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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大地敞亮的生命寻根之旅

2020-08-27龙永干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7期
关键词:生命

《南荒记》是一部面向大地敞亮的生命寻根之作。乡土大地的滋养,时代风雨的砥砺,亲友邻里的熏陶,神秘习俗的濡染,是生命得以健康成长的场域,也是生命得以滋荣发展的源泉。同时,小说中塑造的刘务这一形象,不仅表现了个体成长的丰富蜕变,更是承载着作者向生活和传统寻求认同资源的意向。

雪峰山险,资江水急。在这山水之间的安化,可说兼得了山的厚重和水的灵动,层峦叠嶂的山峰与绵延不息的江水也赋予了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人们以朴实刚毅的人格品质和温柔旖旎的诗性心灵。作为雪峰山和资江水养育的作家,刘鸿伏的散文《人间序数》《大田记忆》《父老乡亲哪里去了》《陷落的村庄》等始终将笔触深植于安化和湖湘热土,描绘着山水的斑斓多姿,民俗的淳朴神秘,更瞩目它的兴衰起落、衍化蜕变。《南荒记》(花城出版社2019年版)中的生活,同样源自安化这片生他养他的热土,但他却将目光聚焦于人物的成长轨迹,在回溯中去叩问生命的源头,在反身性思考中去展开自我的精神寻根之旅。

《南荒记》的内容并不复杂,它以反身回望的方式,深情地叙写了山村少年刘务的成长经历,寄寓和表现了作者对生命发展的深入思考。从题材和内涵来看,它显然是一部成长小说。但作者在展开人物生命成长轨迹时,并非仅仅基于个体的日常生活或个体圈子,而是将其置于时代蜕变、社会发展的风云变幻中去进行考量和思索。从而整个作品的内容并没有拘囿于个体的狭小之域,而是向广阔丰富的社会生活敞开,让个体成长的轨迹与社会蜕变形成了联动,也让个体的具体遭遇与时代潮汐进行了应有的融汇。但无论是时代洪流的裹挟冲击,还是具体境遇的顺利和困顿,都熔铸为了生命的感悟和资鉴的源泉,都淬炼为了人物成长的菁华。

作为1960年代初出生的人来说,刘鸿伏的成长所面临的是中国经济极端贫困、社会生活混乱无序的年代。物质贫困导致的饥寒交迫、社会无序造成的身心伤害在《南荒记》中都有着或多或少、或浓或淡的投影。奶奶述说中刘务外公的书籍被焚、刘菊开和闫瞎子经历的朝鲜战争、母亲地主身份导致刘务在学校遭受的种种欺侮和委屈、队长生产时要亩产万斤的“放卫星”、“文革”时的批斗等,都可在作品中找到多样的痕迹。与时代苦难和社会失序相应的是自然灾难的印痕,旱灾、水灾、蝗灾……再加上猪瘟、水肿、麻疹等疾病,翻船、强盗抢劫……生之艰辛与活之不易,成为了人物成长的直接境遇。

与“民生之多艰”如影相随的,是“死亡”的降临和“饥饿”的困扰。“死亡”,是《南荒记》中高频出现的事件,刘王氏喝农药而死,癫子叔吃“闹药”离世,二姆妈摔死在茅厕里,稳叔、奶奶的病逝,泥鳅婶娘为了条半新裤子的上吊,堂伯妈的被牛顶得摔下山崖……他们或因不堪道德的重负,或不胜病痛的折磨,或因经济的贫困,或因身体的衰老。无论哪种死亡,但生命之逝,让读者深味着命运无常与人生哀戚,更给人以浓重的阴影,也让整个小说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与“死亡”的阴影相应,在刘务的成长经历中更为切近而真实的是“饥饿”给人的困扰。红薯丝饭是平日的主食,小螃蟹、鸟蛋、蛇肉、苦鳊屎、油渣等是平日难得的牙祭,甚至是老鼠肉、虫蛆汤也搬上了餐桌。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有一颗鸡蛋,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一餐真正的白米饭,一把花生、几筒“猫儿屎”更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他们成为了童年美妙无比的记忆,又何尝不是物质匮乏给刘务、黑皮等人带来的深深酸涩和困扰……

