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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与《她们》十年的等待

2020-08-23王雅静阎连科

北京青年周刊 2020年31期
关键词:终老十字架阎连科

王雅静 阎连科

阎连科

1958年出生于河南嵩县,1978年应征入伍,1979年开始写作,2004年退出軍界。现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香港科技大学冼为坚中国文化客座教授。阎连科的作品斩获各大国内外文学奖,被誉为莫言之后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之一 。

写一本薄薄的散文,需要十年的等待,这是一种微笑的隐痛。是一个想吃苹果的孩子,为了那颗苹果,就去栽苗种树、打枝浇水,然后看着那苗棵生长,有蓬有冠,而后剪枝嫁接,等往下年或者再下年,直到某一天,果树突然挂了实,小果大果,颗颗粒粒,才慌忙去找到并摘下了那颗他等了十年想吃的粉苹果。

有的写作,其实就是念念不忘的煎熬和等待。

十年前写完《我与父辈》后,做出版的朋友再三撺掇、鼓励我,希望我就高趁热,再写一本关于我家族女性的书。之所以硬着头皮没有写,是因为我不想把我家族中的女性写成父辈一样的人。因为在那块土地上,虽然女人也是人,然那块土地又规划她们终归是女人。她们在那一片屋檐下,在那些院落土地上,在时代的缝隙尘埃间,说笑、哭泣、婚嫁、生子并终老,然后她们的女儿又沿着她们走过的路,或者找寻着自己的却也是众多众多“她人”的路,期冀、欲望和奔波,发达或坠落,沉沦或疯狂,呼唤或沉默。土地固然是着她们的出生地,却也一样是着她们的终老归宿地;都市既是她们的未来之日出,却也是她们的终后之日落。欲望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命运的锁链和绳羁。

偶然决定着必然。死亡等待着出生。

婚姻与性的盲从,既是一种开始,也是一种早就坐卧在隔壁等待的尾末。

我无法明白她们到底是因为女人才算做了人,还是因为之所以是着人,也才是了如此这般的女人。命运于她们,既是一块放开的阔地,又是一羁逃不开的囚池。她们是和所有男人一样的人。她们也是和所有男人不一样的人。关于父辈和我和别的男人们,我似乎是清晰知道的。关于母辈和娟娟、妻子、嫂子及表姐、表妹们,还有这之外的“她们”,我似乎熟悉却又陌生着。

无从知也就无从写,厘不清也就等待着。竟然一等就等了整十年。

十年不是我厘清晓然了这一切。而是忽然有一天,我看到在寒冷冬季的村野有人烤火时,耶稣受审那一夜,有仆人、差役和十二门徒中的彼得也在另外一个寒夜烤着火;看见我母亲、姐姐们哭啼、微笑时,也有女人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同一时间和她们一样哭啼或微笑。原来世界不是完全封闭的,常常有些物事是如秤梁遥远的天平秤,或者如板梁遥远的跷跷板的两端样,你在这边动一下,遥远的那边就会上下或颤抖,乃至于惊震或哆嗦。

原来世界的两端是紧紧联系的。于是我觉得可以写作了。

因为我终于看见她们在这一端地寒冷时,另一端地也会有人身上发着抖;她们在这一端地死亡时,另一端地一定会有默默无言的哭泣声。反过来,另一端地某一处,有新生的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这边会有人微笑着煮熟红鸡蛋;亦如我们偶然想到竖在天西的十字架,心里隐隐会有来自十字架钉口的血迹缓缓流下来。

我开始相信这一端有个姑娘出嫁了,那一端一定会有一只鸽子从天空落到圣母雕塑的肩头和耳边;开始相信如果我们在冬天笑一笑,天下哪儿的树木肯定会开花结出果实来。

大约就是这样吧。

如此在等待了十年后,突然有—天,我觉得我可以写作“她们”了。

也就动笔很快写了《她们》这本书。

写她们哭,写她们笑,写她们的沉默和疯狂,写她们的隐忍和醒悟。写她们在这一端哭哭笑笑时,另一端的哪儿会有哭笑、颤抖和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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