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水
2020-08-28陶灵
陶灵
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姑媽都叫我打一盆洗脸水,并拿出一张新毛巾或大半新的干净毛巾,送到客人面前,这是那时最热情的迎客方式。
据说宋朝时期京城开封的早市很热闹,卖早点的铺子多,老百姓几乎不在家开火,而是上街买了吃。街上还有专门卖洗脸水的铺子,可挑担上门服务,老百姓甚至连洗脸水也不烧。由于洗脸水不白给,要花钱买,又被叫作洗面汤。
这里的汤,指开水、热水,不是喝的那种。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一条川江支流——汤溪。汤溪源头在巫溪县海拔两千多米的团城山半崖一洞穴,年少时的一个盛夏夜晚,我到上游河里洗澡。刚入水,便凉气浸骨。我立马上岸,想着夏天的河水为何如此冰凉?30年后,才解开疑问。我在地名录里读到,汤溪河上游一段其实叫湾滩河,直到流入云阳县境江口镇,接纳几条小溪后,河水才开始变暖,故名汤溪河。
宋朝京城是否真的卖洗脸水,我不清楚,但重庆朝天门码头过去的确有人摆摊叫卖。早年川江轮船叫小火轮,蒸汽机动力,煤炭作燃料,随时浓烟滚滚。大多数旅客坐底舱散席,难免沾染黑烟粉尘,加上旅程疲惫,下船后又脏又累。码头上,小泥炉烧着一锅热水,矮木架子案板上摆着两三只脸盆,还有毛巾、牙刷。摊主吆喝道:“卖洗脸水啰——卖洗脸水啰——洗把脸,干净又舒服。”由于花着脸不能见客、办事,刚下船的旅客洗把脸很自然,还可提神。住江边竹篾棚栈房的码头力夫,没条件,又没有用具洗脸,也常光顾洗脸摊。每人洗一次脸,需花费一分钱。
我最近在网上看了一篇文章,一个年轻人记录了他爷爷在朝天门买洗脸水的故事:爷爷八岁那年,到重庆下半城学裁缝。因为他从三岁时开始咳血,师傅担心死在自己家里,就给了爷爷几块银圆,打发他回老家。那时几块钱算是个大数目,去朝天门坐船回家的那个早上,爷爷潇洒而奢侈地在码头上买了一盆洗脸水。几十年后,他摆起这个龙门阵时,颇有自豪感。
我也听过重庆牛角沱“四哥面”的老板摆洗脸水的龙门阵。20世纪60年代,牛角沱有一汽车站,专发郊区县班车,旅客大多刚从菜园坝下火车。四哥母亲在路边卖洗脸水,一只搪瓷脸盆里装着冷水和毛巾,客人来了,便打开开水瓶(保温瓶)兑一些热水进去。一人洗一次脸,收费两分钱。四哥放学后,经常提着开水瓶给母亲送热水。
20世纪30年代,川江末端宜昌中水门码头有个王婆婆茶馆,茶客主要是码头力夫。他们一喝就是一天。有活干,便将几只茶碗盖上盖子,并拢放在桌子中间,表示“留坐”。做完活,回来继续喝茶。茶钱不付现,在一块黑板上划“正”字记账,十天半月或一个月才结一次。茶馆每天早晨会给这些力夫准备洗脸水,但不收钱。力夫们放工后,经常会给茶馆带回一些上下货时洒下的粮食、煤炭、柴禾。
如今,洗脸水不再买卖,给客人打洗脸水的习俗也消失了。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