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作文的诞生

赵英男

浙江省的一篇高考满分作文可以说点燃了2020年的夏天。这篇题为《生活在树上》的文章，读起来“深邃与晦涩齐飞”，也就难怪在网上“赞誉共质疑一色”。在重重论说甚至批评、指责与牢骚的背后，是人们不仅担心身为作者的孩子是否对哲思有所误解，也忧虑阅卷组的指挥棒会将基础教育阶段的阅读写作带向何方—毕竟，文章如曹丕所说，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我们自然可以很轻易地挑出这篇满分文章的毛病：知识过剩、概念堆砌、玄之又玄、炫技嫌疑……但别忘记，这篇文章的作者只有十八九岁；也别忽略，这篇文章的命运不取决于身为作者的孩子而是阅卷专家；更别否认，阅卷专家的观点与想法同样也要受制于现行高考制度与教育现状。简单说，正是现行高考制度与教育特别是语文教学的现状，制造了这篇满分作文。那我们就不妨看看：当下的高考制度是什么，语文教學现状又如何？

先说高考制度吧。俗话说中学生一怕周树人、二怕文言文、三怕写作文。其实作文理应相对简单，因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只要我们对生活有所观察、有所思考，下笔成文不是问题。白纸黑字的高考考纲往往也是这么要求的。但麻烦恰恰在于，如果把这一点当真，我们就输了。

我们都知道文章要贴近生活、贴近现实，但显然从高考题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个生活与现实其实与中学生相去甚远：埋在书上题海中的他们，其实蛮难对宏大浩渺的家国议题、变化万千的社会热点侃侃而谈。

我们也知道文章要质朴平实、抒发真情实感，但显然我们从高考范文中就可以看出再质朴的文字，也要在短短几十秒内给阅卷老师留下博览群书、文思泉涌、倚马可待的印象。于是应试作文中炫技和堆砌其实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我们需要多么凝练和深邃的语言才能用千字左右的篇幅、十二年基础教育的知识储备、周考月考磨砺的心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打动阅卷老师，拿到说得过去的分数呢？

我们还知道，文章立意高远、清新淡然方才不落窠臼。但显然我们都不敢冒这个险。高考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假设我们自己就是阅卷老师，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开头都是排比、对仗、用典和押韵种种手法精雕细刻而成，尽管这或许是考生早就准备好的模板，但不可置疑的是它让我们眼前一亮。这时，如果一篇题为《我的母亲》的文章，开头便是“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假设我们不知道这是胡适先生曾入选中学课文的作品，我们是否还会给这样开头的一篇散文高分呢？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们就要认真看待当下语文教育中的问题了。这里面的问题看似复杂，但其实也简单：这就是不读书，不仅孩子不读，语文老师也几乎很少读。现在升学压力异常繁重，孩子与家长心中最直接的目标就是提分，不论是学校课堂还是在教育机构，学生与家长期待的都是通过一堂课，孩子就可以掌握阅读或写作的十个技巧、五个方法、三个定律、六个得分点。但其实这都是不存在的，这一切话术不过是对孩子和家长内心焦虑的安慰剂。语文能力特别是基本的阅读、思辨、表达，还要靠孩子自己一点一滴的读书以及与父母老师的交流中得到提高。繁重的升学压力，使得孩子的学习走向歧途，也使得一线教学的老师们无法有充足时间提升自己。某种程度上说，除了教学技巧上的提升，老师们的学养在毕业入职那一刻起便几乎停滞不前，虽然他们的职称与名气可能一升再升。老师读书少，语文教学的品位自然会受到影响，靡丽煽情、概念堆砌也就变得很难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