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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灾难与反思之镜

2020-08-28杨汤琛

粤海风 2020年2期
关键词:瘟疫灾难病毒

杨汤琛

措手不及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于2019年末从九省通衢的武汉扩散至全国。在资本、技术流转不息的现代世界,疾病也借此快速蔓延,以其前所未有的传染性唤起了人们的恐惧,于是封城、封区、取消航班,乃至以邻为壑、授受不亲,快速蔓延并匮乏有效治疗方式的病毒,成为地球村反乌托邦的一个重要隐喻,更类似一个庞大而未知的恐惧体,逼迫一切有序的生活发生变形并乍然失序,企业停工、学校停学、社交中断,这场从春天走来的病毒吹皱了我们貌似平静、坚固的理性表层,暴露了内部的脆弱与不安。它也是一面朝向深渊的多棱镜,不仅反射了技术理性时代人与自然之间深层的扭曲关系,凸显了借此病毒而显形的各类人性痼疾与社会乱象,也映照了从瘟疫黑暗处升腾不绝的人的尊严与精神能量。

据有关报道,此次弥漫全国的新型冠状病毒最早爆发于武汉售卖野生动物的华南海鲜市场,这让人自然回想起十几年前有异曲同工之状的非典型肺炎,其瘟疫的导火线都源于国人对于野味的饕餮,以致被认为是非典之后自然对于人类的又一次报复。从果子狸到蛇乃至恶行恶状的蝙蝠,国人的舌尖不断对既有食物规则与自然万物进行挑战,尽管科学已一再证明野味营养价值不高、携带诸种病毒危险,但勇于尝鲜的国人仍在不断猎食野味的过程中形成了顽固的“野生崇拜”。君不见,各类食材的评价体系中凡是野生必价格高昂、被奉为珍品。由此引来一个现代性悖论,日新月异的现代科技通过人工养殖、化工合成等给人类带来丰富的食物,解决了困扰人类数千年的饥荒,却在丰富食物链的过程中发生了自我贬损,人工食品成为廉价、粗糙乃至不健康的代名词。与此同时,物以稀为贵,野生食品被视为蕴藏了大自然能量与生命秘密的能源体,譬如民间普遍信奉以形补形,指认吃穿山甲可壮阳,吃蝙蝠能明目。总之人类迷信野味的超常能量,在对野生动物的杀戮与饕餮中仿佛能再次找回被文明所压抑的原始力量、产生对自然进行驯化与征服的快感。

显然,无论出于滋补形躯的误解还是征服自然的自我确证,对野味的痴迷充分彰显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精神症候。明人方孝孺就曾有叹:“今人乃自贵其贵,号为长雄;水陆之物,有生之类,莫不高罗而卑网,山贡而海供,蛙黾莫逃其命,鸿雁莫匿其踪。其食乎物者,可谓泰矣!”千载而下,人类自大意识根深蒂固,在号为长雄的自诩下,人类以为万物该为己所驱使,所谓山珍海味不过是人类彰显其食物链霸权的自我确认罢了;而作为动物的他者,往往成为人类所规训、所索取的外物,诸多珍稀动物因人类猎杀而濒于灭绝。方孝儒曾发问“则天之罚人,又当何如哉?”进入21世纪以来,从非典型肺炎到此次新型冠状病毒,“天”似乎通过病毒灾难的模式在回应方孝孺的诘问,展现其罚人的威力。

新冠病毒的爆发挑衅地与人类短兵相接,展示了它未知而莫测的自然力量,又一次朝人类发出了警示:人类自以为掌控了自然無所不能,但一次病毒足以将这一切幻象击碎。加缪的《鼠疫》就曾叙述了这一幻象的破灭:“我们同胞的过失并非比别人严重,他们忘记了人应当谦虚,如此而已,他们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对付一切,这就意味着天灾没有可能发生。……他们自以为无拘无束,但只要大难临头,谁都不可能无拘无束。”[1] 灾难发生时,人类不得不重新面对自我力量的局限性并学会保持对自然的敬畏。当然,借此我们应再次追问,人类该如何与“天”(自然)相处?人该以何种方式来面对世界?这也是一个在人类历史上经久回荡的老问题。在中国传统价值体系内部,哲人们曾提出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处世方式,《易·系辞上》有“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的说法;老子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的理念;后继的庄子提出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董仲舒则倡导“天人合一”。可以说,如何处理天与人的关系是中国思想史的一个源远流长的核心命题。当下新型病毒的再次作祟,无疑又一次呈现了人与自然的现实张力,对现代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出了新的挑战与警示。

