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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春浓春亦败

2020-08-28书评人

出版人 2020年8期
关键词:杨国忠终南山乡野

文|禾 刀(书评人)

何大草 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2020年6月定价:39.80元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在王维现流传至今的400 多首诗中,这首《终南山》中规中矩,并不显眼。这首诗大概作于王维四十岁时,几年前,恩师张九龄被贬荆州,王维对官场的热情跌入低谷。大约三年后,经人介绍,王维买下宋之问在终南山脚下的辋川别墅,并花费一年时间修葺。此后,辋川别墅成了他隐居避世之地。

何大草从小酷爱读王维的诗歌。本书是对王维人生最后一年的文学式书写。这一年,王维刚好进入耳顺之年。或正因如此,他无论对生活还是他人,不怨不怒。本书生动再现了王维与裴迪的日常与复杂情感,与一二友人的交往,以及他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诗与禅是探究王维内心宇宙的两把钥匙,它们包裹着王维的内心,令其呈现出诗意与哲学的光芒,生命由此获得了滋养、圆融与升华。这同时也是窥视中国文人在历史磨难中一路走来的一条门隙。

乱世避世与盛世避世

本书采用了大量对话,对话对象有裴迪、老方丈、贵妇等。对话暗藏禅语机锋,意味深长。

761 年4 月初,王维和忘年交裴迪信步去了辛夷坞。在裴迪看来此时春意正浓,而在王维眼里,此时“春败了”。“浓”是当下,“败”则指未来,这是“春”的宿命,当然也是王维心理的折射,毕竟王维已经步入人生的暮年,对人生早已参透。

关于生存理念,王维与裴迪有段精彩对话。裴迪问“会为五斗米折腰么?”王维的回答“少有地爽快。‘我会’”。同是田园诗人,同以归隐乡野为人生乐趣,但二人还是各有不同。

陶渊明虽然留下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情画意,梦想过“桃花源”,但在王维看来,退居乡野的陶渊明“保住了气节,无愧于清名”,但“他一辈子吃的亏,就在不俗上”。事实确实如此,退居乡野的陶渊明过得并不好,一度饥肠辘辘,“饿得两眼发黑”,不得不放下身段外出乞粮,也仅“讨半斗糠皮、两升面粉”。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人活一世,不应为物质耗尽一生,但必要的生活还是要有的,毕竟生活才是一切出发的基础。

谈到二人的区别时,何大草曾指出,陶渊明是乱世避世,而王维是盛世避世。王维生活物资并不短缺,但他不吃肉,不喝酒,连茶都不喝,清心寡欲。这些恰恰与裴迪相反,也可以看成是王维的“出世”之举。然而,王维又不想完全脱离生活的底色,这也是他不赞同陶渊明的隐居方式,所以他认为,“万事皆空,肚子不能空”。

“诗和远方”勾起许多人的浪漫想象,实际上古人早就实现了这一“宏伟”目标,李白、杜甫等无不是游走四方,一路上也写就许多精彩诗篇。但他们过得并不好,至少他们对自己的生存状态并不满意,时常处于生活的窘迫之中。

王维的避世生活其实很有趣。辋川别墅坐落于终南山脚下。终南山直到今天仍是四面八方隐士竞逐之地。另一方面,辋川别墅离皇帝所居的都城长安仅几十里地。这也为王维与朝廷保持联系提供了可能。正因为离得不远,所以皇帝才可能半夜召见他,就为王维这句“月出惊山鸟”的诗,而讨个明白。

避世而又不远离,这就是王维。就像他的诗,看似一目了然,又似暗藏禅机。

诗仙与诗佛

李白是诗仙,王维则是诗佛。书中通过裴迪还有吕逸人的来信,多次将此二人钩连在一起。

李白与王维同岁,据说都曾因玉真公主引荐,才有幸接触上层社会,都曾受到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厚爱。但李白最终被唐玄宗变相逐出京城,而王维则安居他的辋川别墅,时不时还被召见。李白、王维都曾卷进安史之乱的历史漩涡。后来李白因卷入永王案被贬,而王维则因在安禄山部下任伪职被贬。

