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化遗产保护跨学科联合调查的实验与求解
2020-08-20张剑葳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北京北京100871
张剑葳(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北京> 北京 100871)
杜林东(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 重庆 400045)
一、“合”的必要:作为跨学科研究的文化遗产保护
回溯人类知识体系,对知识进行划分并建构体系在西方古典时期已出现。基于存在的世界,人类以各不相同的、托马斯·库恩(Thomas Samuel Kuhn)描述的“不可通约(incommensurable ways)”的自然观来观察解释,也因此诞生不同学科[1]。自古希腊哲学家起,便开始尝试对知识分类,如亚里士多德将知识分为理论哲学、实践哲学、创造哲学三类。中世纪时期的欧洲,牛津大学、巴黎大学等古老学府设置文学、法学、神学、医学等课程,传授较此后更为综合的知识[2]。
文艺复兴至工业革命以来,人类认知与生产力均有巨大提升,在古典知识基础上建立了成百上千的门类科学。19世纪上半叶,随着学科分化,现代学科逐步成型,知识体系愈加精细专门化。此时,培根(Francis Bacon)、孔德(Auguste Comte)、杜威(Melvil Dewey)等对学科从不同切入点进行分类,如杜威创造十进分类法(DC法),将知识分为10大类,各大类下进行二级划分,对现代图书馆管理影响深远[3]。不断细致的学科划分符合彼时资本主义的转型:从粗放型资本积累转向密集型资本积累,这一转型过程伴随着不断的劳动分工与再分工,对事物不断切分细化,集中表现于20世纪30—50年代诞生于美国的福特主义,之后扩散至全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4]。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一段描述强烈展现出彼时学科中的分工特征:“科学已经进入一个先前所不知道的专业化阶段……个人只有在他是一位严谨的专家的场合,才能在科学领域获得某种关于真正完满的东西的确定意识”[5]。
但20世纪末以降,正如1970年代福特主义由于内在缺陷与外部条件变化带来的经济结构调整一般,走向极度不可通约的学科分化与未来网络社会全球化、丰富化的联接转换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指出“流动性”成为网络社会最大特征①“流动不仅是社会组织里的一个要素而已:流动是支配了我们的经济、政治与象征生活之过程的表现”。参见:(美)曼纽尔·卡斯特. 网络社会的崛起[M]. 夏铸九,王志弘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6:383.,流动突破相对静止的状态和与之适应的观念及评价原则,这股强大的力量对原有状态提出多方面的严峻挑战。人们不得不寻求交融之路,“跨学科”一词也逐步出现在学术研究中。各类跨学科研究的涌现展示出其时代的必要性,表现于二战后西方不断出现的新兴研究领域,如生命科学、环境科学等。
卡斯特同时指出,网络社会的到来会唤起社会成员自主建构一种集体认同,一种对全球化趋同的抵抗性认同:“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正在被全球化和认同的对立趋势所塑造”,“这些集体认同为了捍卫文化的特殊性,为了保卫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加以控制,而对全球和世界主义提出了挑战”[6]。
对趋同的抵抗、对集体认同的建构,生发出现代的文化遗产保护运动。
可见,文化遗产保护作为人类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未来为应对更广泛且相互关联性问题,具有跨学科研究的必要性与合理性。特别地,以网络社会、全球化、城市化带来的抵抗性集体认同又强化了乡村文化遗产保护在未来的重要性;乡村遗产本身的系统性以及构成特征使其在跨学科研究上更具必要性。国内的乡村遗产研究和实践经过近20年的发展,对跨学科研究必要性的认识逐渐清晰。
截至2019年6月,我国相关主管部门已陆续公布了五批共6819个中国传统村落。国家有关管理部门、学术界以及各相关实践领域在20年间经过对文物保护单位、世界文化遗产、历史文化名村、美丽乡村建设、中国传统村落等与乡村相关的不同系列的探索与积累,已经在调查、规划、建设、登录管理等层面形成了相对稳定、各有侧重的工作方法和研究范式。例如:以孙华(2015)的一系列文章[7-9]为代表,反映了其团队基于西南民族村落调查与保护研究的十年积累,实际上已经对传统村落采取了一定的跨学科方法,形成了认知理论;在管理与实践领域,相应的一套标准流程经由《传统村落评价认定指标体系(试行)》[10]、《传统村落保护发展规划编制基本要求(试行)》[11]、国家标准《传统村落保护与利用(征求意见稿)》②安徽省质量和标准化研究院起草,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计划编号:20154155-T-424。等文件,形成了一套可资参照的技术规范和操作指南,其中已经开始吸收社会调查、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查评价方面的内容;罗德胤(2017)[12]、杜晓帆团队(2018、2019)[13-15]等近年的村落保护研究和实践体现了建筑学、社会学、文化遗产学等多学科融合的方法与行动;地理学者的研究则从系统论出发,构建了乡村人地关系地域系统,将乡村保护与发展相关的各个学科均纳入其中[16];文化遗产与旅游的融合发展从政府机构改革层面到理论与实践均是近年备受关注的热点之一,两领域学者通过联合工作坊、笔谈等形式进行对话和讨论[17-19]。
然而,虽然在学术层面和国家管理层面对于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形成了多学科融合的观念,但在实践领域,即便要求开展社会调查、“非遗”登记等工作,传统村落保护规划仍然更多地按照工程项目来管理,沿用着规划、设计工程的话语体系和执行标准;相应地,遗产保护教育层面虽然已开始探索,但与教学体系上形成公认可行的乡村遗产调查研究多学科融合或交叉的教学方法尚有较大距离。
那么,乡村文化遗产保护究竟如何以跨学科的方式来研究并实践?在“不可通约性”尚存的状况下,各学科如何关联并协调?
