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拯救》节选
2020-08-14樊燕
作者简介
樊燕 , 汉族 1971 年8 月出生于光禄镇后营村委会凡湾村。楚雄州作协会员, 中国邮政作协会员。公开出版小说集《彼岸花开》、散文集《一抹嫣红》。在《金沙江文艺》《大理文艺》《青云》等刊物发表过文学作品。曾获首届姚安县文艺创作一等奖。现供职于中国邮政集团云南省姚安县分公司。
田小米的日记本,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火焰, 像钢针,将我焚烧,穿透。
我再也无法继续读下去了,我的心被锯成碎片,鲜血淌了一地。这种近乎窒息的痛苦,让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小女孩去承受。命运将她置身于一个孤岛,周围的水慢慢地涌上来,而她却无处逃亡,连呼救的本能都被剥夺掉。
十二岁那年的经历,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身体的要害部位扎进去,再也无法拔出。无数次的恶梦,一个人被丢弃在荒野中,恐惧、无助,连呼救的人都没有。而田小米,却用与我疏离的方式,保护着我。
我的心被刺得千疮百孔。在真相面前,我多想拿刀杀人。多想将那个满口“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的老师千刀万剐。多想将那个跛脚的父亲千刀万剐。
我要去那所学校,去看看那个毁了田小米的老师。我要把田小米的日记公之于众,将这个人面兽心的人鞭打得体无完肤。
童年的村庄,正安静地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这个我们度过童年时光的村子, 如今正在荒芜和废弃中变得死气沉沉。如果记忆可以用橡皮擦去的话,田小米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将这个村庄连同与其有关的记忆擦去了。我也宁愿将这一切都擦去, 将田小米日记里清清楚楚记录着的一切,擦去。
直 到 现 在 我 才 知 道, 十二岁的田小米并不是因为聪明才知道她的妈妈去打工后就不会回来的事实。而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晚上, 她亲眼目睹了她的妈妈和二流在她家房后的草堆里发生的一切,也听见了他们在密谋着私奔的话。
十二岁的田小米, 她用那双比黑夜更黑的眼睛,直视着草堆里的两个人。直到他们起身,才看见田小米夜猫般的瞳孔里放射着能灼瞎人双眼的怒火。
我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 方求黑时嫌漆白。
我见到了校长, 一个刚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温良恭俭让”。我端起校长为我沏的茶杯时,嘴里不经意间蹦出这个词。
人渣。败类。教师队伍中的耻辱。校长有些激动, 愤怒地骂道。
在那个学校, 以及整个教育界都传开了,那个把“温良恭俭让”挂在嘴边的老师,蹂躏了多少无辜的女孩。“温良恭俭让”的原意已经被践踏了,成了那个时期真实意义上存在着的一种讽刺, 也成了那些在梦魇中惊醒的曾经天使般的女孩们一个可怕的魔咒。
孔子在创造和传教“ 温良恭俭让”的时候,是否曾想过,几千年或几万年之后, 会有人在嘴里念着,灵魂却如魔鬼般邪恶。
校长告诉我, 那个老师被抓起来了,判了无期。
这种人抓起来就算了, 他死有余辜。他满嘴的仁义道德,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我耿耿于怀,愤怒地说。
校长说:他死了。去年死在了监狱。他的家人都不认他了,尸体都是监狱直接送去火化的。他罪有应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刚刚喝进了一口茶水。温度适中的茶水凝固在了口腔里,一股血腥呛得我泪珠四溅。我将手中的纸杯捏扁, 揉碎。杯里的水溢出,溅湿我的衣衫。我的双眼喷射着火焰,似要将校长室里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他应该承受更多、更大、更重的惩罚。我要将田小米红黑分明的两个本子拿给他, 让他在已垂暮的年龄里,去回首自己衣冠禽兽的一面。让他身陷囹圄失去自由之后, 依然要将这两个红与黑的本子,像枷锁一样捆绑在他身上,让他的灵魂得不到救赎。
愤怒能摧毁一个人。
从学校出来,我一直走, 不停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丝毫不觉得累,也毫无感情。只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着。双脚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似乎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几个小时,几天, 几年……
忧虑就像不停往下滴的水,而那不停地往下的滴嗒、滴嗒、滴嗒……的滴水声, 通常会使人神经失常而自杀。
杀死人的不是水滴, 是自己的忧虑和恐惧。
田小米已经被这种恐惧和忧虑杀死了无数回。那么, 曾经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王丽丽、刘艳梅、张娟, 以及更多的女孩子,她们的内心,又经历了怎样的灼伤与煎熬。
时间慢得像流水侵蚀岩石一样。
我感觉自己老了, 被时间煮透了。
田小米的红黑日记本, 像水银一样注入了我的身体。它像一条庞大不安的蛇,在我吸气或呼气间,都能感觉到它在我体内到处游走。
很多时候, 我会站在一阵狂乱的风中,想起童年的村庄。想起奔跑的鸡鸭,田埂上的野花、悬崖、干涸的水塘以及山坡沟壑边一根营养不良的苦荞。这些事物充斥着我的记忆,令我不安。
不论生活看上去多么的安静,心灵仍然飘荡,空落, 宿命般无根无涯。更可悲的是,那些同我一起生长的同伴,在岁月的敲打中已经凋落。
上帝可能会原谅我们所犯的错,可我们自己的神经系统却不会。
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来没有小女孩被强暴过。你可以假装世界平安喜乐, 假装世界从来没有邪恶。而我,却不能假装没有田小米, 不能假装从来没有看过田小米的日记。
我开了一个公众号, 起名:拯救天使。
我将田小米的日记整理归类,在这个公众号里发布, 寻求更多的人关注女童的成长。呼吁那些愚昧无知的家长,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给予更多的关爱和勇气。同时也发动网民,让舆论将那些充满邪恶念头的火焰掐灭。也是推动社会对性侵的重视, 甚至推动立法,推动自我保护意识。我想,这就是我唯一能为田小米做的。
公众号还开辟了另一个功能,只要有人求助,就承诺一定发起拯救信号,保護我们的天使。
当天,点击量过万。
在田小米就医的精神病院里,紫薇花爬满了白色的栅栏。在明媚的阳光下,栅栏旁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大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初升的太阳,似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遗忘什么。她曾经在那条似有若无的道路上,像个游魂带着执拗的愿望,孤独而痛苦地挣扎。
一个男子朝她走去, 在栅栏上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薇花插入她的发间。他蹲下来帮她整理衣裙,温存地将水递到她的唇边,而她却依然直视着太阳。
应该就是他吧。田小米日记中的他。
我的心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在田小米的世界里, 这样一份温暖的存在,都是她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奢求的。而这一份宁静与坚守,正如他说:正是因为它简单,毫不矫饰,才会令人怦然心动。
当一切都尘埃落尽, 我依旧坚守着旧梦最初的模样。我相信, 生命的意义就是希望。(注:剩余部分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