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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青年调查岂不怀归?

2020-08-19田丰林凯玄

齐鲁周刊 2020年16期
关键词:大神大城市社会学

田丰 林凯玄

第一次听说“三和大神”,是在朋友小聚的饭局上。一个朋友问我:“你知道最近深圳有一群‘三和大神吗?”我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他,因为在此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回事。回到家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搜索“三和大神”,才发现原来这是存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人群”。之所以称其为“人群”,是因为在我当时的理解范围内,实在无法接受处于这种生活状态的一群人存在,甚至有时会觉得“三和大神”仿佛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身为研究者,我显然不能接受这种主观臆断的想法。我会时不时地在网上搜索关于“三和大神”的消息,每次看到相关报道,也会保存或收藏起来,总想着有一天会去做三和的研究。等待的时间似乎很漫长,直到凯玄的到来。有一次与凯玄聊天时说起“三和大神”是中国城市化过程中的负面典型,却一直没有真正的研究介入,而他恰恰对此感兴趣,更难能可贵的是,凯玄也愿意去三和做田野。由此,我们师生组成了一个非正式的研究团队,凯玄转化为局内人,融入和体验三和生活,我则是作为局外人,观察和了解三和青年。

我们从网络得知,那里的生活环境异常恶劣,非一般人所能忍受,还可能存在一定的人身安全问题。在开始三和青年田野研究之前,我跟凯玄确认过多次,问他怕不怕,甚至到他临走前,我还在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凯玄则毅然踏上了他的三和之旅,对三和青年长达半年的研究就此展开。

我们把研究直接定位于对三和及三和青年最真实、客观和准确描述的基础上,尽可能深入三和青年群体中去透视和理解他们对生活、工作的选择,以及通过这一选择而聚集在三和背后的逻辑和意义。这一研究定位并非退而求其次地躲避社会学研究中更普遍使用的、从宏大理论到社会现实的叙事模式,而是试图在以往社会学研究的套路之外,寻找一种看似浅层却更具坚实基础的叙事模式,让社会学研究更加多元化,形成以描述基本事实为基础的社会学研究方式。

当然,很多研究者可能认为把事实说清楚的白描方式并不是真正的社会学研究。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研究,却是中国社会剧烈变革过程中最缺乏的研究。可以说,此次研究的设想很大程度上也来自现有社会学对社会事实白描的忽略。

三和青年的出现并不是偶发的孤立现象,而是和经济社会发展变迁以及青年人群特点的变化紧密相连。三和青年的出现离不开工业化发展,以及中国在整个工业化背景下的人口流动。众所周知,深圳从地处边陲的小渔村走向国际化的大都市,仅仅用了 30 余年。在此期间,深圳发展早期所依托的主要是外来加工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工聚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导致深圳长期以来习以为常的人口倒挂,土生土长的深圳本地人凤毛麟角。

因为本地人的数量极少,深圳可以说几乎没有本土文化,基本看不到北上广等大城市存在的排外现象,不排外的特色决定了深圳的管理模式与其他大城市相比有很大进步空间。也就是说,相对于北上广等大城市,深圳是一个更为开放、自由、包容,且敢于探索的城市。即便农民工并不一定能完全融入城市,深圳也有足够的城市包容性让他们得以生存。

城市的包容性决定了人口流动的特点。从一般的人口流动理论来讲,人口流动具有双重选择性:第一重选择性是什么样的人群会向外流动,什么样的人群会流入深圳;第二重选择性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融入深圳,长期居留。在双重选择性之下,当然会有一些人因无法融入这座城市而离开深圳。这些离开者究竟去了哪里?是回到老家,抑或去了更大的竞争空间?

从三和青年作为底层社会代表的角度来看,结果更可能是一部分无法融入深圳、被淘汰的青年人群并没有离开,而是试图继续在深圳低成本地存活。深圳经济社会发展也为他们的低成本生存提供了一定现实条件和生存空间,相当数量的“低端”岗位需要有人承担,这些低端就业机会不仅为三和青年维持底线生活提供了收入来源,还构成了三和青年群体特征的经济基础。

调研显示,很多三和青年并不是一来到深圳就直接成为三和的一员,他们来到三和之前都经历过一些艰难往事。虽然他们可以作为廉价的劳动力融入整个城市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但大城市并没有把他们当作经济社会发展的“必需品”,而是把他们作为“替换品”。且不说没有在城市应有的社会保障,他们连基本的劳动权益也很难得到有效的保护,这也是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困境在全国范围内长期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的问题,而三和给人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老一代农民工的时代并没有产生大城市底层社会,而在“90 后”和“00 后”农民工的时代,却产生了三和这样的城市底层社会,并形成了一定的聚集效应?

从深圳的发展进程来看,农民工的代际差异十分明显。在同样面临工价被压低、劳动时间延长、劳动保障降低、劳动环境恶化等劳动权益被侵害的问题时,早期的农民工由于外出务工目的性很强,且多肩负家庭使命,在消息闭塞的情况下,只能忍气吞声。而“90 后”和“00 后”人群身上有很多新时代烙印,他们负担的家庭压力小了很多,至少不需要承担家庭支柱的压力。更重要的是,“90 后”和“00 后”身上带有强烈的权利意识和抗争意识。权利意识方面,当他们遭遇不公平的对待,比如克扣工资、工作环境差等情况时,会主动维权。但他们也面临与上一代人同样的困境——缺乏有效的自我保护手段。在缺乏手段的情况下,“90 后”和“00 后”农民工选择了一种新的抗争模式——在大都市里“混吃等死”。

《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田丰、林凯玄著,58.00 元,新经典出品。

对于生活在三和的“90 后”和“00 后”,还有一个不能不提的话题:期望。从三和青年的经历可以看到,他们最初对社会、对工作、对生活都有一些期望,如果大城市没有排斥这群人,他们可能不会聚在高楼林立的深圳边缘的城中村里。甚至可以认为对三和青年而言,没有排斥,就没有抵制。他们试图抵制中国城市化和工业化背后不合理的制度逻辑,他们不愿意做生产线上一个可替换的零部件,而想去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说他们试图活出理想中的模样。在缺少技能、没有收入并且被排斥的情况下,抵制进工厂、抵制工作的結果只能是成为在生存线上挣扎、混吃等死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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