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珠峰测量身高：他们的爱情与雪山同在

●文/朱虹

2020年5月27日，2020中国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成功登顶“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全程无氧工作150分钟，顺利完成祖国交付的峰顶测绘数据采集任务，举世瞩目。

距离上次珠峰测绘已过去整整15年。当年测绘的登山队里有这样一对夫妻，他们历经磨难，携手登顶，配合队伍把精准的“8844.43米”带回地面，这一数据一直作为标准值沿用至今。高耸的珠峰见证了他们多年生死与共、大气磅礴的爱情，而他们也将永远驻守在这一片皑皑白雪中，守护心中这方圣地……

少女拉吉与大齐米的“登山爱情”

32年前，中日尼三国首次联合南北双跨珠峰成功，大次仁作为西藏登山队一员，从尼泊尔境内攀登珠峰成功，成为中方4名登顶英雄之一。18岁的藏族女孩拉吉坐在电视机前，收看阿爸站在珠峰顶部发来的报喜：“我是大次仁，我是大次仁。”

阿爸返回营地，拉吉望着他被高原的阳光炙烤到有些发焦的皮肤，心疼得哭了起来。大次仁笑着说：“只要你努力，你就能成为第二个潘多！”潘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登上珠峰的女性，更是世界上第一个从北坡登上珠峰的女性，在登山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拉吉擦了擦眼泪，连忙说：“不敢想……”两年前，她加入西藏登山队，成为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拉吉自小受父亲影响，一心以登顶珠峰为目标，但这么多年专业训练下来，她才知道珠峰的“脑袋”不是那么好“摸”的。

阿爸收起笑容，一脸坚定地说：“只要你有阿爸的乐观和韧性，再有大齐米的耐力刻苦，梦想是能实现的！”大齐米是大次仁最钟意的队员，比拉吉大11岁，人很壮实，皮肤黝黑，寡言少语，与大胆活泼的拉吉形成鲜明对比。

刚入队时，拉吉就对大齐米非常在意，虽然阿爸一直夸赞：“小伙子像雪峰一样沉默，像湖水一样安静，将来是个有出息的硬汉！”但在拉吉看来他却是个“榆木疙瘩”。一次登山训练时，调皮的拉吉决定逗逗大齐米，故意把行囊偷偷放到他身后背着的行囊上，想看他有什么反应。让她意外的是，大齐米发现后，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也没说一句话，然后转过身继续走，一路默默地把行囊背到山顶。拉吉很是扫兴：“真是块木头，只知道训练，阿爸为什么欣赏他？”

本文主人公

对于女儿的种种“小动作”，大次仁狠狠批评道：“你根本不懂，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藏族汉子。每一座高山只接纳有品格的人，高品格的人才有资格登上高高的雪山。”

在后来的相处中，拉吉才发现在大齐米壮实坚硬的外表下隐藏着细腻无比的内心。登山时，大齐米经常事先默默带好骨笛、扎木年，等到山顶再拿出来，交给大次仁演奏。每当悠扬的藏民小调在冰峰之间回荡，大齐米总是听得那么投入，而且能对曲子说出一二见解。

1989年6月，拉吉与队友成功登顶一座8440多米的山峰。回到大本营后，拉吉飞也似的跑到大齐米跟前，兴奋地炫耀：“什么时候我能再征服一座更高的雪山，那该有多好！”没承想，这句无心之语却戳中了大齐米的神经，很少表露感情的他突然发怒：“说什么‘征服征服’？雪山永远屹立，是永远也征服不了的。现在有些人只要登上一座山，就宣布征服了大山，这是对大自然的侮辱！”

拉吉愣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唰唰地往下落。她头也不回地跑开，气得一个人在墙头跳脚踢土，但冷静下来之后，望着眼前起伏的雪山，回想大齐米的那些“狠话”，似乎能理解了：雪山于他不是某个物件，而是始终坚守的信仰啊！

犹豫了几天，拉吉鼓足勇气跟大齐米道歉。一番诚恳的交流后，两人的心拉近了距离，对雪山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敬仰催生出少女与小伙间的感情。

感情与雪山同在

渐渐地，拉吉开始关注并向大齐米学习，大齐米也很照顾这个“跟屁虫”。因为拉吉是女孩，她一直没能参加登山任务。每每大齐米出任务进山，两人只能通过写信遥寄思念。17岁那年，拉吉首次入选中日女子联合登山队，攀登拉布齐康峰，大齐米也肩负任务，与她一同前往北京集训，两人同吃同练数周。根据组织安排，拉吉提前离京入藏。她前脚刚走，大齐米的信就追了上来，字里行间流露出止不住的爱意：“哎呀，你走了后，我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任务结束后，拉吉与大齐米在巍巍雪山下确定了彼此的心意。1992年6月，相差11岁的两人在隆重的藏族传统婚礼中喜结连理。

婚礼结束第二天，新郎卸下饰满天珠的藏服，新娘脱去黄金加身的凤衣，两人穿回登山服，身姿矫健地从温暖甜蜜的小家走出，进入天寒地冻的白雪中。遥望远处屹立亿年的珠峰，拉吉牵起大齐米的手，深情地说：“什么时候能一起登珠峰就好了！”大齐米目光炯然，坚定地回应妻子：“我们的感情与雪山同在，一定会有机会的！”

没有蜜月，没有假期，二人很快就重新投入紧张的训练中。登山不同于一般的体育运动，专业性强，危险系数高，任何一丝疏忽都会造成伤亡事件，很多不幸事件并不是发生在登山路上，而是在成功登顶后的返回途中。于是，在平日训练之外，大齐米又给自己添了份“兼职”，整理所有攀登珠峰失败者的资料。拉吉开始自学大专课程，补充专业知识。拉吉和大齐米相互探讨，共同成长，对雪山共同的热爱让他们彼此联系得更加紧密。