新型冠状病毒是现代社会与自然之分裂愈演愈烈的一个重要症候,事实上,病毒之外,现代人正在遭遇百倍于传统社会的自然之反噬,如雾霾危机、垃圾围城、水资源污染、全球生态圈失常、每年数十种动植物走向灭绝,生态灾难于现代社会层出不穷,这不能不让我们重新审视现代社会价值逻辑的内在缺陷。18世纪以来,从神权下觉醒的人类确立了以人为本的法则,开始了全面的世俗化追求,康德提出了“为自然立法”的哲学主张,现代人普遍发生了人定胜天的乌托邦式的幻觉。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工具理性化身为现代神祇,与之相续,启动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市场经济推动国人步入了利益追逐的快车道,随着现代资本逻辑的日益强化,GDP崇拜进一步加速了人与自然的分离,挑战舌尖式的饕餮也体现了国人对于自然的无尽掠夺与征用之中,工具理性下的经济冲动转化为国人的最高冲动,如韦伯所言:“当竭尽天职已不再与精神的和文化的最高价值发生直接联系的时候,或者,从另一方面说,当天职观念已转化为经济冲动,从而也就不再感受到了的时候,……财富的追求已被剥夺了其原有的宗教和伦理涵义,而趋于与纯粹世界的情欲相关联。”[2] 由此,纯粹的财富追求逾越了伦理维度,不仅传统价值秩序内部有关天人合一的和谐伦理体系趋于破灭,祛除了价值理性而完全逐利的现代社会也必然会践踏有关平衡、和谐的伦理规则,而能源的攫取、森林的砍伐、工业污水的随意排放、各类珍稀动物惨遭杀戮等均成为经济发展原则下的必然手段。就经济高速发展几十年却自然风险不断的现实而言,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是一个加速发展、物质极度丰富的社会,但无疑也是一个包含内部风险,处处充满悖论与自噬风险的社会。

韦伯认为现代工具理性消解了统一的宇宙秩序,使得现代人生存于一个与传统有着重大不同的语境下,援之于当下中国,前现代农耕文明的天人合一已成逝去的幻影,现代国人已生存于经济高速运转、狂热追逐GDP的新语境之下,与此同时,自然风险也频频现身,从非典到新型冠状病毒,从雾霾到水污染,这一切都在迫使国人必须审视这一工具理性之新神祇,进一步思考如何克服它的价值缺陷?或许,我们可以援引巴姆对于后现代科学的反思观念:“后现代科学不应将物质与意识割裂开来,因而也不应将事实、意义及价值割裂开来。因此,科学与一种内在的道德观密不可分,而真理和美德由于是科学的一部分,也是不可分割的。我们的现状之所以如此危急,部分是由于这种割裂造成的。”[3] 在欢呼工具理性与经济繁荣的同时,我们亟待建立与之紧密相连的道德意识;面临可能被现代资本逻辑与人类中心主义吞噬的危险,我们或许应如巴姆所建议的,将割裂之物加以重新弥合,凭借包含真理与美德的价值理性的重建与制衡,努力于未来的行动中寻找明晰的方向。

这场肆虐的病毒暴露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裂痕,指出了去魅化的、以工具理性为鹄的的现代世界的价值困境,也同时揭开了诸多现代人性痼疾与社会乱象。从四处游走、不避人群的病毒携带者到某些地方官员的隐瞒与不作为;从打退烧针躲避检测的游客到一问三不知的个别地方官员;从效率低下、有利益输送之弊的某些管理机构到双黄连闹剧,病毒亦是一面照妖镜,照见了现代众生百妖,這不禁令人扼腕。

新型冠状病毒最令人恐惧处来自它人传人的超级传播途径,愈是人流密集的都市、人群攒动的闹市,便愈易暴发疫情,在没有找到特效药之前,最有效的应对措施当是取消社交、自觉隔离,个体也罢、城镇也罢,都应自觉切断与外界的频繁接触,避免病毒的无序扩散。晚清时期,哈尔滨暴发了空前的鼠疫,伍连德便是通过隔离的方式成功遏制了鼠疫的蔓延;近在2003年的抗击非典也同样展示了如何隔离抗毒的成功经验。然而,历史仿佛并没有给国人留下教训,令人感到遗憾与震惊的是,病毒肆虐之际,某些病毒携带者的个人道德意识让人失望,某些地方官员的反应机制让人心寒。