死亡和饥饿成为了《南荒记》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整个作品的审美基调并不悲观和阴郁,而是始终洋溢着乐观向上的积极情调与生生不息的生命元气。“长冲”这个小小山村中的人们的春种秋收、生老病死,上演着中国农村和农民生活的时代蜕变和代际演进,但其审美意蕴所务并非在此,而是在于个体健康成长源泉的探求,生命何以拔节超越的观照。可以说,作品以刘务为中心,在丰富纷繁的生活中,厘清了生命成长的源头河水。具体来看,它是“长冲”村人的德性场域,是亲人长辈的引领,更是纯真伙伴的陪伴。邻居利麻子的诚朴,二姆妈的善良,稳叔“冷漠”下的细心,五毛谐趣中的热情,驼背四爹长年累月掩埋尸首中对生命的悲悯和敬畏、含辛茹苦抚养露水时的善良与仁慈,村里人合伙给四爹新盖茅屋的义举等,在刘务等后辈四周构建出了一个德性场域,让他们获得了成长的温厚土壤和绵延润泽。与此同时,更有亲人的引领和儿时伙伴的善良友爱、单纯天真驱走了人们心头的阴霾和酸涩。刘务、黑皮、泥鳅、三麻子、玉米一块放牛、拔笋、挖山药、捡寒菌、抓螃蟹、骑竹马,无忧无虑,快乐单纯,生命如山间草木与大地同在,应季节滋荣生长。……“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①。刘务父亲刘菊开的生活信念与态度,品质和性情更是子辈们成长不可或缺的阳光和雨露。“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是他对于生活的基本信念。勤劳坚韧、干练稳重、仁厚弘毅、方正醇厚是他的基本品性。无论是洪灾、旱灾还是蝗灾,无论是翻船受惊、放排受伤、还是寻亲历险,无论是长年辛劳、外出借粮还是战场浴血奋战,他都能坚毅平和,无怨无悔,不急不躁;他是“做工的皇帝,是阳世上最勤劳的工蜂”。即使肩头有着再沉重的担子,他也能唱出快乐的歌声。即使是喝黄连水,他也是喝得最响。还有他对母亲的孝顺,对老舅的惦念,别人帮助时的不卑不亢,重情重义,无不让子辈们在精神深处获得了应有的引领和可贵的导向……

“個人生活史的主轴是对社会所遗留下来的传统模式和准则的顺应。每一个人从他诞生的那刻起,他所面临的那些风俗便塑造了他的经验和行为”②这些风俗和民情是上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爱相与,是彼此的情意相连,还有那神秘土地上流传的巫觋人文。安化地处湘中,是“梅山文化”的集中点,也是巫楚文化的流传之地。道士、巫师、赶尸人、梅山术、强盗水、打猎捕鱼时对山河的祭拜、意外伤害中开启的天眼、攘除病痛时的招魂、日夜颠倒诡异神秘的石头村,令人毛骨悚然的“蜕皮屋”、神秘莫测的梦游、可笑且神奇的仙界生活、还有各种奇妙费解的灵异事件和传奇故事……或许从现代理性来看,这些奇特的民俗与独特的现象有着某些迷信的意味,但在这里“巫术是被相信的,不是被理解的。它是集体灵魂的一种状态”③。在《南荒记》中,它是一种真实的“相信”。刘务被斧头砍中,是利麻子的强盗水救了他;他梦游时是巫师帮助了他;奶奶听到拖鞋板的声音时,就会有一个人离开人世;人都说他家有冲天的光柱,他果真考上了大学……可以说这些是长冲村人们与自然之间展开的神秘交流念想的表现,也是自然和命运神秘与伟大力量的具体存在,它引领着生命与神秘的未知之域交流,建构人和世界的直觉感应,让生命让他能够与命运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和感应,也让他对自然和命运永怀着敬畏和虔诚……

可以说,在《南荒记》中,作品通过刘务的成长经历,表现出了对生命成长源泉的深度思考,时代生活苦难的磨砺和锻造,亲人朋友的关爱和帮助,浓郁的巫觋人文与民俗风情的熏陶和濡染,一同哺育和滋养了生命的成长,更是个体人生玉汝于成的丰厚土壤和不竭源泉。

虽然当下叙事作品的价值取向日趋多元,但形象塑造依然是其重要的价值维度。《南荒记》中叙写了丰富多样的生活,展现了神秘斑斓的民俗,也给读者塑造了诸多性格鲜明、命运独特的人物形象。奶奶、刘菊开、稳叔、驼背四爹、刀生、新化瓦匠、闫瞎子等人不仅有着独特的个性,而且有着引人入胜的人生故事和命运遭际,但其中给人印象最为生动也最为突出的当属刘务。