李白被赦免,兴奋之余,于是有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诗是好诗,但李白与他所期待的入仕之路越来越远。王维被贬后,也留下了一句非常有名的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二人的诗都是借景喻情,但李白的显然更直接,而王维的更含蓄。对此,裴迪有所不解,“有人叹息,分明是平常之景,你写来咋就有骇人心魄的意味呢?”王维的心里却说,“我面对的岂是平常之景啊”。王维的诗就是这样,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像是隔着一张薄纸,但你怎么也捅不破。

王维,字摩诘,源自《维摩经》。他是凡间的佛,他又是佛间的诗人。直至走完人生的所有道路,他依然只能骑在入佛的门槛上。相较于李白的洒脱与无所顾忌,王维尽管在官场也不大如意,但要圆融得多。从他与唐玄宗下的那盘“只许赢不许输和平”的棋局便可见一斑,他对官场的生存法则应用自如。另一方面,他的清高又驱使他远离官场中的那些乌烟瘴气。这也导致了王维进退两难,入世与出世并存的特殊性格。

如果说陶渊明“隐”这面镜子照出的是王维的盛世避世生活,那么李白“忍”这面镜子照出的则是王维的官场生存哲学。王维在朝廷虽然不能算是如鱼得水,但也能算是从容应对,比如恩师是张九龄,却又与恩师的死对头、权奸杨国忠比较合得来。王维特别能忍,在街市上,他宁愿挨拳师一拳,哪怕差点丢了性命,也得要回属于自己的小狗。

书中写到了两人的“相遇”。说的是在酒楼上,有人说李白来了,结果王维眼里偏偏飞进了沙子,睁不开眼,就这样,两大诗人完美错过。但王维身边的裴迪还有吕逸人显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王维的“痛处”,“硬”是把李白摆在他的眼前。裴迪说“就你当初和李白,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表情却是漠然的”。吕逸人的信里也写道,“曾经有一个李白可能让阁下暗暗嫉妒过,阁下是长安诗魁,他是大唐诗仙”。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历史的遗憾,还是因为文人相轻,心底里的那份清高作祟的原因,也许只有王维自己能回答。

明明心里很想相见,行动上却又犹豫不决。也正因如此,何大草说,“王维的魅力在于他的不彻底”。也许这也是禅吧。

单刀直入和羚羊挂角

书里写到一位“过气”的贵妇。虽然沦落到终南山的乡野,但贵族气质犹存。王维最后赠给这位贵妇的字是“单刀直入”。与其说这几个字是给那位贵妇的,不如说是给王维自己的。人就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希望什么。

有段对话,裴迪问:“放下你的禅,好好说话,不带机锋可以么?”但这是王维,不带机锋那还是王维吗?所以他根本做不到,就像他与李白本来惺惺相惜,但又彼此放不下清高。明明他与杨贵妃的族兄、奸相杨国忠关系很好,但又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还故作疑问地问裴迪:“他图我什么呢?”裴迪“单刀直入”地回答:“你的虚名。”

王维曾自嘲虚名,说那毕竟是虚的。裴迪的比喻恰当贴切,“虚名未必就虚罢。一块玉标为和田玉还是蓝田玉,卖的价钱就不同”。裴迪这里所说杨国忠看重王维的“虚名”,大抵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王维本身诗歌水平,写不了诗,当一个善于鉴诗的伯乐同样能抬高自己的地位。另一个可能更令杨国忠不敢小觑,那就是唐玄宗也很喜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至于是不是真的喜欢,对于善于钻营的杨国忠而言,并不重要。

在老方丈问王维如果给自己写四个字写什么时,王维给出的答案是“羚羊挂角”。这词的原意指诗文的超脱,王维用在这里当然恰如其分。更懂禅意的老方丈却讲了另一个更接近这四字字面意思的故事——所谓的超脱,只是人们刻意想象的结果。一旦这种想象上升为固化的思维,人们往往容易忘记了其最初的含义。

这里的最初,应该说的是人性的本真。王维当然有本真的一面,比如他在给吕逸人写信时:“鼻涕滴下,他吸了一口,没吸住,还是滴在了纸上”。

找回个人本真并不难。生活的本真,其实就源自生活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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