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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归来四风闸

2020-08-19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20年16期
关键词:辛弃疾故居故乡

吴永强

济南遥墙辛弃疾纪念馆壁画。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说的是辛弃疾。

屈原、陶渊明、杜甫、李白、苏轼……一长串名字中,必有一位将军的一席之地。他横刀立马,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诗词于他,不过是偶一为之的闲情小调。

唐诗看李杜,宋词看苏辛。杜甫和辛弃疾,承载了某种忧国忧民的使命,填补了另外两位的不足。苏轼的文化人格绵延千古,辛弃疾显得单一,不像东坡,诗书画样样俱佳,把自己活成了文化丰碑。两人并称豪放,又能温婉到极致,单以词而论,简直难分高下。

不是辛弃疾不想丰富自己的文化人格,而是他一生所追求者,无非“平戎策”,无奈“种树书”。

一个以马革裹尸为最终宿命的将军,若有一天真的率军北上,打回故乡,走进荒草萋萋的四风闸村,回到儿时的家园,会是什么情景?

800多年前,济南东北部,阡陌纵横,一片田园景象。如今,城市在蔓延,不时堆积的高楼,并未彻底将阡陌吞并。若摒除掉柏油路和呼啸的车辆、高楼与不时出现的厂房,田园深处,一成不变的乡音,带领辛弃疾回到故乡。

四风闸村,原名四横闸,因地处赵王河建有四个闸口而得名。村庄位于小清河畔,建于北魏时期的龙泉寺,现存有保护完好的大殿和古银杏树两株。

村庄东南,穿过一片野地,走进写有“辛弃疾故居”的仿宋建筑群,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是否和我一起走来?

辛弃疾纪念馆,占地31亩,由纪念馆和辛家坟两部分组成。1998年10月一期工程建成并對外开放,集中建成了石坊、六角碑亭、辛弃疾塑像、辛弃疾纪念祠、稼轩词书法艺术刻石碑廊等景观。2001年,在一期建筑景观的基础上,新增设了“一代词宗”“义胆忠魂”壁画和塑像展室,修建了“稼轩故里”碑,由书法名家欧阳中石先生题写。同年8月,开始对后院重点实施二期工程,逐步完善议事厅、藏书楼、瓢泉等景点,及放映厅、茶社、招待所、餐厅等展游服务设施。

步入石坊,有武中奇亲笔书写的“辛弃疾故居”五个大字。穿过碑亭,绕过辛弃疾塑像,进入仿宋山门,迎面是欧阳中石书写的苍劲有力的“稼轩故里”雕刻石碑。正北方三座高大展厅,正中展厅展示了辛弃疾生平事迹,运用书法、绘画、摄影、木刻、雕塑等艺术手段,以及文献、资料,集中介绍辛弃疾豪迈坎坷的一生。两侧展室以文东武西壁画的方式再现辛弃疾活捉逆贼、呈现《美芹十论》等历史画面。

纪念祠后院也是仿宋民居院落,运用彩塑再现辛弃疾“幼承祖训”“聚义抗金”“夜闯敌营”“挑灯看剑”等场面。民居两侧仿建了辛弃疾侨居铅山时所钟爱的瓢泉、蛤蟆塘等景观。

一处不大的院落,浓缩了辛弃疾波澜壮阔的一生。当然,所谓故居,并非辛弃疾时代留下,没有主人生活痕迹的故居,还能叫故居吗?我来了,就当他也来过,就当过去的时光在此时重现。辛赞、辛弃疾,爷孙俩就在这个村庄度过他们的田园岁月,过去的宁静和战乱恢复到宋时模样。

许多古人故居,以今人视角恢复主人少年时光,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如沂南的诸葛亮,临沂的王羲之,还有辛弃疾。他们少年离乡,终其一生从未归来,故乡成为一个符号,贯穿他们的生命之中。鲜少有如蒲松龄者,其生命价值即与故乡连为一体,故居及所在村落,处处透露出蒲老的生命轨迹,真是文学史一大幸事。然而,就蒲松龄个人而言,其一生都在梦想逃离故乡,这又是文学史的一大悖论。

