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彭玉麟家书分万金

刘诚龙

“前寄白银四千两，乃攻克田境，帅银所犒资。侄思此银，都从头颅血肉丛中取来，于心不安，想家乡多苦百姓，苦亲戚，正好将此银子，行些方便，亦一乐也。”是湘军大帅彭玉麟写给他叔叔的一封家书。君道是家书抵万金，彭谓是家书分万金。这一小段，有三层深意存焉：一者，钱来自民之血汗，这里的钱更来自战士之血肉。二者，我们的日子过得去了，老乡的日子过不下去啊。三者，我们有个传统，叫做乐善好施。

彭玉麟汇给叔叔的是巨款了，4千两白银不是贪来的，而是他的奖金。他把这些钱分给乡亲，在这封《禀叔》的家书里，他嘱托叔叔这么分配，“彭城老伯母，苦节五十年”，给她低保，“侄意按月赡养之”;“五舅年老，穷守私塾，虽是乐天知命，无求于人，做小辈理宜孝敬。”有个叔叔小时候给我送过书包，太平军后，不知哪里去了，“侄意派人四处寻访，馈金酬报囊者知遇之恩。”天远地远，再远也要报恩。这些都是“精准扶贫”，谁穷给谁，无论亲与疏，只论贫与穷;无论恩与仇，只论苦与难。

彭玉麟写过不少家书，占了不少篇幅的，多有“家书分万金”。在又一篇《禀叔》的信里，“并附白银百两，请以半数拨五舅塾中，作膏火之资。”所谓膏火之资，是读书之费，多是学生所需，换言之，是捐资助学也，是关爱下一代。彭玉麟办希望学校，不用谁发号召，是源自内心。彭玉麟在直接寄给舅舅的《禀五叔》信里直言，这是要培养家乡人才的，他想把家乡人才带出衡阳，带出湖南，带向中国，“前日寄回银两，半数祗（敬）奉，乡子弟中有人才否？甥颇乐闻。”

舍身为国，以其一身之躯报祖国，是大爱，这般大爱，在很多人那里是空洞的，是挂在嘴头的;但在彭玉麟这里，不是，他冒生命危险，救民于水火，拯国于枪火，这般大爱是充实而满盈的;不过，那也是他工作之里，工作之余，爱人才见人品，见精神。

人品随爱人而广大，随广大而高尚。爱其家，是爱;爱其亲，是小爱;爱其邻，包括朋友、恩人、师长，是大爱;爱其村人，爱其乡人，爱其县市区人，尤其是大爱中的大爱。一个人爱，不能止于亲其亲，更要阔及亲其邻，至少要亲其乡。彭玉麟有大爱，他在《致弟》家书里告其弟，要“周恤乡亲”。彭玉麟说：“吾每恨入世太晚，致贵太迟，不能见以前诸尊长提携捧抱我之欢容笑貌。到此亦按时馈赠，以慰吾心，只剩几位鬓萧齿豁之老年人，虽时供养，贻润等勺水，而感其晨露者矣。”文汉文婆，悔恨成名没趁早，错过了美女，错过了美酒，错过了美景，错过了美国。彭玉麟也恨富贵没趁早，没能孝敬老人，没能救济穷人，没能周恤乡亲。你境界在美人窝，他境界在穷人窝。

彭玉麟寄给家乡亲人的真金白银，不是非分之财，不是贪来的，不是偷来的，不是捡来的，甚至不是以自己权力跟老板交换来的，一分一厘他都是自己的工资与奖金。他在另封《禀叔》里说：“从来带兵之官，輒多克扣军粮，私肥囊橐，近世何尝得免？侄深愧不能禁人之不取，但求我身勿犯。”有段时间，彭玉麟没给老家汇款，“迩以军士欠饷”，从来是战士没钱，将帅多金，彭玉麟是与士兵同甘共苦的，他的钱都是自己省出来的：“省一酒食之费，可活几人;省一交际之费，可活几人;省一簪珥农被之费，可活几人;省一布施僧道礼拜神像纸钱牲牢之费，可活几人。”

彭玉麟大才大德，高德高才，本来只想隐于衡阳，老于衡阳。太平军起，曾国藩三顾茅庐，邀他出山，彭玉麟答应了，跟曾国藩讲了2个条件，或者说是2个誓约：“曰不私财，曰不受朝廷之官。”这两点彭玉麟坚决做到了，“有重苦百姓，有丝毫妄取，便增极大罪恶”。有谓彭玉麟当了巡抚，当了水军司令，这是官啊，誉为清朝中兴大臣，在彭玉麟这里，不是官，只是职，打败太平军后，七任七辞，坚决不受朝廷之官，回家种梅花，画梅花。

家书，是非常私密的，因为私密而真实。非新闻非通讯，不是大会讲话，不是写述职报告，用不着对叔叔，对伯伯，对舅舅，对弟弟，也说官话，说套话，说大话，说场面话。彭玉麟教家人与亲人分财济人，修身进德，基于内心的信仰，基于做人的善良。

湘军的大人物，如曾国藩、左宗棠，如胡林翼，他们的家书里常常可以看到他们情意殷殷，寄钱回老家，叫家人把钱分给长辈，分给贫困户，分给读书伢子，分给方圆受苦受难遭灾遭病的人。彭玉麟这么做，不为名，不为利，更不为收取民心有妄求，他说：“俸禄所人，除奉甘旨外，每移赈民间，非如冯媛市义，但求吾心所安而已。”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