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寓巴蜀的浙籍书法篆刻家盛樾
2020-08-26盛平
盛平
祖父吉皆公在他的文卷《四六文抄》中有一则自撰联语:“风雨太飘摇,那堪春萎兰枯,祖竹又凋连理竿;遭逢何坎凛,际此门衰祚薄,孙桐终愧肯堂材。”此联作于甲寅年(1914),是悼念他的四叔祖盛樾。
盛樾(1839-1914),字西棠、希棠,号荫庄,又号静宜、镜孙、槜李西棠氏、香岩居士、老庸人、鸳湖钓客,斋号希圣堂、因寄所托斋、居俟斋、钟古斋、昙斋、憩园主人。浙江秀水人。清四川盐运同知衔,历任四川荣昌、合江、温江等知县,补用直隶州知州,政绩载《荣昌县志》。《嘉兴已故书法家资料》和《1900-1949嘉兴书法编年》,均载明先生系嘉兴人。旧居梅湖中李圩,其地俗呼盛家廊下。
一、家世
秀水盛氏,其先世随宋室靖康南渡,散处钱塘近邑,元代盛辕入赘朱张氏,始迁居闻湖墅泾,为吾禾(嘉兴旧称嘉秀、嘉禾、禾)盛氏始祖。后世子孙繁衍,屡登科甲,文名之盛为乡里称。其先祖盛周、盛万年、盛民誉为明清进士,先生高祖盛支煜,太学生。曾祖盛百毂,邑庠生。祖父盛世绮,由县佐军功擢四川隆昌知县,迁涿州知州,归葬硖石镇;父盛濂,官四川叙州府经历,为秀水盛氏人川始祖。谱载盛濂咸丰庚申十二月三十卒,葬叙州府合江门外白沙湾。史载咸丰同治问(1851-1874),太平军与清军相搏于江南,生灵涂炭,咸丰庚申(1860),王江泾灭镇(盛家廊下旧属南汇镇,今并入王江泾镇)。盛濂自然不能归葬硖石,除夕之夜,抱憾而终,其五子一女就此留在蜀地,担任幕友、县令、典史一类的差事,并在成都购田置业,定居下来,其时盛樾年方21岁。“寄居巴蜀”“南湖居士”“辛亥国变”“南归不得”等字句在盛氏后人的文稿或图章中常有出现,但也只能聊寄一段乡愁罢了。
盛樾《希圣堂家属》:“余龆年失恃,弱冠独行,白手成家,稍有余积,初置省城隆兴街公馆一院,价银一千余两。”季子盛光伟于页末批注:“先君以甲寅十月弃养,乙卯于书簏寻得此册,似欲书遗嘱者,但不知何年手笔?”成都隆兴街三十九号老宅占地二由八分六厘五毫,是一座坐东向西两进门庭带后院和前独院的川西民居,盛樾作了近三十年知县,以其俸银买这样一座院落是能做到的,据周洵《蜀海丛谈·各厅州县》述:荣昌知县系一冲字简缺,县境田多山少,人民殷庶,知县养廉银750两,契税盈余三四万两。据考证,先生在最后知县任上还在温江买了四十余亩水田,去世后葬在温江。
盛樾育有三子二女,原配陈氏生庆宜,继室四川王氏生光倬(派名庆延)、光伟(派名庆同);女二,一适太学生何士翔,次适四川知县山阴韩渠。庆宜一房长居温江。次子盛光倬长于诗,季子盛光伟擅书法,尤以篆著称;孙女盛余泽(字慕萦)少有书名,其书笔意蕴藉而颇见骨力,据说能为盛光伟代笔;曾孙辈有饶渝麟善书,就学于徐无闻;盛敬礼(敬里)善画,惜天不假年,二人均英年早逝。
二、政绩
薛志泽《益州书画名人录续篇·流寓》载:
盛樾,浙江秀水人,字西棠,同光间历任蜀川荣昌、合江等县,为政有循声,性耿介,不苟言笑。善书法,尤工篆刻,甲寅卒于成都。
盛樾宦海沉浮,轉任四川多县,诰授朝议大夫、赠通奉大夫。
光绪《荣昌县志》载:
(盛樾)廉明亲慎,有羔羊素丝之节,
因见黌宫丹楹剥落,定议拨津,捐余资以为修葺之用,摄官政,平讼理,吏畏民怀。
这是说光绪五六年,知县盛樾,教谕谢金元筹拨公款补修黌宫之事。黌宫即县城东北之至圣先师庙,明天顺中知县卢善建。所谓羔羊素丝,是旧时称赞士大夫正直节俭、品德与仪表一样美的溢美之辞。荣昌位于今重庆市境内,盛产海棠,盛樾曾自镌印章“曾领海棠香国”。盛樾何时为官,其季子光伟在日记中有明确记载“光绪四年先大夫署理荣昌”。光绪四年是1878年,其年盛樾39岁。盛樾何时任职合江,史料无从查找,但吾家存手抄本《孙文定公南游记》跋语写明“抄于黔南差次”。差次,即是任中、途中之意,合江位于川黔结合处,说明盛樾此时正在担任公职,时间是“光绪八年(1882)壬午暮春”。再观民国《温江县志》,盛樾是光绪朝第11任知县,宣统前就回成都当寓公了。近日觅得其子盛光伟撰《合州知州毂臣公传》论日:清牧令权责繁重,不难于廉而难于能兼之者,盖甚少矣。犹记光绪丁亥先大夫希棠公宰温江,适公方牧崇庆,邻封靡月不会,(光伟)时已成童,因得闻公口碑,瞻公丰采,殆所谓廉而能者欤!由此断定其履职温江是光绪十三年(1887)。