有鉴于此,2019年“文化遗产保护联合工作坊”北京大学暑期课程组建了集文化遗产保护、考古、建筑、旅游、社会学、规划、景观、艺术、传媒等多学科师生组成的联合团队,前往山西省平遥县的东戈山村和西戈山村进行调研③2018年5月,平遥县人民政府发起成立“平遥城乡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国际工作坊”,来自国内外的十支团队历时一年,对平遥古城的各个街区和部分乡村地区进行文化遗产的研究研判,从公众出发、再走向公众,通过不同专业视角和学科所长,提出保护与发展的思路和举措。北京大学基于“文化遗产保护联合工作坊”暑期课程组织的联合团队作为主要参与团队之一,由国内外知名高校及科研机构数十位不同专业背景的学者组成教学团队,募集来自北京大学、山西大学、中山大学等27所国内外高校的46位学生参加。经过半年的准备,联合团队于2019年7月12—20日期间于平遥县东戈山村和西戈山村进行实地调研。。这是一次文化遗产多学科联合调查与教学的探索,以调查报告、发展建议、艺术创作、展览呈现为成果,尝试了对乡村文化遗产保护开展跨学科联合调查的研究与教学实验④成果在2019年9月举行的首届“平遥文化遗产国际交流周”上以主题展览和论坛形式呈现,包括文本报告《平遥东、西戈山村调查与保护性发展指引》(预计2020年底出版)、主题展览“乡村文化遗产的跨学科实验研究与阐释”,工作坊成果还包括雕塑《触摸·戈山》、国画《乡愁·戈山》、舞蹈实验影像《寻找·戈山》、纪录片《视觉·戈山》等艺术作品。。
二、求交集:以共同问题牵引方法
图1 清光緒《平遥县志》乡图[20](制图:席雅卿)
图2 黄土沟壑上的东戈山村(摄影:张剑葳)
平遥县处于太原盆地的西南,整体地形东南方倚太岳山北麓,山势由东南向西北顺势而下,西北部成为汾河河谷,其地形地貌可划分为平原区、台地区、山地区三个部分。东戈山、西戈山村位于平遥县东南(图1),距离平遥县城直线距离约11.5千米,乘车抵达约需50分钟。两村紧邻,通过乡道与东泉镇连接。东、西戈山村处于沟壑交错的台地区,全村占地面积分别约3225亩与3083亩,东西两侧被自然冲沟所夹,与周边农田一道形成自然质朴的黄土丘陵乡村景观(图2)。
东、西戈山村紧邻河谷而建,所邻河谷过去可能曾经是汇入惠济河的支流,如今已经干涸。村庄依地形分布,内有防御性的古堡,有堡墙、堡门等防御性设施遗存,村内建筑布局较为规整。从1968年美国拍摄的卫星地图上还能看到明清遗留的村落格局(图3)。与今日的卫星地图对比,可以看到东、西戈山村旧村基本保留了原有的格局特征,在西戈山村以东和东戈山村以北及以南部分地区建设了新村(图4)。两村在历史上都是典型的农业村庄,手工业和商业发展较为薄弱。东戈山居民以王姓为主,西戈山以裴姓为主,两个家族历史上均从事过商业与医药行业,诞生过在晋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
两村建筑肌理规整,传统的木构、土墙、土窑、锢窑、土堡组成了建筑语言的基底,村中保存有少量风貌较好的古建筑、民居大院,例如东戈山的宝禅寺、王治臣宅院,西戈山的三官庙、裴氏祠堂、敬业庵等,虽然不乏明清时期原构和精美雕刻,但以文物建筑的眼光来看,其年代、结构、形制、成片规模方面并无稀缺性。村中夹杂着荒颓、破败的民居古寺,老村边缘以及新老村交接地带填充着新建的砖房(图5)。这样的景观在华北地区的传统村落中比比皆是,具有比较普遍的代表性,却绝非“突出”⑤或以为关于村名“戈山”的来历似有古意,是否蕴涵着更深的历史渊源?但实际原因可能在于东、西戈山村“原名为东西过山,因方言‘过’与‘戈’同音才以音传讹”,村名并无更深意涵。参见:平遥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平遥县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9.《汾州府志》也载:“过山,西北距县治四十五里,魏书地形志平遥有过山是也。‘过’读如‘戈’。鲁涧之水出焉,西北流二十余里,散于原野。其西为戈岭,有谿涧东北入侯甲水。超山,西北距县治四十里。麓台山以西至此,皆古过山也。”参见:(清)王轩.(光绪)山西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0.。研究目标在于对两个村进行初步的田野调查,在此基础上发现问题,并为未来制定一个初步的保护发展建议。