由最近报道的新闻可知,某些地区的感染者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选择对病情匿藏不报而传染多人,如潍坊某居民张某故意隐瞒病情,导致就医医院68名医护人员感染病毒。值得深思的是,面对公众的诘责,这些自发的传播者却一一作无辜状,要么强调自身的无知,感叹命运的不公;要么将一切责任推向政府失责、疫情管理机构不力等,他们由此成为“无知”的无辜者,不仅不需要忏悔,而且成为被政府、他者所伤害的对象。这种完全基于个人立场、为了维护个体利益而将过失推诿给政府、体制等宏大而抽象之他者的行径,不仅暴露了其软弱的依附性人格,而且自觉抽空了个体伦理道德、放弃了现代公民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对于现代个体与社会组织之关系,韦伯曾警告,现代政府需要祛魔,对于政府、组织的过分依赖与过高期望往往使得现代人形成一个“无限关心的政府”的想象,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政府或者组织有义务防止风险和灾难的发生,并应承担所有责任与损失;而这种期望不仅是不现实的,而且容易诱导作为个体人的道德溃散与责任感之缺失。或许部分基于上述理念,这些病毒的超级传播者不仅无人自觉道歉,而且似乎不需要承担传播病毒的任何责任,甚至,他们以自觉无辜的受害者的方式将自我从道德焦虑中加以解脱了。作为现代公民,他们的行径为这场瘟疫的蔓延制造了更多的混乱漩涡,显影了高度自我中心化、道德趋于溃败的人性痼疾。

作为个体的公民需要重申道德伦理,重建责任意识,但这并不意味着,相关地方公权机构应该免责,事实上,面对这场灾难,他们难辞其咎。疫情扩散初期,滞后的信息反应机制让疫情错过了黄金防控期,导致病毒灾害以失控的方式四处蔓延。我们可稍微回顾这场疫情的暴发过程:早在2019年12月8日,武汉的华南海鲜市场就发现了数例新冠肺炎患者,但直至2020年1月2日市场关闭前,没有采取任何隔离措施;2019年12月31日,一则有关“武汉市华南海鲜市场陆续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的紧急通知激起了市民的恐慌,然而,一则“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的通报让武汉市民又放下了警惕。进入2020年,武汉市政府仍未重视疫情,反而以造谣训诫传播新型肺炎消息的8名市民(其中包括近日不幸离世、引发全国哀思的李文亮医生),并于1月6日至10日照常召开地方两会,而多数市民全然不知灾难的来临;1月18日,武汉的百步亭社区甚至以歌舞升平之态举行了有4万多个家庭参加的“万家宴”。直至1月20日,因钟南山院士的公开宣告,新型冠状病毒人传人的烈性传染性质才公开进入全国人民的视线,然而,当地政府仍然没有进入紧急防疫状态,反而于1月21日在武汉洪山礼堂举行省春节团拜会文艺演出,1月22日凌晨,随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日益增多,才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二级应急响应;相比之下,并非疫情发源地的广东省直接启动了一级应急响应。疫情凶猛,直至1月23日,武汉才被迫宣布“封城”,但亡羊补牢,之前已经有几百万人离开了疫区,武汉无疑错失了最佳的疫情防控机会。

通过上述疫情扩散的梳理,我们难免痛心疾首,也不难发现,湖北地方某些官员在处理疫情事宜上一直以被动的方式冷处理,不仅疫情信息迟迟未能公开,相关应急措施也没有及时启动,以致一步步酿成大祸。地方政府的应对不力与维稳思路让人宛然重睹历史之魅影,17年前,吴敬琏曾敏锐观察到了非典事件背后的陈规陋习,“这种体制的长期运行,已经形成了一整套应对危机事件的套路:无视人民的知情权,实行所谓外松内紧,严格保密,在公众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政府内部寻求解决办法”。[4] 吴敬琏所强调的公权机制的陈规陋习可谓其来有自,有着根深蒂固的历史惯性。孔飞力在分析1768年乾隆时代的“叫魂危机”时曾指出,清朝地方官员在处理地方事件时一般以堵截信息流动的方式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引发所辖区域的社会动荡,更为了避免上级的追责,因此“叫魂危机”发生的最初几个月,没有一个地方官员主动向乾隆皇帝报告地方上发生的妖术恐惧,以致“叫魂事件”席卷全国引发了由上至下的一场大动乱[5]。以史为鉴,这场席卷全国的疫情灾害事件,让我们看到,面对公共风险与民生大局,某些地方政府的治理思路与应对体系仍存在严重病灶,亟待自我清理与提升,如何建设一个公开、透明的现代服务型政府仍然任重而道远。