与许多个体一样,少时刘务是天閟未启的自然之子,有着一颗自由自在的童心,也有着未经雕琢的原初野性。他会与打鱼的老翁故意捣乱,会口无遮拦地散播他人情事,会挖大队种的花生、到别人家蹭饭,会因贪玩而差点将弟弟弄丢,会因不平而将别人打伤,会有着不着边际的江湖梦,还有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随着文本推进,刘务之天赋良禀和心性善端逐渐得以滋荣发展,而日益步入仁爱精勤之正道。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并非仅仅所谓先验赋予,而更多的是后天习染。这里有着上文所提及的乡风民俗的熏陶浸润,父母家人的言传身教,更有着生存境遇的砥砺陶铸。邻里利麻子、二姆妈、稳叔等的淳朴厚道,驼背四爹敬畏生命的仁者情怀,父母忠孝纯良的人格精神,无不是让刘务良知萌蘖、良能茁壮的沃土。但外在条件只是个体成长的可能,关键所在还是个体在人事自然中的心智开悟与修为参得。从刘务成长经历来看,其人性生成、修养培植中最为关键的是劳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幼年开始,刘务“就像一只勤劳的小工蜂”,放牛、砍柴、捡寒菌、拔笋子、雪中砍柴、上山采药、砖厂做工、芦荡割苇等事件更是极富质感又具诗意的生活场景。在劳动中,刘务体验到了生之艰辛、父母劬劳,更是确立了“赖其力者生”的朴素信念,不仅筹集了买裤子的钱,替父母减轻了负担,更是与土地和自然有了直接而亲切的交流和对话,体会到了劳动的快乐。在劳动中,胼手砥足地与自然相契、万物感应,获得了天地神人共在的诗性自由和生命境界。雪天砍柴虽然寒冷,但他不仅能感受着雪粒落下如漫天的梵音,更有着那山苍水泱的高远念想;芦荡割苇虽然辛劳,但他能切身体会“秋水与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景。可以说,劳动,让刘务心胸得以廓大,也让其生命得以诗意的飞扬,更让其建构了属我的生命境界。

作为从山野乡村成长起来的孩子,刘务身上表现出了自然之子的茁壮生机,其心性精神更是散发出醇厚浓郁的传统文化情韵。虽是农家弟子,但他聪颖明慧,心性纯正,能从父母邻里身上感受人间温爱获得绵长滋养,也能从艰难境遇中返身自省获得不竭的前行资源。整体来看,刘务身上满蕴着生命成长的盎然生机,更散发出醇厚温润、绵长久远的文化气韵。他照顾奶奶、弟弟的孝顺真诚;贫困生活中对苍生的念及,帮助露水筹钱买下了她所有的鱼儿,将唯一梨子送给小乞丐的仁爱情懷;砍柴、做工、割苇、采药之中,所养成的勤劳品质和自强意志;求知若渴、不辍进取、弘毅图强的人格精神;谨身节用、善良诚信、民胞物与的道德情操;对三麻子、黑皮、方德、鸬鹚等的恻隐之心;明性自觉、即体即用、日常即道的实践理性……无不是源自深厚乡土中儒家文化的滋养。他的见素抱朴、亲近自然的心性;不为物累、超然达观、好静恬然的性情气质;他的天地与我同在万物与我合一的生命视域……无不是山水日月之中获得的道家文化的参悟。当然,传统文化也有着它自身无法避免的痼疾和误区,也有着时代的局限和固有的缺点,如它的狭隘保守、虚伪繁琐、自私残忍、苟合隐忍、马虎自欺、蹈虚空谈、恣纵偏执等。但刘务并不为其所累,这与时代语境变化和乡土生活有关,也与叙述者为人物自我形塑的指向有关。时代的发展,剥落了传统文化的意识形态属性;乡土的自在朴素,也在一定程度上摒除了它的虚文繁琐的弊端。它融于民风,存于日常,形神合一,化入了生命的时时处处、点点滴滴。当然,这与刘务对自我形塑指向的关系更为密切。对于个体自我的形塑的进程来看,他会“依据对未来的预期而对过往历史进行筛选,并经由此种筛选对过往历史进行再利用。”④乐观坚毅的父亲、才情横溢的王勃、满腹诗书的外公,“独立空山一声笑,收拾乾坤一肩挑”的志士成了他人生的引领者,自然儒道中的糟粕和痼疾也就在其意识中被过滤和清除。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刘务的成长资源中,除开儒道文化滋养外,还有着以梅山文化为中心的神秘诡异、灵幻奇特的巫觋人文。人们从事巫术活动的主观目的在于“沟通天人,和合祖先,降福氏族,维系生存”⑤。《南荒记》中的巫觋人文也多在攘灾治病、人鬼通灵的范畴。刘务身上就有着鲜明的巫觋人文的印痕,拜石头为干娘、利斧伤疤所生成的“天眼”、令人匪夷所思的“梦游”、神奇幽冥世界的窥见等。但作品只是在其童蒙未开时多有表现,并未让刘务在沟通天地、祀神事鬼的维度发展。随着刘务求学的发展、阅历的增进而逐渐退隐为生命的远景。但巫觋人文中的万物有灵、天人相生的无意识,却化为他生命原初的底色;泛灵意识、神秘色彩转化为他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对万物生灵的爱怜,以及对命运宇宙的冥想……它与刘务在劳动中与自然的交流和对话一同深化了刘务的内心世界和生命意识,更提升了他生命的感悟和精神的境界。也正因如此,他在雪天砍柴时,会将一窝鹞子蛋送回楮树;在割芦苇时,会绕开小鸟的巢穴;静心时能倾听到草木虫鱼的生动声息,独处时能感受天地万物绵延不绝的生机;会为受制于打鱼人失去自由的鸬鹚而悲悯不已;也会在与天地交流中,感应生命的召唤……