工作坊分为古建筑、规划、旅游、社会、艺术五个组开展调查研究。初步任务以学科内常规工作为主,如访谈调查、村落空间描绘、典型历史建筑测绘、旅游资源评估、重要节点设计、艺术采风等,分别取得了一定的基础性成果。但关于五组的成果如何跨学科交融形成合力,起初并未找到方法,成为影响工作推进的急迫问题。
库恩论述学科间“不可通约性”存在的关键一点为常规学科建立在“范式”成熟的基础上,即某种理论方法成为主导,“这种活动似乎是强把自然界塞进一个由范式提供的已经制成且相当坚实的盒子里”,而范式本身具有不完整性与高度的收敛性,“范式给人们留下非常多的扫尾工作要做……大多数科学家倾其全部科学生涯所从事的正是这些扫尾工作”[22]。如此,工作坊各组按照预定方式在各自学科内完成任务后,其结果定会各有所指,成为各学科成果组成的松散集合。
因此,跨学科的融合需要尽早提上议程,一条解决路径是上述学科共同研究同一相对具体的问题,以问题的需求牵引方法的交集。
价值认知和评估常被作为规划的首要问题,是否可以成为各学科共同研究的最大公约数?答案是肯定的。但在寻常可见的乡村遗产中,价值评估却往往又体现出一定的难度——普通的村落景观中,稀缺性难以觅得。传统的保护规划话语体系中常见的“套话”正由此困境而来。
但如果我们承认,对于阅读和理解地方历史,寻常的传统建筑作为物质见证能够发挥其史料记录作用,那它们就不必非得在年代和艺术上具有稀缺性价值。建筑史研究关注村落建筑遗产的历时性变化与叠加,由于建筑具有空间容纳功能和对社会活动的记录功能,其功能格局的增减改动、修缮的记录、材料的增改、事件的发生、构造的创造等,实际上是易于反映社会活动从而与社会史研究相结合的。建筑史与社会史这两种方法的交叉运用因此有望解释乡村社会活动与村落空间的映射关系,以及乡村遗产的结构性特征与生长过程。对于仍然活着的传统村落来说,社会调查所反映出的民俗活动、制度、知识、记忆等,将映射在这个村落的物质空间中。因而,在村落中与多数人发生关联的空间,正是那些活动丰富的公共空间。公共空间可以成为各学科开展研究的具体问题交集。
图3 1968年东西戈山村卫星地图[21]
图4 今日东、西戈山村卫星地图
图5 西戈山村全景(摄影:马青龙)
图6 根据调查还原的东戈山村历史上发展变迁(制图:杜林东)
以东戈山村为例,当下的基本状况是物质性的公共空间极度缺乏,全村仅存供销社一处公共建筑,销售一些生活必需品的同时兼做全村的活动中心,村民偶尔聚集在此闲聊或打牌;村头一处空地偶尔聚集村中妇女跳广场舞,此外再无日常性的公共生活。重要的节日活动目前仅存春节拜神、清明祭祖,相较从前均已简化。这无疑与该村人口不断外流导致的老龄化与空心化相关。人口流失带来的重要影响还包括村民自组织能力的丧失,村中的祠庙建筑和公共空间因此荒废破败,无人打理。
通过对村民的不断采访,对现存古建筑的分析,对碑文史料的初步考证,可大致还原该村清末民初时期的公共生活图景。在19世纪下半叶以前,东戈山村南侧以土坎为界,东、西、北三侧以院落院墙为界。南北各一堡门,北门内有打更房。村内寺庙保存较多,互相存在一定对位关系。其中宝禅寺、神棚窑、戏台三者相互关联,呈“请神看戏”空间意象。蛭蝗庙系东、西戈山村共同使用(另说村外西北角有关公庙,地点尚未考证,庙后为蓄水池,堡内雨水汇至此处,村民常在此浣洗衣物)。每逢节庆邻村村民均会聚集于东戈山村进行游庙、看戏活动。
