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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啊摇,疍家船》

2020-08-23洪永争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0年8期
关键词:阿姐小舅子伴娘

洪永争

阿姐出嫁的那一天早上,过去和阿爸吵得很凶的二叔、三叔各摇着疍家船从上游来了,新娘湾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水活又见到了二叔的儿子水稳和三叔的女儿水娣。水稳七岁了,还跟四五岁一样腼腼腆腆的,见了人总是低着头。水娣五岁,调皮得像个伢子,一上水活家的船就满船瞎逛,好像这船是她家的。水活很不喜欢,他更喜欢水稳。水稳虽然怕羞的,但和水活待的时间长了,他的胆子逐渐大起來。他把水活拉到他家的疍家船上,和水活说些有趣的事。水活挂牵着在梳妆台打扮的阿姐,心不在焉地听着,双眼不时往自家的船上望。

也不知什么时候,水活家的船头已经摆下一个大托盘,托盘上盛载着猪头、鸡、鸡蛋、白米饭、糖、煎糍,以及针线和胭脂水粉。新娘杨水仙已经梳洗完毕,穿上红衣绿裙,漂亮得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她在伴娘和两位穿得漂漂亮亮的婶娘的陪同下,正等待婚礼的开始。

水活见了,一脸的失落,快步走下水稳家的船。当他来到自家船的跳板前,却停住了脚步,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姐。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回去,他怕他一上船就把持不住自己,做出让阿姐伤心的举动……

人群中有人赞叹:“多漂亮的新娘子啊!”有人附和:“是很漂亮,可她总是眉头皱皱的,眉宇间难见喜色。”便有人戳戳她让她别说下去。那人像犯了错一样,低下头。

拜过神后,轮到新娘子叹歌答谢父母一环了,船上船下瞬间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充满了期待,一双双眼睛一刻也不离新娘的脸蛋。终于,新娘开金口了,那些充满期待的脸活色生香起来。水仙开始唱的时候总不得要领,在二婶的引导下渐入佳境。

“……伢儿出生一声哭,

可知双亲乐与苦?

教你养你渐成人,

一生多少苦与辛!

如今嫁出如泼水,

别忘恩义去不回。

树高千丈不忘树头根,

儿女千岁不忘父母恩……”

水仙的声音并不动听,但她是有感而发,想到即将和养育她的父母分开,想到即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别离,她的声音愈发委婉,愈发忧伤,不少眼窝浅的女人掉下了热泪。

水活听着听着,脑海全是和阿姐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阿姐不再属于这个家,差点哭了出来。他使劲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感到疼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泪流满面的自己不哭出声来。

吉时快到,迎娶的队伍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身穿唐装的新郎蔡海福立在自家的机船船头,不停地搓着手掌。等女方船上做好“过礼哭嫁”环节,在水生的招呼下,新郎在两名伴郎的陪同下,登上女方的船,管红白事的四婆大叫:“小舅子呢?快接姐夫的红伞!”

水活像一根电线杆立在跳板前,满脑子都是阿姐的影子,四婆的话哪里听得见。

四婆又大喊:“小舅子在哪里?小舅子在哪里?时辰快到了,快快接红伞!”

有人发现了水活,大声喊他:“水活,快去接姐夫的红伞,赚个大红包啊!”

人群暴笑了。

水活这才回过神,向跳板走了两步,忽然摇摇手:“让水稳去接吧。”转身朝沙滩上走去。

水生连忙追过去,说:“水活,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不想你阿姐幸福吗?”

水活愣了愣,转过身,默默地回到船上,接过姐夫手中的红伞和红包,一起递给阿姐身边的伴娘。四婆说:“红包自己拿着。”

船上的人又笑起来。

水活低着头,站在一边。

新郎和新娘在四婆的安排下拜过神,拜过岳父母后,伴娘撑开大红伞,打在新娘的头顶,另一个伴娘则往大红伞的上方撒着白米,新娘再度用毛巾捂着脸哭起嫁来。新娘在伴娘的簇拥下,在新郎的牵引下,过了男方的船。就在水仙要钻进蛋篷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扫向弟弟,见弟弟也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的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赶紧钻进机船的蛋篷里……

水活真想大声呼唤阿姐,呼唤阿姐回来,可他不能,只要他一开口,可能阿姐就嫁不成了,她这辈子的幸福就沉到江底了,他不能,死也不能……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痛,让自己苦,苦痛到忘记阿姐,忘记过去,忘记眼前的一切……

迎亲的机船渐行渐远,直到只有巴掌那么大,水活再也忍不住,跪在船上,呼天抢地地大叫着:“阿姐——阿姐——”

船上船下的亲友无不动容。

疍家佬躲在一旁擦泪,阿妈更是哭肿了双眼。

二叔劝道:“水活,别这样。一会儿咱们还要摇船到麻汕去喝喜酒去,你还可以见到你阿姐的。”

水活一动不动,喃喃地说:“阿姐——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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