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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乡关》话家乡

2020-08-19赵润民

金秋 2020年3期
关键词:蒋子龙乡关真情

文/赵润民

近读蒋子龙散文《梦里乡关》,好像见到一株拥有深邃根须并超越花花草草高度的老梅树,气度素雅、冷隽溢香,值得驻足观赏。《梦里乡关》区区三千言,说的是作家梦里思乡之美,实地探乡之见,陪同朋友回报家乡,投资兴业受挫的经历。作家以敏锐的触须和细密的根系,伸向当下时代生活。其中既有对家乡之根的咀嚼回味,又有对农耕文明在巨大变革和社会转型期产生的失误与偏差的错愕。浓浓的乡愁,看似东鳞细爪,实则气韵贯通。其沉甸甸的精神内质与明快灵动的叙事风格,承载着多层审美体验。

思乡之美:故乡是每个人的伊甸园,给了你生命的源头。但故乡非久停之地,鸟儿翅膀一硬就要离窝。因为好儿男志在四方,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作家十五岁离开家乡,考到天津读中学,浪迹天涯,风风雨雨,至今60多年,但做梦仍都是童年家乡的情景:由绿色织就的青纱帐掩映着故园村庄,瓜地、果园、枣林、满洼的庄稼,演绎变幻着一年四季丰富的色彩。村子南北狭长,每隔五日集市人头涌动,香喷喷的冀东小吃至今还觉齿颊生香。村东那片水域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戏水洗澡,冬天滑冰玩耍,那里水泽鱼丰,“翻坑”时可以捞到成筐的大鱼活虾。村西的“野猪林”里,有拳头般粗的大蛇,盘在树上能吸吞羊羔的巨蟒,虽然叫人望而生畏,但生发着孩子们好奇、探险的向往……迷人的景致,纯朴的乡俗民风,使人留恋念想。如果世上有天堂,就该是自己的家乡。

探乡之见:梦里思乡如天堂,游子归乡见故乡。作家隔了许多年后有机会还乡,见识了真实版的“家乡巨变”:远远望去,满眼光秃秃,南运河两岸遮天蔽日的参天树林消失了,记忆中童话般的长河只剩下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上长满野草,中间跑着拖拉机。村子西边修了飞机场,把村里最好的一片沃野变成白晃晃的跑道,记忆中冬天一片洁白,到春天雪后泛绿,秋天金黄的景观消失了。村外的树枝上挂着丝丝缕缕,花花绿绿的脏东西,沟沟坎坎堆积着跟城市垃圾一样的废弃物……“这还是那个60多年来让我梦魂萦绕的故乡吗?”探乡之见,使作家的思乡梦里有了一条抹不掉的伤痕。

助乡之伤:家乡的变化并没动摇游子恭敬桑梓的具体行动。作家有一位发了财的同乡,跟作家商量要回乡投资,回报老家。作家大喜,欢欣鼓舞地陪同同乡会见老乡,商谈具体投资兴业项目。不料,屡屡受挫:“让我感到心里刺痛的还有家乡人的变化,有热情没亲情,热情中有太多客气,客气里有拒绝,有算计。”项目“待到真正付诸实现,始知抬脚动步都是麻烦,已经谈好的事情说变就变,一变就是多要钱,乡里乡亲又恼不得也气不得,比他在别处上项目成本高得多,效率慢得多,而且估计最终难有好结果,便擦干净屁股,带着失望乃至绝望逃离了故乡。”

《梦里乡关》一曲三叹,使人唏嘘不已。究其原因,我以为在于作品的真实,作家为文的真诚,笔法融入的真情。

真实。散文如话桑麻,通篇朴素无华,均为作家亲身经历。许久,听腻了一些文化人对家乡的倾情赞美: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父慈母爱,儿女情长,好似世外桃源。真的是吗?令人生疑的是,此类文章的作者几乎都是家乡的逃离者,远离的乡关真如诸君笔下景象,那么当初为何离开?蒋子龙的高明,在于从社会历史演变的宏阔背景出发,不掩饰对生活的真实感受,拒绝称颂歌咏式的叙写,梦里的美,回乡所见的惊心,助乡受挫的伤感,历历在目。可见,真实,是作品的生命线,说真话,吐实情,返璞归真,方使文章形神兼备。真实,体现了作家的清醒,胆识,以及对家乡人生存状况的悲悯情怀。

