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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的赢家,是别国

2020-08-20谢奕秋

南风窗 2020年17期
关键词:古巴苏联

谢奕秋

冷战绝不好玩。由“核恐怖平衡”和外围局部热战维持的美苏“冷战”状态,对双方而言都是巨大的损耗。尤其是苏联,当年将自己与阿富汗和越南“绑定”的教训,值得后人记取。

“当年冷战给世界人民带来的创伤和痛苦,绝不应重演。”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8月5日受访时表示,中美利益已深度交融,强行脱钩将使两国关系受到长远冲击,危及国际产业链安全和各国利益。

而第二天,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魏凤和应约同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通电话时,就南海、台湾、美方对中方“污名化”等问题表达中方原则立场,得到对方良性回应。今年是二战全面结束75周年,埃斯珀说,在两国关系紧张时,两军要“保持对话磋商,管控危机,防止误判,降低风险”。

苏联倾颓,早有端倪

过去,“冷战”发生在两大对立的阵营无法征服对方的时候,通常以核心国家之间的军备竞赛和对于外围国家的争夺为标志,也可称为慢性战争、可控战争和代理人战争。

陷入这种战争,核心国家起初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愈战愈勇,但几十年积蓄的国力,可能在短短10年内就败光。

比萨斜塔如果倒掉,肯定不仅是因为最后几周的暴雨,或无限制的游客攀爬。它的姿态,预示了它最终的结局。

苏联的大厦将倾,在其国力鼎盛时的1980年前后就有端倪了—当时莫斯科的大战略过于向国外倾斜,后来又上了里根“星球大战”计划的当,最终在1991年年底解体。

就在解体前不久,苏联还在挪威以北的巴伦支海,将多枚重达数十吨的洲际导弹“放了烟花”,以此震慑欧洲小国。

早期,苏联跟西方过招,“有板有眼”并不吃亏—不管是出兵镇压同情纳吉的匈牙利革命(1956年)、在第三次柏林危机中筑起柏林墙(1961年),还是入侵杜布切克领导下的捷克斯洛伐克(1968年),都让西方徒唤奈何。

但之后,在东方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无论是阿富汗还是朝鲜、越南,都让莫斯科做了赔本买卖。

在后果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辉煌期苏联的势力范围仍然令人印象深刻。比如,苏联一个国家的面积占世界1/6,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产油国、第二大工业国,重工业甚至超过了美国。波兰、东德、捷克、匈牙利、古巴、埃塞俄比亚等数十个国家,都曾长期倒向莫斯科。

从军事上看,苏联的陆军和战略导弹部队实力世界第一,海军实力世界第二;苏军在越南、古巴等国拥有众多军事基地,华沙条约组织也足以颉颃北约。1981年,苏联举行了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军演,“以平方公里为部队数量的计算单位”。

然而,投资坦克(平均寿命30年)不如投资年轻人和新兴行业。

苏联并不缺乏高科技人才,他们较早研发出了数控机床、晶体管计算机、三进制计算机、移动电话等,可惜没有得到市场化普及的机会。

由于工业强军路线,除了人造卫星和太空站等“军民两用”技术惊艳世界,苏联的民用科技自主研发之路并不通畅,后期干脆转向了“技术移植”,即仿制和抄袭西方产品。

与此同时,为了保持一系列军用技术的独家,苏联阻塞“军转民”道路,导致其绝大多数军用发明无法进入国民经济领域。科学家发表论文难、知识成果转化难、财务自由难,年轻人遂不愿在国内坐科研冷板凳。

为了防止莫斯科“经营”数年的阿富汗倒向美国,苏军悍然冲进总统府,打死阿明,将卡尔迈勒扶上台并宣称阿富汗发生政变,苏军系应邀进入阿境。

某种程度上,不“以人为本”的军事和重工业辉煌,注定了苏联在和平年代、消费时代的影响力将式微—为避免这一结果,它有挑起战事的本能。

美国政府虽然没能预见苏联的突然解体,但是对苏联的本性有着深刻洞察。

1946年2月22日(周五),感冒中的美国驻苏联大使馆代办乔治·凯南向国务院拍发了一封5000多词的长电报,揭示了苏联与美国分庭抗礼的野心,成了二战后初期美国“冷战遏制”政策的起源。

11天后,已经下台大半年的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应杜鲁门总统之邀在美国发表了针对苏联的“铁幕演说”。

但冷战真正开始,要等到一年后(1947年3月12日)杜鲁门在美国国会发表咨文提出杜鲁门主义,宣示与控制东欧的苏联分道扬镳。

而从1948年6月开始,苏联“封锁西柏林”长达近一年,是冷战时期的第一次重大国际危机,并首次造成了人员伤亡。当时,美英出动大批飞机,向西柏林250万居民日夜不停地空运粮食和日用物资,并对苏占区实施反封锁。