宝禅寺在清末民初庙产兴学运动背景下被改造为当地小学,老爷庙背后空地被改为小学操场,彼时邻村村民都会来此接受教育。1950年代后,几处寺庙均在“土改运动”中荒废,神棚窑成为全村取水点(由沟内取水至此),下街东端商店则成为村民日常生活聚集处。在社会结构的变动下,村落重要的公共活动虽大多依旧围绕原有物质公共空间进行,但活动内容与承载的精神发生了变化。1970年代以降,沿旧堡北部与南部分别建起新村,至1990年代人口流出加剧,原有的公共活动逐渐消亡,相关的物质空间渐渐荒败(图6)。
基于上述认识,是否能以某种方式重塑村内的公共空间?能否在保有其本地文化特色时有所发展?一种可能的路径为借用旅游业作为突破口,其管理运营以村民精英(或返乡的精英)推动,发展新产业的同时提升村落本身的自组织能力。赋予历史建筑及遗址空间以村史展陈、曲艺排演、图书阅览等文化功能,将承载记忆的物质空间重组、重现,在为本地村民提供多样的公共活动空间的同时吸引旅游观光体验,求得主客共同发展(图7)。这一路径正是平遥梁村所采取的路径,从实际效果来看,已经初现成效。
要之,以公共空间这一社会层面与物质层面的共同需求,工作坊的社会组、旅游组着重前者,规划组、古建筑组着重后者,以问题的交集引领,求得了一种跨学科联合工作的路径。如果再进一步来看,这是以价值认知的转向为前提的,可见,价值问题在跨学科研究的语境中仍然具备根本性意义。
三、求并集:历史与未来、全局与个体
为历史研究加入社会的视角、为社会研究加入时间的维度,亦是一种跨学科方法的联合。
赵世瑜关于“大历史”与“小历史”的区域社会史研究范式[23],李军关于“小共同体”向“大共同体”扩散的遗产化过程论述[24],均提示我们应当反复以不同尺度来关注村落——一个村落既是中国社会某一区域的细胞,又是一群人基于地缘、亲缘结成的社区。是人们在土地上的日常生活,造就出今天所见的乡村遗产。
从区域的层面,关于华北乡村常见的关键词常包括:人口流动、城乡联系、商业发展、水案纠纷、祈雨仪式等,具体到平遥乡村,还集中呈现出在清末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代管村落”现象⑥参见本期马青龙、张剑葳文《平遥乡村遗产的生长:基于山前近水聚集型村落的观察》。,反映了社会史家关注的“国家的在场”“基层治理”等相关问题。将上述历史上的村际活动置于地域系统中考察,有助于理解乡村社会活动给历史上的城乡体系、村落空间留下的诸多建成遗产印记的形成过程,并获得全局性的认知。
时间维度的加入使我们对于村落过去与现在的结构性关系有了认识的可能。社会史家已指出1950年代以来农村经济集体化、联产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变化反映出的对于水利公共资源使用的问题和应对(图8),其实在历史上就有镜鉴[25]。水作为公共资源,历史上产权一直不清晰,围绕其产生过各种斗争、制度和经验。这些历史经验有些可资当今的乡村社会治理借鉴、预判,有些则至少能帮助我们理解在地社区集体和个体的价值趋向与认知结构的源流。
如果说乡村社会的调查研究在时间轴上向过去看可以成为区域的社会史研究或村落与集体的记忆研究,成为我们理解当下的基础;那么向未来看,则为我们规划和传续传统村落遗产提供了方法和反思的途径——“情景规划”的运用,是本次工作坊在未来这一向度上的研究尝试。
情景规划(Scenario Planning)以描述性的语言,带入典型化的个人角色,通过对文化遗产保护地未来极端情况下的状态进行猜想,发现其潜在的影响大且不可预测的问题,从而提前提出解决对策,规避风险⑦参见本期陈时羽文《构筑超脱于现实的未来情景——情景规划在文化遗产管理领域的运用》。。它既要求掌控全局的意识,从而合理设置出极化场景,又落实在个人化的表述形式上。虽然是以模型形式作出极化假设和情景设想,但其创造性、细节性、社区性的特点,实则建立了规划制定者与当地社区的共情联系,增强了代入感。与社会科学的定量与质性研究的气质平行,它的想象力和共情性显示出人文关怀。工作坊成员基于情景规划,反推出村落社会保护与发展的威胁,例如学校搬迁、人口外流的负向循环机制,旅游业对村落影响的不确定性等(图9)。
图7 村民对东戈山村公共空间的需求[图片来源:王蕙琳(10岁)、王心瑶(9岁)、冀林洲等绘]
