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老龙湾
2020-08-14孙英钧
孙英钧
舅舅来了!母亲对刚放学回家的我大声说道。她把手中的簸箕放到上房门口,我跟着她的声音跑进上房,一把手就勾住舅舅的脖子,他摆脱我的手,在衣兜里往外掏东西。舅舅来我家从不空手,不是水果糖就是冰糖,最差也要拿几个杏子、枣子、果干什么的。那个年代第一感觉就是饿,一天到晚一直想吃,但又没什么可吃的。舅舅一来总能给我们带来点口福,哪怕一颗糖果,也似乎是我久已期盼的。还给我们讲述“大石崖”(石林),尽管母亲不止一次的讲述。但舅舅的讲述更加亲切,毕竟他刚刚从石林来,大石崖的神秘味还未脱尽呢!
舅舅是老龙湾人,现在也叫黄河石林。每隔两年要来一回我们家,他带上我刨柴、拾粪、打野菜,爸爸妈妈参加农业社集体劳动。一到晚上下班,舅舅就把晚饭做好了。那是1977年暑假,我和哥哥坐上火车去看舅舅。从狼抱水车站下车,要穿过一大戈壁滩,拐进一个沟里,步行四个小时才到舅舅家的庄上。这个村名叫周家碜,属龙湾村管辖,因周家碜土地贫瘠,又是十年九旱,所以在龙湾村每家都有几分水地。那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最起码能保住口粮。周家碜人青壮劳力要每天去龙湾操持几分水地。
我到舅舅家的时候正好舅母有病,舅舅操持完家务,就要去龙湾村务弄水地。两天以后,我提出跟他去龙湾,舅舅说路不好走,哥哥一听就不去了,他在家帮农活。我执意要去。
沙沟里走路,很有趣,往前走一步,就会往后滑半步.大部分村民都不愿意走事倍功半的路,宁可走山路。除非拉东西,牲口驾辕,两边人拉,后面人推。快到龙湾时,后面来了一辆拖拉机,驾驶员让我们坐上,拖拉机在沙沟里冒着黑烟突突突行进。兜兜转转,等到龙湾村一出现在眼前,我傻眼了。
眼前似乎就是一个低处的天堂,绿树、黄沙、黄河,远处的山峦,雾气缭绕——让人想起《西游记》里对花果山的描写“水帘洞洞天,花果山福地”。真个好去处。
这时,拖拉机手让大家下车,人们只好步行,我才松了一口气。舅舅对我说,为了大家的安全,因为这个沙路已经出过好几次车祸了。他说这条路是解放后修的,以前没有路。同治年间闹回回时,土匪们找不到进村的路,在崖头露宿一夜,早上起来,牧羊人看到厚厚的一层马粪,供他们使用了好长时间。我听着舅舅讲的故事,在故事发生地听原版故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我们几个人小心翼翼走了二十几个弯道,一个多小时才到沟底。到了田里,已经中午了。真可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分头去忙开了,只有我跑到树下纳凉,天气奇热,坐着就已经大汗淋漓,况且劳动。一瓶水早就喝干了还渴,就喝舅舅的瓶子。过来的人都看着我笑,我非常尴尬又无奈。
直到太阳西斜,燕子在崖前盘旋了。“大石崖”高高地立在龙湾村西边,把阴影推下来。把我们也吸入了它的阴影里,天气才凉爽一点。因为回去的拖拉机要拉东西,我和舅舅就只好徒步行走着回家。
徒步回家,意味着要走捷径,走截路必须要横穿石林。我兴奋地快要跳了起来。舅舅也因为我的兴奋而兴奋了,不管不顾村上一起来的几个人,拉着我就迈开了步子。
我们走进石林,一直仰着头前进,我顿时感觉到眼睛不够用了,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哇呀!同样是山,哪有这么陡峭险峻好看的山,我是内心第一次感受到这么震撼的。山鸡忽而瓜啦啦飞起,又斜着队列哗啦啦落下。忽然听到一种吼叫声音,匀匀的,不慌不忙,空谷回荡,令人凄凉,剜心的疼痛。我问舅舅什么声音,叫声这么恐怖。舅舅说是“吼吼”,那是北方常见的一种鸟。我揣摩着是不是杜鹃鸟。要是那样,我可大涨了见识了。舅舅给我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一对兄妹,妹妹是靠哥哥每天到山上挖山薯吃的。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妹妹,他的哥哥其实不爱她,在山上把好的山薯都吃了才把其他不好吃的带回来给她吃的。然后又一天,妹妹和哥哥上山挖山薯,妹妹就趁哥哥不注意,把他推进了深深地坑里。哥哥死了,不久,妹妹也饿死了。饿死的妹妹变成了一只鸟,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在山上叫“哥哥—哥等”。
我仔细一听还真像。
我想起一句“杜鹃啼血猿哀鸣”的句子,可能是杜鹃的叫声吧!舅舅说不是,可能是斑鸠。
空谷走路,当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都是空空的不着地的感觉时,心里更加慌张。不敢抬头看,天空就是一条线,我担心如果下雨,山水下来我们都会葬身此处的,我心里忐忑不安的走着。舅舅拿起一颗小石子对我说:“你看。”他把小石子朝后抛出去,就听到“啾啾啾”一连串鸟叫的声响。我觉得好奇,学着舅舅的样子也“啾啾啾”了几次。舅舅看到我开心了,就又讲故事,我一边听着,一边假想在太空中行走的样子。踢出去一颗石子,“哐哐哐”声音也很大。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不一会功夫就把这十五里路程甩在身后了。
晚上我给舅母说起今天的鸟叫,舅母说这种鸟还有一个故事的:从前有兄弟两人,哥哥亲生的,弟弟是后娘生的。妈妈说现在春天了,给你们兄弟两人一人一把种子,谁能种出庄稼谁就能回家里住,不能种出的就得出去自谋生路。于是兄弟两人就一起拿着种子外出,路上弟弟觉得哥哥的种子比自己的好,尝了尝还挺好吃,就想和哥哥换一下。哥哥很疼爱弟弟,就答应了。过了段时间,哥哥种的庄稼长出来了,而弟弟种的却没长出来。原来妈妈想自己的亲儿子留在家里,就给哥哥的种子是煮过的种子。按照约定,弟弟就搬出家一个人住了,由于弟弟从小娇生惯养不会种庄稼,没东西吃就饿死了。弟弟死后就变成了一只斑鸠,就一直叫“哥哥——哥等”的叫着。
老龙湾人咋都这么多故事呢?看来神奇的地方毕竟有她的奇異之处!