俗话说“好事多磨”，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有序地准备着，拉吉突然怀孕打破了原本的计划。因为不能参加日常训练，队里安排拉吉做炊事员。从队员到主妇，这样的落差让她一时不能接受。几乎所有人都在劝拉吉放弃，但大齐米没有，每天下训，他都主动揽过家务，让妻子有喘息时间：“拉吉，不要心急，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有足够的体力，孩子大一点的时候，你还能登山的。”

丈夫的话给拉吉打了一剂强心针，她重新穿上运动服，每天清晨跑完3000米再上班，下工后躲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做负重练习。日复一日，谁也不知道，这个平时打菜刷碗的妇人竟偷偷修炼成了队里隐藏的“体能NO.1”。1994年5月，国际女子登山队来西藏挑选队员，大齐米替妻子找来旧登山服。在丈夫的鼓励下，拉吉在队员出发后偷偷跟上，并率先登顶，令评委与队友当场震惊。

从少女到二胎妈妈，拉吉再次凭本事披上那套战服。她深情地感激丈夫：“在我的成长道路上受两个人的影响，第一是阿爸，第二就是你。这几年来在你的影响和帮助下，我有了很大进步，我们的爱情经历多次生死的洗礼。若有一天我们能同时登上去，让珠峰见证我们至高的爱情，那才是最美丽的事情！”大齐米将她揽入怀中：“不是都说成功总是等着有准备的人吗？只要不松懈，我们会有这个机会的。”

此后10年，夫妻二人分别经历了十余次登山任务，各自都登上过珠峰，但共攀峰顶的机会仍未出现。冬去春来，时光流转，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2005年3月，国家测绘局重启珠峰测高，西藏登山队当仁不让接受这项历史性任务，指挥部在获悉拉吉和大齐米的想法后主动进行协调，让夫妻俩共同随队出任务，两人多年心愿终于在携手13年之际迎来曙光。

中国首对两次以上登顶珠峰的夫妻

2005年5月22日凌晨3点半，拉吉与大齐米收到西藏登山队书记尹逊平亲自发来的鼓励：“这次就看你们的了！”两人激动得眼泪直流：“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拉吉和大齐米与其他登山队员一同冒着零下30度的低温从大本营出发，顶着八级大风向珠峰挺进。

从山脚一路向上，大齐米一直紧紧握住拉吉的手，其实他的内心也有顾虑，家里还有老人与孩子，如果夫妻俩一起出事，家人该怎么办？在登山队，死亡从来不是一个能够轻易避开的话题，虽然西藏登山队20年来一直平平安安，但每年登山季一来，总能听到其他登山者遇难的消息。

在靠近第二台阶时，拉吉和大齐米遇到了前一天遇难的俄罗斯人，队友们纷纷绕道而行。登山途中气候瞬息万变，任何的迟疑都可能造成危险！拉吉还待在原地，向来沉默的丈夫声音比平时高了至少八度，急躁地催促：“赶紧走！不然我不等你了！”

历经8个小时的攀爬后，夫妻二人跟随登山队顺利登顶，成为“中国首对两次以上登顶珠峰的夫妻”！在这历史性的时刻，望着近在咫尺屹立亿万年的珠峰，拉吉内心的震撼无法比拟，她收起往日的顽皮，久久驻足。与国旗合影完毕后，两人拿出洁白的哈达，共同将它献给峰顶，向大自然致敬，也感谢雪山见证他们纯洁的爱情。

完成这次壮举后，一个家庭里爸爸、女儿、女婿三人都成功登顶珠峰，还都被授予“国际级运动健将”称号，这个登山家庭一下子火了，各地记者纷纷慕名来访。面对镜头，拉吉总是开朗地自我介绍，一张嘴一口白牙挂在脸上：“我是拉吉，不是简称，是不是听着像垃圾？”随后，她指着旁边略显腼腆的大齐米说：“这是我老公！”

只有当谈及未来打算时，大齐米才会难得一见地打开话匣子：“登山是真的改变了生活。珠峰我自己上了两次，跟拉吉也一起上了一次，什么遗憾都没有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支持他们三个学习。”大齐米与拉吉育有一儿一女，但在丈夫眼里，拉吉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是他的“第三个孩子”。大齐米非常希望儿子能够继承登山的志向！

次年9月，拉吉与其他3名女队员得到机会去北大进修。她半开玩笑地向丈夫保证：“我一定好好学，学好了将来当个教练，老公你不用操心了，就安心退休好了嘛！”拉吉果真兑现诺言，拼命学习文化知识，甚至可以用英语与外国友人交流，这让大齐米特别高兴与自豪。

此后，夫妻俩致力于登山活动推广与登山知识普及工作。2016年10月，中国登山协会与中国老年人体育协会举办首届全国重阳登高健身大会，拉吉作为西藏分会场的工作人员，负责带领登山爱好者小分队从雪格拉出发，攀登雪古拉峰。步入中年的拉吉依然身手矫健，作为领队细心地讲解注意事项，叮嘱所有人跟着她前进。

这回，大齐米没有一同前往，而是照顾好家里，做她坚实的大后方。拉吉顺利下山后，也会第一时间发来信息，向来不喝酒的大齐米就会开心地把酒杯倒得满满的，等爱人归来。活动结束，拉吉奔回家中，桌上已经摆满饭菜与酒水……

2020年5月，中国时隔15年重新启动珠峰测绘，举世瞩目。拉吉与大齐米已年过半百，登山队也换成了年轻面孔，但夫妻俩仍激动不已，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雪山。于他们而言，珠峰是亲见人生的长者挚友，更是生命中无法磨灭的青春记忆。雪山将永远在苍茫大地上屹立，他们的爱情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