图8 西戈山村用水设施(制图:张潇予)
由上可见,如果将“全局—个体”“过去—未来”视为两轴来建立坐标系,可以获得关于个体的历史、全局的历史、个体的未来、全局的未来四个象限,涉及的学科至少包括社会史(历史)、社会学及规划学。跨学科方法在这两个维度延展以获得的并集,对于更大范围引起共情具有有效作用。
在以往的村落调查中,少有与实践性艺术学科联合开展的研究。实际上,艺术对于个体经验和情感的表达具有最直接的力量和作用,好的作品引发的共情,能够产生跨文化的深刻影响力。面向华北乡村的寻常景观,本次工作坊艺术组预设的问题包括:
图9 东戈山村情景规划 [图片来源:北京大学文化遗产保护联合工作坊成果报告《平遥东戈山村调查与保护性发展指引》(待刊)]
图10 工作坊成员基于平遥传统工艺美术调查,在西戈山村裴氏宗祠完成的艺术作品《触摸·戈山》。作品一面保持原木,另一面涂上绚丽的推光漆,抽象的图案像东、西戈山所在的黄土地形⑧作者华成(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与平遥推光漆工艺师刘培义合作完成。。
一、调查区域有哪些具有代表性的民间艺术、工艺美术,其传承情况如何,进而能否作为现代创作的源泉?
二、不同艺术形式,在面对具体地方的乡村景观时,会有怎样的个性化回应?
三、艺术作品所引发的共情和思考,与文化遗产语境中的情感价值是否具有同构性?
这一系列问题实际也以“求并集”的形式,包含了艺术采风、田野调查,即兴创作,纪实创作,最终以不同艺术形式的作品或小品呈现出来。包括:传统工艺与塑形(装置艺术)、身体对空间和氛围的回应(舞蹈实验影像)、对平遥人文音响的捕捉(电子乐作曲)、乡愁题材的叙事性绘画(国画)、对工作坊的纪实拍摄(摄影与纪录片)等。
例如工作坊艺术组调查了平遥的传统工艺美术推光漆器的制作,这一工作本身具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调查的性质,进而创作者又将其运用到现代雕塑装置中,将推光漆应用到西戈山村裴氏宗祠换下来的檩条上。他观察了村中民居檩与椽的构造关系,将装置按建筑构造组合成一个倒塌的屋檐局部,集中反映了创作者在这一处乡村遗产中获得的在地知识和情感经验(图10)。
艺术学科的加入,为个体经验联通集体意识、在地社区联通更大范围的文化族群另辟了一条蹊径。正如秦岭所论:“文化,本质上是人类社会面对所有问题时最终的出路和解决方案,而在文化这个宽泛的概念当中,历史与艺术,从来都是最有力量并且最容易被共情被认同的部分”[26]。对于文化遗产相关学科来说,艺术将是未来求并集的重要方向。
四、结语
当城市被全球化带来的大量同质化符号及去地方化建设充斥时,乡村更成为承载地方文化传统与多样性的物质空间。藉由一次跨学科的实验研究,可以看出,在网络社会带来日益全球化、同质化的社会形态中,文化遗产保护是自发性集体认同的一种表现,因此它不仅仅是针对某一地区的本土化问题,更是广泛性的世界问题,本身对知识的关联性就提出极高的要求。
正如孙华所言:“传统村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保护传统村落并使村落保持发展的活力,自然也是复杂的系统工程。”研究传统村落更需要跨学科的合作,而跨学科需要补充通识,扩大公约数,才能让各学科的成员们有贯通对话的基础。在此基础上,以问题牵引求交集,从历史与未来、全局与个体两个维度求并集,以求得关联和整合。
人类的整体知识从分化走向整合,但这种整合不是简单地恢复过去、否认已有的学科分类、让人人成为文艺复兴时期那样的“英雄”,而是站在人类已有生产力提升、劳动分工的基础上,应对未来广泛问题的一次关联整合。在具体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与实践中,基本问题在于如何将与其相关的多种学科有效协同,真正意义上突破多学科协同时的不可通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