第一次柏林危机结束后不久,美国参议员麦卡锡利用“抓苏联间谍”运动,诽谤、迫害美国政界、教育界和文化界的亲苏联人士。直到斯大林去世、朝鲜战争停战的次年(1954年),这一运动才偃旗息鼓,但对美国社会的伤害已难以挽回。

美苏冷战,前后持续了近45年,占苏联历史时长的65%。在前35年(1947—1982年)里,苏联的国力并没有衰落,反而在增强;倒是美国相比二战后初期,国际地位有所削弱。

这么看来,冷战对苏联没那么糟,热战对美国也似有帮助。

第三国热战,第四方得利

实际上,绊倒苏联的不是曾伴随它几十年的狭义冷战本身,而是它崛起后为赢得几场热战所付出的高昂成本。在垄断真理的体制问题之外,是冷战的并发症—局部热战,误了苏联的性命。

最常被提到的,是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

当时,阿明总统通过政变在阿富汗上台未久。为了防止莫斯科“经营”数年的阿富汗倒向美国,苏军悍然冲进总统府,打死阿明,将卡尔迈勒扶上台并宣称阿富汗发生政变,苏军系应邀进入阿境。

“大象打架,草地遭殃。”除了一位小女儿外,阿明的4位妻子和23个子女也被苏军全部杀害。

军事上开局“良好”,苏联人却没想到,由于周边多国和美国的介入,此仗一打就是10年。阿富汗约100万人死于战火,600万人被迫逃离家园。以后的多届联合国大会上,苏联都遭到各国的强烈谴责。

这10年里,苏联先后有150多万官兵在阿富汗作战,累计伤亡5万余人,耗资450亿卢布。撤军后,苏联自己的人民代表大会甚至通过决议,认为苏军侵阿违宪,“理应受到政治和道义谴责”。

苏联解体后,那些侵阿老兵陷入生活底层,被称为“刽子手”“罪犯”,遭到社会歧视。许多人后来报名参加了车臣战争,一些人当了警察后成为某种社会公害。

除了苏联侵阿事件,得到苏联支持的越南在1978年12月入侵柬埔寨,也引起了全球连锁反应,加剧了苏联的战略被动。

1979年初,越南军队在柬埔寨反叛者韩桑林、洪森等的支持下,占领了柬埔寨首都金边,推翻了红色高棉政府,引起了越南北部边界另一侧的“自卫还击”。越军在两个方向的战斗,分别持续12年和10年,削弱了苏联实力,也重塑了中美苏“战略三角”。

在整个80年代,尤其是中后期,国际油价被沙特等亲美国家“摁在地上摩擦”,苏联经济由此不断“失血”。莫斯科顶多是通过向印度、东德等国卖军火、石油或站台,才有了点止损的本钱。但“国小胃口大”的越南、古巴等国,仍在不断“盘剥”苏联。

当苏联对第三世界援助的事实和数据(875亿卢布到期债权无法清偿)被一些学者公布后,民众的幻灭情绪和讥评讽言,使苏联在第三世界的进一步介入,在国内成为一个麻烦且危险的政治议题。

东亚个别国家虽然“后怕”于苏联解体带来的巨大地缘政治真空,但在当时,却乐见这个苏维埃联盟的海外墙脚—从尼加拉瓜(奥尔特加政权)到南也门,从埃塞俄比亚(门格斯图政权)到阿富汗(纳吉布拉政权),被一一挖空。

历史上很多例子说明,当老大、老二视若仇雠时,往往有老三、老四帮助老大对付老二。而老大要做的,就是为这种“以多欺少”的行为安一个正义的名头,或者通过挑衅老二来勾起戏剧性的冲突,但避免一开始就亲自下场。

美国并未在亚非拉的局部热战中,占到苏联多少便宜。即便后来东欧国家相继投靠西方,也还有像柬埔寨、安哥拉这样的国家,在冷战结束后是原来亲苏联的一方胜出。

其实,包括持续近20年的越南战争(1955—1975年)在内,美国并未在亚非拉的局部热战中,占到苏联多少便宜。即便后来东欧国家相继投靠西方,也还有像柬埔寨、安哥拉这样的国家,在冷战结束后是原来亲苏联的一方胜出。

美苏冷战的真正赢家,是日本、德国这些曾匍匐在莫斯科军事威慑脚下的二战战败国。多年后,日本组建了事实上不带美国玩的跨太平洋贸易联盟,德国成了欧罗巴联盟的幕后老板;美国终于有个金发老头站出来说,为盟友站岗放哨多年,美国大兵该歇歇脚了。

是该歇一歇了。对比老布什打海湾战争时的雷厉风行,特朗普在面对伊朗、委内瑞拉时的犹豫不决说明,美国意识到了“在第三国热战,让第四方得利”的老问题。

从代价来看,冷和平小于冷战。但在两极对峙时期,“冷和平”也无法维系,冷战算是“最不坏的一种战争”,避免了世界大战卷土重来。何况,冷战时期存在广大的中间地带,像印度曾参与组建的“不结盟运动”,存续至今已有一甲子、120个成员国。