随后舅母说,我们今天走进的沟叫“下红柳树沟”,这是走周家碜最近的捷路,还有“夹牛沟”、“大沙沟”等,改天让你姑舅哥带你去玩。
我表哥是个教师,名叫李文科,是我二舅的大儿子,在龙湾学校教书,他可比舅舅懂得东西多了。我迫不及待等到周末,他打着去龙湾劳动的幌子,带我转遍了饮马沟、老龙沟、豹子沟,还有几个小沟,又钻了盘龙洞。那时候盘龙洞真就是个洞,我们低着头才能进去。把带的水喝完了,就去黄河边“牛饮”。我们过河滑沙,浅处浮水,可以说,把“石林”搅了个地覆天翻。不过都是纯天然的,一尘不染的土岩土色。我们站在“子母观音”、“十二生肖”等石崖前一个个都拍照留念。当然,是表哥把两个手掌交合一起,口中喊道:“123——茄子”,然后嘴里念一声“咔嚓”,就说:“又拍了一张!”“好了,回!”我们尽兴而回。
舅舅命苦,家里姊妹八个,他排行老七。挨饿的年代,与我父亲一同逃荒到这里落户的。因为外公解放前是个医生,有文化,我几个舅舅也受到熏陶。看到我对石林的兴趣极高,那时候他就指着几个象形的石柱给我说哪个是苍鹰回首、西天取经、屈原问天、黄河母亲、大象汲水等诸多物象,使我早就知道了这些天然胜景。
2001年3月,政府批准建立景泰黄河石林省级地质遗迹自然保护区。作为新发现的地质遗迹景观,黄河石林的神秘面纱被渐渐揭开,神奇的魅力、古朴的风采终于展现在世人面前。登高远眺,群峰如同波涛奔涌。峡谷蜿蜒,千壑竞秀;绝壁凌空,万峰争奇。各种各样的石峰,风格神奇,造型逼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或匆匆急行,或缓缓漫步,那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犹如迷宫一样变换万千的景象,都能给人强烈的冲击力、震撼力。一组组宏大的雕塑群,形神兼备,不由让人叹服天公之妙。
我以后游历黄河石林,都是在公共活动中进行的。因为对我来说,神奇莫过于小时候的好奇。我再次光顾石林就知道修了一条宽阔的二级公路,路边塑胶铺地,还种上了花草树木;还知道了很多电影在这里拍摄,成了西部重要的电影拍摄基地:《神话》《汗血宝马》《大敦煌》《西部热土》《花木蘭》《天下粮仓》等经典剧目。物尽天机,以前生活贫困、交通不便的老龙湾,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也走进了她新的应有的历史时期。
由于景电二期工程的完成,周家碜全村搬迁至现在的红水镇,舅舅也就离开了老龙湾,在那里安享晚年。每过几年,我要去看望一下他,当我问起他们老哥们想不想老龙湾时,舅舅说:“他们都不想。还是红水这个地方好,农田广阔,风清水秀,交通四通八达,适合人生活。老龙湾不像个庄子,好好的地方长得那么不规整,就如一个人脸上有个疤瘌。”我无语,微微一笑。
舅舅的一个老友是个老夫子,择日看相、堪舆风水略知一二。他一字一顿地说:“人有奇相必有奇命,地有怪貌必有怪形。大凡都违反常规,大凡都不可小觑吧!”我无语,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舅舅是离开了老龙湾,过他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去了。但老龙湾还也是他的“老根据地”,他有时候也念叨龙湾的老朋友。但是他的儿子李文斌,也就是我表弟留在了龙湾,他现在除了栽种苹果外也参与到旅游服务大军之中,表弟妹也套上了“驴的”,但我没有坐过。我一直还是喜欢独步行走,无论哪里旅游,我都保持这个习惯。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