参观时,一群小学生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孩子们叽叽喳喳蹦来跳去,打闹间闯进一间间展室。“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一个小女孩盯着墙上的诗句,朗声念道。

时空在此时发生位移,小女孩或许无法真正参透诗中的壮阔与苍凉,但穿越辽阔的时间,和我一起“回到故乡”的辛弃疾,在他的作品中回味沧桑岁月,倒也有种岁月沉淀的宁静心绪。

以四风闸村为中心,辛弃疾的活动区域遍布历城周围,乃至安徽、北京等地。23岁率众起义,率领辛家军纵横于泰山周围。彼时,北方义军蜂起,涤荡金军老巢,山东更是有耿京率领的大股义军,令金军胆寒——800年后的同一地域,同样是抗击外族侵略,那种山呼海啸的民众豪情,是否有种相似之处?

提到辛弃疾,人们往往会想起那场轰轰烈烈的起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早年的他,一直以“别人家的孩子”而存在于亲友之间,学习好、武功好、能打仗、写诗好……一个优秀的汉家男儿,一出生就打上了时代烙印——岳飞朱仙镇大捷,意欲直捣黄龙,却被十二道金牌追回,这一背景下,辛弃疾出生了。

出生即是宿命,纵观他的一生,作为个体的生命价值总是在“收复失地”这一主题下显得微不足道。不那样壮怀激烈,把家国情怀抛诸脑后不行吗?你看,同样是南渡偏安,东晋南朝的很多文人,便能很快融入到江南的“楼台烟雨中”。不得不说,自北宋以降,在外族环伺的环境中,儒家所形成的民族意识逐渐成熟。这种民族意识,渗透进文人们的骨子中,不只有辛弃疾拥有,李清照、陆游、姜夔……他们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所以,即使躲进小楼,归隐田园,辛弃疾也成不了陶渊明。当然,这里没有高下之分,一种隐含的时代局限将两人分割开来。

霍去病,辛弃疾,名字中隐含的家国寓意,使两个年轻人站在了各自的历史舞台。霍去病21岁封狼居胥,一出手即是辉煌的顶峰,武力值稳居华夏第一;辛弃疾22岁擒获叛徒张安国,率万余义军南归,少年意气,古今无出其右。

可惜,作为一个来自北方的“归正人”,此后数十年间,宦海沉浮,却屡屡不得志。他埋头写《美芹十论》,详细分析敌我双方情况,建议进军山东,因为金国在山东的军事部署相对薄弱,再图中原。可惜,富有战略眼光的《美芹十论》,并未被采纳。

他在湖南当安抚使,建立了一支“飞虎军”。彼时,南宋正规军不堪大用,地方军队纷纷建立,飞虎军作为代表,屡屡被调往前线战斗,声名显著。

晚年,他写就一首《鹧鸪天》,“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康熙济南府志·人物志》记载,辛弃疾临终时,大呼:“杀贼!杀贼!”

他一生都走在归乡的路上,念及家乡名泉,站在杭州飞来峰下冷泉亭,极尽飞来峰、冷泉、亭子之美,最后却道:“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数百首词作,名篇名句比比皆是,却未有一首明写家乡,唯有“风物本吾家”,婉转低回,道尽苦楚。

——依旧是“归正人”,这一身份左右着后半生的辛将军,也左右着作为伟大词人的辛弃疾。是不敢写,还是不能写?或许,那些追念故乡的词句早已淹没于时空之中。

1959年8月,郭沫若来到济南,适值趵突泉公园内的李清照纪念堂复修扩建,大明湖内的辛弃疾纪念祠亦在筹建,题写两副楹联。其中,为李清照写道:“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为辛弃疾写道:“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

几年后,郭沫若又为蒲松龄故居题写楹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山东三大先贤,唯有郭老的评价最为恰当精准。

如今,关于郭沫若的这副楹联分别立在济南辛弃疾故居正门两侧、大明湖辛弃疾纪念祠内和江西上饶辛弃疾墓两侧。

仿佛一种宿命,从出生到故去,从济南到上饶,一副楹联背后,文章千古事,将军稻花香,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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