可以说,在《南荒记》中,刘务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个体,他在面向生活的时候,更有着对于生命的“澄明”,他是作者所塑造的一个生命溯源者,也是一个精神寻根人。在他身上不仅体现出作者寻找生命认同资源的意向,而且承载着个体向传统皈依的自觉追求。众所周知,因历史和时代等原因,传统文化的弊端掣肘与制约了民族和社会的发展,而成为人们颠覆和诟病的对象。西方思想和文化的急剧涌入虽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人们以新的参照和借鉴,但历时性资源共时性奔涌的淆乱,再加上物质发展的迅猛,人们的精神和心灵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困境,在彷徨孤独中犹如没有根基的飞蓬。“根基被斩断的个人只能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文化漂泊者。”⑥显然,放浪形骸、宣泄情绪、沉迷欲望,只能让精神和心灵越发孤独和离散,面向传统和大地,在前瞻时后顾,让自我与土地与先辈的心灵血脉相连,让自我与他人、历史、土地获得契合和融合。刘务立足大地之上,沉着宁静、浑朴淳厚、笃行慎独、仁爱精勤、澄明真诚,在与博大自然和浑厚传统的交流中,获得了生命的根基,在对文化的承续中获得“类”的精神连续性,建构出应有的秩序感和相与感,让自己重新和世界凝聚为整体,在天——地——人——神同在的世界中实现了诗意的栖居⑦……

对于年过天命的刘鸿伏而言,《南荒记》是他对生命的感恩之作,更是他自我人生历程和文学追求的集成之作。整个作品不仅积淀着他人生的种种阅历,更是凝聚着他对生活的深厚真情。为了让作品能更好地表现其丰厚的生活和深浓的情感,在创作方法的运用上他也是不拘一格,积极融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含魅叙事于一炉,既给人审美的愉悦又给人洒脱灵动之感。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⑧進入作品,读者可以感受到田园风光的清新明丽,可见到民俗方习的神秘诡异,但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是作者对土地故园、家人亲友和既往时光的纯真的拥抱和深深的感恩。在这里,作者通过叙述者和人物将儿时记忆予以复活,让自我随着文字在既往的世界中穿行,在那里感受着贫困和饥寒,拥有着欢欣和快乐,更重温着生命的感悟和体验。这是一种“回忆之思”,更是“回忆之诗”,是回到生命的原初之点上去的精神还乡之旅,也是对大地深深虔敬感恩的心灵之旅。其中有对伤痛的抚慰,也有对美好的沉湎,更有对安身立命之所的回溯和皈依。正因如此,在文本的底子里没有彷徨和犹豫,也没有阴郁和伤感,更没有虚无和颓废。而是洋溢着成长的生机,氤氲着温馨的诗意,满蕴着人世间的幸福与欣悦。