截至2020年2月9日,感染数字已经突破三万,其烈性传染程度远超非典,逐日递增的冰冷数字证明了这是一场日益深重的灾难,不断逝去的感染者让死亡阴影如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了任何人的头上。这番可能漫长的搏斗固然如一面照妖镜,暴露了诸多丑陋与不堪,然而,也是在不懈的、全面的搏斗中,我们望见了从中升腾不绝的精神力量,感受到了人的尊严与伟大。被民众誉为国士的钟南山,第一位公开疾呼病毒可人传人,警告民众不要前往武汉;自己却不顾84岁的高龄,逆向而行,冒着感染的风险去武汉调查研究;其力挽狂澜、罔顾个人安危的壮举让世人为之泪目。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纷纷驰援武汉,大年三十阖家团圆之际,广东医疗队的壮士们却别妻告子,连夜奔赴疫区;吹哨人李文亮在遭遇训诫后,仍然坚持在抗疫的第一线,直至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如果说置生死于度外、日夜拼搏于一线的医护人员是前线厮杀的勇士,那么,诸多民间百姓也尽己所能纷纷加入抗争的序列,他们捐款、捐口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灾难面前,国人们剥离了种种伪饰,还原了赤子本心,恢复了人性的纯粹与尊严,这便是关键时刻中国的脊梁,也是必将战胜灾难的希望之光。

瘟疫之灾自古皆有,如今、未来也将继续困扰人类,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中警告:“才智、知识和组织都无法改变人们在面对寄生性生物入侵时的脆弱无助,自从人类出现,传染性疾病便随之出现,什么时候人类还存在,传染病就存在。传染病过去是,而且以后也一定会是影响人类历史的一个最基础的决定因素。”[6] 显然,这是人类无法摆脱的荒谬命运,我们注定始终处于与瘟疫的不断循环抗争之中,一如西西弗斯所遭遇的反复推动巨石的命运,枯燥的轮回式的徒劳一再赋予结果以荒谬性。但是,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徒劳”里,西西弗斯创造了自身的命运,也正是在一次次与灾难的顽强搏击中,人类以行动再现了西西弗斯精神,在往上“推”的行动中,西西弗斯超越了荒謬的困境,从行动本身确立了永不妥协的个体意义,同样,人类也必将在抗争瘟疫的过程中再次确立自身的价值。西西弗斯推石下山后,“他藐视神明,仇恨死亡,对生活充满激情,这必然使它受到难以用言语尽述的非人折磨: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而这是为了对大地的无限热爱必须付出的代价”。[7] 对于这场魅影重现、不约而至的瘟疫,这又一次朝我们汹汹坠落的命运巨石,我们牺牲了数百位无辜的民众与一线的医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我相信,从高贵人性中升腾的力量与对生命的无限热爱必将这块巨石推至远方,必将在对灾难的抗争中实现自我救赎。

我们终将恢复这非常时期,病毒灾难终将收敛它黑色的翅翼,时间之轮也将如常流逝,我希望到时平安的人们不要忘记这场灾难,不要忘却这曾为我们挡住黑暗闸门而牺牲的勇士以及无辜的受难者;更不要遗忘那些曾经与瘟疫联袂而行、推波助澜的病灶,它们必须被批判与细究,必须成为我们自我审视、自我净化的镜鉴,如苏珊·桑塔格所思考的,瘟疫的灾难“对文化困境或文化衰败的感觉,使人油然而生一种欲望,要去荡涤一切。当然,没有人需要瘟疫。不过,它或许是重新开始的机会呢”。[8] 是啊!作为灾难的瘟疫是我们必须直面的衰败现实、必须抗争的负面对象,或许也是我们借此反躬自省、重新出发的一个机会呢。

(完稿时间2020年2月20日)

(作者单位:华南农业大学中文系)

注释:

[1] [法]阿尔贝·加缪:《鼠疫》,译林出版社,2003年版。

[2] [德]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于晓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42~143页。

[3] 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科学魅力的再现》,马季方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1995年版,76页。

[4] 吴敬琏:《建立一个公开透明和可问责的服务型政府》,《财经》,2003年12期。

[5] 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

[6] 威廉·麦克尼尔:《瘟疫与人》,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

[7] [法]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的神话》,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167页。

[8] [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版,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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