三,艺事
盛樾祖辈世代为宦,他自然也会选择读书取仕的人生道路。盛樾幼承庭训,忠厚传家,清白自守,书香绵延,除了“为政有循声”外,还于文学、艺事多有成就,是一位书画家、篆刻家和鉴赏家。
盛樾书法篆、隶、真、行皆精,以行、篆著称,恪守古法而自有新意。其小楷“孙文定公南游记”是标准的馆阁体;行书由“二王”法出,学苏着力最多;篆书宗“二李”笔意,铁线篆家学渊源深厚。所书“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与其祖父盛世绮书“隆昌县城碑记”、其父盛濂书“京师宣武城南王渔洋先生旧宅紫藤书屋图册叶”题签出于一辙。其子盛光伟尝与侄康侯言“承四世家学”者,盖指书法和篆刻。
浙派篆刻在乾隆、嘉庆、道光、咸丰时期称雄于印坛足足有一百多年,时印人多追其风格,是当时其他印学流派所不及的。观其篆刻工整秀润,法度谨严,章法工稳,极富书卷气,分朱布白有灵气,舒而不空,密而不实,既求拙朴,又务求精美,以巧取胜,又多取钟鼎砖瓦奇文古字人印,蕴藉沉厚,不堕怪诞。周正举《巴蜀印人》(巴蜀书社,2004年3月第1版)前言曰:
至清同治朝起,在外力的推动之下,川人如梦初醒,其时,士心振奋,文教蔚兴,篆刻艺术迅速崛起,涌现出了姚觐元、陈定波、刘家谟、邱东霖、盛樾、刘敦山、盛光伟等一批有实力的篆刻家,一大批篆刻人物围绕在他们周围,形成了四川篆刻艺术发展的第一次高潮。
丙申(1896)四月,盛樾曾于印谱书写如下感言:
古印结构茂美,往往拙处见巧,人皆知之。而其独绝千古者尤在神韵间。有字体欹斜、刀法柔弱,亦另具一种卓尔不群之态。如书画中之有逸品,更不数觏。予幼即耽此,垂四十年,仅能识其好处,而奏刀之下终难得其仿佛,可谓难矣。今人摹印,动称秦汉,何异松雪之跋兰亭云“朝学执笔,暮已自夸”,是可哂已。希棠甫题于居俟斋。盛樾治学之严谨于此可见。
盛樾作为一个典型的士大夫,偶尔也点染山水,但多屬文人遣兴,因罕作而鲜为人知。海宁钱保塘《清风室诗抄》卷四题盛西棠刺史樾“西窗话雨图”:潇潇暮雨黯江楼,烛她更阑感旧游。一夜春风催客思,知应吹梦到渝州(君寄家重庆)。
季子盛光伟曾于盛樾自画像记录其事:
先大夫西棠公少年且工绘事,一行作吏,此调不弹,故少知者,家藏遗墨亦仅存此小幅。伟童时指为佛像,先妣王太夫人日:此尔父自写小照也。取壁间所悬西法摄影证之,信然。公以道光己亥生,此幅作于同治己巳,适年三旬耳。因付重装,附志数语,子子孙孙其世守之。民国丙子新春,季子光伟敬跋。
画中人物栩栩如生,白描线条楚楚动人,可以想象其山水点染也不一般。
盛樾于公余之暇,亦醉心于收藏和鉴赏,尝以墨笔摹(《查氏铜鼓堂印谱》百数十方,莫不惟妙惟肖。亦有藏本《昙斋集古印存》存世。《昙斋集古印存》收秦汉以来古印30余方,“昙斋”印拓有眉批:铜印厚累二黍许,嵌深入底,制极精妙,笔法有六朝遗意,似是宋前之物,因以名斋,冠于册首。泉钮“王临”印拓有考释:此钮甚奇,为汉印中仅见者,因拓于下以备查考。光绪乙未得于成都。又考钮:嗣查“古泉汇”内载“郭勋”一印与此相同,惟“大胜利”利字释为哉字,想因反书致此误耳。再考钮:复加祥审仍是哉字,前人固不谬也。希棠再记。此外,先生于古琴能弹奏、精赏会。仅就目前所知盛氏所蓄琴至少有大蛇腹断和小蛇腹断两张,小蛇腹断有壶道人(盛光伟)光绪十六年题款,大蛇腹断从琴身断纹“大蛇腹”看,当是明代早期之物,后来两物盛氏都不能保守,先后售出,大蛇腹断几经辗转被四川省博物馆收藏,也算物得其所。
盛樾次子盛光倬著有《迂公诗草》(八卷未刊行,藏于成都市图书馆),兹录其怀念其父的《磨墨诗》一首,以志纪念:
忆昔十四十五时,早书读罢刚晨炊。晴窗不觉日渐午,又督楷字摩唐碑。日长课密苦无计,转以磨墨苏吾疲。芭蕉分绿入研洗,时闻冰麝飏轻飔。睫毛不动手自活,若睡不睡神恬怡。偷闲得此静中趣,家父不诟师不訾。四十余年一旋转,墨犹如此鬓已丝。当时求酽翻嫌速,今日期酿常苦迟。盛光伟跋云:
迂兄(光倬号老迂)磨墨诗一首。予与迂兄自幼而冠,寝食嬉戏,束发受书无旦夕离。此诗摩写窗下景况,予与迂兄共之,尤觉亲切有味也。壶叟时年七十又三。
此诗给我们描绘了一副温馨的家庭景象:小院、晨晖、花木、南窗、慈父、严师、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