生活是广阔丰富的,更是斑斓多姿的。为了更好地表现生活,作者在具体写法上也是不拘一格,灵动巧妙。刘务与伙伴们骑竹马、打陀螺、雪天捕鸟、夏天游泳等趣事的记述;农村晨起夕落、春种秋收、邻里日常等情景的述说;剖竹做竹笕、荒年借粮、芦荡割苇、雪天砍柴、四处借书等过程的书写;稳叔炒菜时牵念王家寡妇的细节,刘务从石头村回家时的心理,刘菊开从老老舅家借粮离开时的情境……无不是具体真实且富于质感的现实再现。但那温亮美丽的晨曦日落,那斑斓各异的四时山景,还有那澄碧明净的湖水,一望无际的芦苇,新化瓦匠的江湖传奇,深沉粗犷的纤夫号子,再加上作品中引入的诗歌,借刘务所呈现的生命的感悟等,又在极大程度上增添了作品的浪漫色彩,让作品营构出了丰富的诗性意境。可以说,在《南荒记》中,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在作品中的有机融合与互文相生,让作品既有着生活的质感,又不因过于拘泥生活而生出枯燥之味;既葆有生活的诗意和神秘,又不至于脱离生活和现实而缥缈凌虚……

在《南荒记》中,除了上面所说的现实色彩和浪漫情调外,作品还有着那浓郁巫觋人文为基本内容的含魅叙事,让作品在浪漫中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张五郎、河神、土地、孟公菩萨等组成的仙界生活,利麻子的梅山术,巫公的神奇力量,荒诞不经的梦游,诡异的鞋板响声,刀生的奇特长相,昼夜颠倒的石头村,怪诞的人鸟大战……又让整个作品散发出浓郁的魔幻色彩。但应注意,这种魔幻的笔法与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不同,更不是对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模仿。作品中的神奇现象和灵异的人事不是奇幻手法或独特修辞,更不是为了增添叙事的陌生化而耸人听闻,它们原本就是长冲村、石头村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渗入到了人们的感知和心灵的深处。它们是“梅山文化”和“巫楚文化”的合体,也是自然崇拜和民间道教的交融。它们不惊悚也不邪恶,不阴森也不残暴,借此人们可预知命运与神交流,更能从中获得呵护和救助。非但如此,张五郎、河神、土地、孟公菩萨等幽默诙谐,充满着人间情趣和喜剧色彩的行状言语,更是让作品增添了丰富的民间生活谐趣。正如马克思·韦伯所说:“中国的宗教,不管它是巫术性的或祭奠性的,就其意义而言是面向今世的。”⑨它所表现的是人鬼不分、人神同在的民间生活,是作者在生活中塑造的一个亦真亦幻的含魅世界……

刘鸿伏是著名的散文家,散文化的笔法和诗性的语言也让《南荒记》增色不少。《南荒记》在情节设置上没有所谓的精严逻辑、复杂因果,但却多了几分疏朗洒脱。作品以人物成长过程为经,具体遭际为纬,写景时流丽清新,叙事时简明灵动,悟理时更是超拔高远,一切都是自然成文、形散神聚。一章章,一节节,可单独成篇,也可和为一体,有着小说的浪漫传奇,也有着散文的自如自然……同时,作品的语言清新隽永而又诗意盎然。作品中许多句子都蕴含着隽永清新的诗意,如“笸箩大的月亮从东边升起来,照着刘务和爹,还有晚归的农人,以及这尘世上的事物,恍如古老的剪纸。”“那寂静就如一匹无涯的丝绸,将天地间的一切笼罩并且无有罅隙”,“偶尔,他会关上那门,隔断一河恼人的涛声。”它们点亮了文本,也让读者获得了阅读的惊喜。当然,作者在创化诗意的语言的同时,也积极从生活中吸取语言为我所用。如用“天烂了”说大雨磅沱,“硬翘翘”指人的死去,用“一对油盐坛子”述人关系密切,则是形象生动,且散发出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

注 释

①王文锦:《礼记译解》,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344页.

②鲁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③马塞尔·莫斯,昂立·于贝尔.巫术的一般理论[M].杨渝东等译,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16页.

④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71页.

⑤李泽厚:《己卯五说》,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9年,第41页.

⑥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北京:三联书店,第168页.

⑦参看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

⑧艾青:《艾青全集》第1卷,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229页.

⑨马克思·韦伯:《道教与儒教》,洪天富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页.

本文为“中国现代作家的民族国家意识与文学创作关联研究”(XSP18YBZ067)的阶段性成果。

龙永干,文学博士,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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