冷战已逝,即便当下没有过去那样的冷战土壤,冷战的种子也随处可见,只待合适的气候便能发芽。近来,印度在军事上不敌中国,就拿TikTok、微信等至少59款中国APP出气,也是一种冷暴力。

反对“新冷战”

7月23日,刚刚结束了对欧洲访问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加州的尼克松总统图书馆发表了针对中国的演讲。

这次演讲与美方要求关闭中国驻休斯敦总领馆之间是有联系的,可以说是特朗普政府对中国步步紧逼的预谋动作。其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要让美中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在打冷战。

“如果谁要在21世纪的今天挑起所谓‘新冷战,那他就站到了历史前进的对立面,就是国际合作的最大破坏者,就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针对挑起新冷战的一方,王毅外长用词犀利。

尽管中美有陷入新冷战的风险,但新冷战毕竟还只是一种动向,并未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因此,思考如何避免新冷战,不能说不合时宜。

在人类军事史上,冷战不常有,兼并战争却层出不穷。我们不妨思考:对于一个实力超强的大国,国内如何发出“反战”的呼声?

这当然很难,即便是对“山巅之城”而言。

美国在1790年定都华盛顿时,只有不到1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至今增加了6倍多。美国“民主之父”杰斐逊,曾经指望“自由帝国”最后占领古巴,甚至吞并加拿大、墨西哥。

不过,杰斐逊之后麦迪逊和门罗这两任总统,谁也没有向古巴下过死手。直到1846—1848年的墨西哥战争,美国才第一次在别国土地上正式作戰。但美国国会满足于获得加州、得州等地,不同意国务卿夺取整个墨西哥的计划。韦伯斯特、道格拉斯、科温、林肯等人,都是当时著名的反战人士。

后来林肯上台,美国内战爆发,却意外解放了黑奴。之后美国重新崛起,1898年西奥多·罗斯福出征古巴大胜,美国顺势夺得菲律宾、关岛等地。但又一次,他后面的两个总统—有过统治菲律宾教训的塔夫脱,与大学校长出身、满脑子和平思想的威尔逊,制止了美国的扩张狂热。

冷战的历史教训,值得后人记取。了解其他陷进去的强权都吃过什么苦,我们自己也许就能绕道而行、择善而从了。

而像德日这样的国家,发展之初都承诺过和平,但等势力坐大后就倾向于武力改变国际秩序。可见,“反战”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这些国家能否发展出抵御战争诱惑、让不同利益群体发声受保障的机制。简单说,“没有通吃的社会,大家才能活”。

相比德日,苏联在冷战的氛围中,追求一种平行秩序,并不寻求立即推翻西方世界的主导地位。这个“对峙为主、不乏缓和”的过程很漫长,核心国家之间的关系有起有落,至少美国民间“反战”的机会并不少。

1959年,在和尼克松(时任美国副总统)于莫斯科进行“厨房辩论”之后,赫鲁晓夫访美,点名与玛丽莲·梦露共进午餐;梦露次年也随她的克格勃情人,秘密访问了苏联。

那段时间,战后美苏关系第一次缓和。其副产品之一是,苏联主动限制革命事业输出。1962年的古巴导弹危机破坏了美苏缓和的气氛。仅仅13天后,赫鲁晓夫同意从古巴撤出核导弹,但以美国承诺不侵犯古巴,并且美军私下从土耳其撤出导弹为交换条件。中国那时狠批苏联对美软弱,除了不了解美苏交涉内情外,也因为美国刚在古巴发现苏联导弹,第三天中国就决定对印自卫反击,当时对印胜仗正打到半截。

勃列日涅夫上臺后,苏联趁美国陷入越战泥潭,缩小了与美国的实力差距。从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美苏领导人互访频繁,并签署了《美苏限制战略核武器条约》,标志着双方关系第二次缓和—这也是美国国内持续“反越战”的成果。

而在家庭出身比较复杂的戈尔巴乔夫(斯大林时期,戈氏外公蹲了14年大牢,爷爷曾被流放西伯利亚)上台后,苏联经济不景气,对外战略收缩,促成美苏关系第三次缓和。1987年里根总统甚至站在柏林墙下,隔空呼吁戈氏“推倒这堵墙”。

尽管戈氏也试图进行政治改革,但在经济上“胜骄败馁”的苏联,最后还是内部矛盾大爆发,走向了自我解体。

尝过冷战滋味的,大都心有余悸。愿冷战不再来,可视为一种朴素的反战情结。但心愿远远不够,因为有太多的“温柔陷阱”诱惑着某一方坠入,常常是通过所谓张扬国威的形式,也有被所谓盟友拖累的原因。

冷战的历史教训,值得后人记取。了解其他陷进去的强权都吃过什么苦,我们自己也许就能绕道而行、择善而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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