真诚。“小说靠的是想象力和灵魂的自由,而散文靠的是情绪的真诚和思想的锋芒(蒋子龙)。”作家的真诚体现于作品的人民性。蒋子龙是“大工匠”,始终牢记人民性是创作之源。“春江水暖鸭先知”。四十年前,作家无愧为“改革先锋”和“雄浑的现代化大企业的儿子”,创作出《乔厂长上任记》,开启了改革文学大潮,塑造出的以乔光朴霍大道们为代表的共产党人不畏艰险,勇于改革,成为鼓舞我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前行的榜样。四十年中,作家在其长篇小说《农民帝国》中,通过对郭存先的成功塑造,告诫人们:在市场经济和社会转型的复杂情势下,仅仅把“钱”的积累当作唯一目标,必然会导致“急功近利”,生态环境恶化和人性的异化扭曲。如今,作家在《梦里乡关》中不为时尚潮流所裹挟,以家乡生态环境恶化和人心人性扭曲、不厚道为切口,发出加快城乡一体化建设,尽快实现美丽乡村战略的呼唤。提出了从“农民帝国”向现代化社会转型,必然是一个艰难过程,需要全社会付出切实努力甚至巨大代价,才有可能实现。

真情。散文创作离不开地域性,地域性离不开故乡。优秀写作者的笔几乎终生都在自己的家乡流连。写家乡,要用真情。而真情从来就不是单向的。真情爱家乡,首先是对家乡现状美丑的辨析,对乡亲复杂人性的认知。真情爱家乡,更要有勇气,不但要打开自己,还要敢于打开家乡,既要看到家乡的美,也要知晓家乡承载的苦难,家乡人性格中因袭的缺陷。正视苦难,辨析缺陷,是为了建设和疗救。蒋子龙没有重复燕赵大地英雄辈出的过往,用一滴一瞥、一惊一鸣的笔法把家乡生态环境的变化、人心人性的扭曲异化呈现出来。故乡,是作家心中永远的上帝。但不应该是被人忽悠的“穿新衣的皇帝”。作家对家乡人心的变化,曾经发生的不厚道着墨不多,但使人意会到跌宕起伏的情节,这说明艺术的魅力并不产生在描写和叙述本身,而发生在它们之间的空白处。越是深沉的情感,有时越需要通过轻淡的笔墨来传递,看似落得很轻,其实点得很实。用轻笔书重情,有如画界巨匠一管在手,寥寥几笔,人们从留白中便可觅得江河般奔放的诗心。

我喜爱蒋子龙的作品。他的散文近乎于小说,人物行动和理念驱使着叙事动力,在此藤架之上附丽着诗意、哲思、理趣和直言诉说。读《梦里乡关》使人意会到“艺术”的内涵,懂得作家对生活的端详有别于育种专家蹲实验田,中医大夫望诊切脉乃至踏遍青山尝百草的科学性体察。“作家是社会最后的良心。”文学的终极目标,是关怀心灵,抚慰大众。“如果作家失去了对生活的忠诚,失去了对社会的弊病,人民的灾祸的尖锐感受,失去了对文学使命的根本理解,那创作还有什么意义?!”(蒋子龙),蒋子龙的散文艺术,审美特色属阳刚类。他直面人生,针砭时弊,急切严峻,这种艺术虽然不那么含蓄委婉,悠远淡雅,但它一针见血,痛快淋漓,粗犷而豪迈。使人感受到震人心弦的雄伟气势,见到急骤变幻的时代风云,嬗变丰富的文化现场,展示了作家精神世界的新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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