质量好”“尽我们所能,各方面给孩子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吧”等,受访者从生活经验、功利目的(生存目的、发展目的)和支付能力等方面对其教育偏好作了直接描述,包括教师素质较高、教学方法得当、教育质量较高、教育改革能解决实际问题等,涵盖师资水平、办学条件、学业成就和教育获得等诸多方面,体现了其教育偏好多元化、务实化和功利化的特征。
3 农村居民的义务教育需求表达机制
从世界范围来看,居民的教育需求表达机制主要包括个体选择和集体选择2种途径。个体选择的途径主要是“以脚投票”,具体包括择校和择地2个方面。集体选择的途径主要是“以手投票”,通过民主方式选择教育支出的水平以及相应的税收负担机制。“以手投票”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学区财产税率的确定,学区的财产税收主要用于教育支出,采用投票方式确定财产税率,实际上是决定社区的教育支出水平。当财产税基相似时,教育偏好较高的学区会采用较高的税率;反之,教育偏好较低的学区会采用较低的税率。
中国教育财政支出并没有与具体的税种挂钩,农村居民无权决定相应的税率,而且也难以参与公共财政预算决策,所以并没有“以手投票”的教育需求表达机制。但是,农村居民可以通过择校、择地和辍学3种个人选择途径来表达其教育偏好。
对农村居民而言,在“划片招生,就近入学”的制度安排下,大多数人的择校和择地权利也是不充分的。虽然有小部分经济资本或社会资本较高的家庭,可以采用“以脚投票”的择校方式选择更合意的教育,但大多数家庭并没有“以脚投票”的经济、社会资本,只能选择接受现状,个别家长及学生甚至会通过退出机制——辍学来表达不满和失望。为便于分析不同群体教育偏好的表达方式,把有教育选择愿望且有教育选择能力的群体称为A类,没有教育选择能力的群体称为B类,在B类群体里又可以划分出2小类,即有教育选择愿望的B.和没有教育选择愿望的B2。逐一分析这3类(A、B1、B2)教育消费群体的教育需求及其表达方式。
首先,A类群体属于农村中经济条件、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较高的群体,相对比较重视子女的教育,当对政府安排的教育不满意时,会通过择校或择地的方式为子女提供更好的教育。这类家长反映现在“上学难”不再是钱的问题,而是教育质量的问题,虽然就近入学可以省去很多开支,但是教育质量不好,担心影响孩子以后的升学和发展。这类家长偏好于教育质量好的学校,而所谓的“教育质量好”大多直接指向考试分数和升学率,只有极少数家长会提到好学校有助于培养孩子的能力和素质。因为这类家长考虑地更多的是投入之后的产出,也就是子女升学的问题,对升学的追求已经走向了惟一,甚至为此进行了类似赌博的投入[5]。因此,这类群体倾向于将子女安排到教学质量更好的学校,根据家庭经济能力情况选择乡镇所在地的中小学,或者选择县城所在地的中小学亦或是县城中的重点学校。
调查中了解到,家长们择校或择地的代价很高,择校陪读纯属无奈之举。有家长表示,“首先是房租和生活费,镇里一间普通住房一年租金就要1 000多元,加上生活费开支,每年至少要8 000元”,但家长们也表示“孩子的发展是大事,如果政府能够提高本村小学的教学质量,即使多交些钱也愿意”,这反映出教育供给与需求之间的不对接。当前中国农村地区义务教育生均经费水平偏低,师资力量薄弱,教育质量不高,而且县域内义务教育发展差距明显,农村义务教育供给的结果尚满足不了农村居民对教育高质量的诉求。
其次,B1类群体在经济能力、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方面条件一般,有的甚至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但是很重视子女的教育,希望子女能通過教育实现阶层流动,至少在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上超越自己。他们中大部分对其子女目前接受的教育很不满意,有想为子女选择更好教育的愿望,但是碍于自身条件而无法实现。这类家长的教育偏好与A类家长比较相似,都是追求成绩和分数指向的教育质量,对于提高子女成绩的期望甚至比A类家长更强烈。这类群体是农村义务教育的主要对象,有强烈的求学欲望,教育质量的改善会让他们大为受益,而教育质量低下会消减他们受教育的热情,甚至阻碍他们接受更高一级的教育。调查显示,由于农村中小学教学方法陈旧、教育质量不高,学生厌学情绪明显。很多家长反映,孩子宁愿出去打工,也不愿意再去上学。所以,政府的农村义务教育供给应该适度迎合农村居民的教育需求,在减轻家长教育负担的同时,应以追求教育综合质量的提升为目的,而不单是以追求学生的学业成就为目的,使所有孩子都能在原有的学习基础上有所提高和进步,为大量学习困难的学生提供应有的关怀和帮助,为农村学生及其家长提供更合意的教育。
最后,B2类群体的经济条件、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都比较差,基本属于农村中的贫困群体,家长不仅文化程度比较低,而且不重视子女的教育。有一部分家长对子女的教育听之任之,甚至还干涉子女接受进一步的教育,不愿对子女教育作过多的投入。他们认为“读书无用”“孩子关在学校读书,不会种地,不会做家务,甚至不会吃苦,到头来书没读成.其他的事情也做不成,白白浪费时间和钱财”“与其把孩子关到学校读死书,不如把钱节约下来,让孩子去学手艺,或者直接外出打工赚钱”。这类家庭的子女受家长教育观念的影响,除了有自觉、自律能力的,其他的一般在学校各方面表现都不好,求学动力不足,大多数没什么理想,认为“上了学,懂得一些知识就足够了,以后就是要打工或做点生意什么的,有多少文化不重要,社会知识更重要”。他们中的一部分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在家帮工或者外出打工。这类群体应该成为教育政策干预的主要群体,然而最近几年,农村教育政策对这类群体的积极影响几乎没有,青少年辍学的比例并没有因为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学费的免除及经济水平的提高而下降,相反,辍学比例在上升。辍学率的回潮是农村义务教育质量偏低以及难以满足农村居民教育需求造成的[6]。所以,政府的教育供给改革路径应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以农村居民教育需求为导向,实现教育观念转变、教育资源配置以及教育质量提升。
综上分析,当前中国农村学生及其家长对义务教育的需求已经从“上得了学”和“上得起学”转向了“上好学”,即更偏好高质量的教育和公平的教育。尽管对教育质量的理解比较狭隘,但是所追求的学业成绩至少是衡量教育质量的一个重要维度。在追求高质量教育的同时,农村学生及其家长也表达了对教育公平的期许,在调查中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如果在家门口就能上到好学校,该多好”的愿望。为了实现这一教育愿望,很多家长不得不采取“以脚投票”的方式,通过择校或择地来获得更好的教育。农村家长对教育偏好的表达方式(择校、择地和辍学)表征了教育消费主体与供给主体在教育偏好上分离和交叉的关系。一方面,政府需要反思当前农村义务教育的供给模式和发展逻辑;另一方面,需要建立政府与农村学生及其家长之间的教育需求表达与信息沟通机制,通过建立由社会公众广泛参与、能够充分表达愿望和要求的民主决策制度及公共决策程序,才能协调个体或群体教育需求与政府教育供给的关系,以保证教育供给结果的合意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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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 BFAI70059)
作者简介:陈静漪(1981-),女,江苏邳州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农村基础教育研究,(电话)15295589762(电子信箱)chenjy66@163 .com;通信作者,张须君(1991-),女,江苏盐城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高等教育学,(电话)15951728166(电子信箱)40564339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