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有座玉泉观

史德翔

话说陇西叫巩昌的那个年代，一个飞雪卷雾的冬日，陇上高原一座小集镇的客栈里，同时挤进了从秦州、天水、巩昌、西和方向挑担而来的四位小货郎。一盘靠牛粪、柴草烘烧的土炕，只有离炕眼门近的那一坨有点热度。平日里挨冻怕了的四个人，为挤占那坨热炕争持不下。争来吵去，终于想出比谁家乡标志性建筑最高，谁就可睡那坨热炕的办法。从此，人世间茶余饭后的笑谈中，就增添了一段“秦州有座玉泉观，离天爷只有一钱半……”之类的“经典”话题：

话说很早以前就以贩针头线脑走州过县、名显十里八乡的秦州人，身子土豪般阔气地斜依在炕沿上，底气十足地言道：“我（俄）秦州有座玉泉观，离天爷只有一钱（麻钱）半！”

此等高度笔者旁述方妙：“离天爷只有一钱半”的玉泉观，又名崇宁寺，坐落在天水市秦州区城北天靖山麓。始建于元大德三年（1299年），现存建筑为明清时重修。

而在我的思绪里，玉泉观最令人激动与牵挂的是“离天爷只有一钱半”的山顶台地上那眼碧水潺潺的玉泉：黄土高山之巅，天设地造一眼清水泽润、甜香透脑的泉水，因之得名玉泉观。史载：元代秦州教谕梁公弼主持建寺那年，面对盈盈泉水吟有一联：“卦山寺北郊，名山有玉泉。”以此可证，元朝，这里无疑有一眼凌凌泉水，滋养得这座黄土高山定然是花红树绿，百鸟和鸣。

玉泉观紧依秦州城垣，枕一座陡而不险的葱蘢山脉。其楼台亭阁，道法自然，随山坡、崖壁、台地而建，顺山势升高。到得山顶俯视，一派亭台高下，碑碣遍山，林木蓊郁，曲径深幽的自然景致尽入眼帘。于是，昔人盛赞玉泉观风光为秦州第一，至今观之，其自远古而来的自然神韵亦难有出其右者。

那一日，正是杂花明媚，碧草峥嵘的夏初，偕文友二三，穿越弥漫至山脚下的滚滚红尘。而一脚刚跨进玉泉观山门，悦耳的鸟鸣便接连撞向我的心头。于是，舒口燥气，沿着树阴深处的鸟语，踏着花香沿中轴线拾级而上。折北越镜儿沟，过“通仙桥”，顿觉缕缕清凉的仙气浸入肺腑，呼吸间又从心底缭绕而起。所谓“通仙桥”，其实是一座跨越黄土沟的木构小桥而已。昔日桥下有水流潺潺，现已干涸。小坐“通仙桥”，便沿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游山思绪，登石级直达供奉大神仙的太阳、太阴二庙。顺口气，“走马”于青龙、白虎殿。穿二殿攀登五十三台天阶，便可进入牌坊式的玉皇阁大门，一抬头，“人间天上”巨匾直撞向眼球。海拔才一千多公尺，已到了人间天上，似觉夸张得有点虚了。但一回头，今人毫不停歇铸造于陇上小江南高高在上的水泥钢筋大厦却一律匍匐脚下。顿悟：人类不值得自豪，在大自然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进得玉皇阁，便见东西配以雷祖、三官殿。正殿为三清宫，又曰老君殿，内塑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仙哲们级别很高，雕塑技艺、座次排序自然马虎不得。拜过各位大神仙，过玉皇阁，眼前又是人间烟火的景致：一座名曰李杜祠的“草堂”，连接着黄土高山的地气。不用遥想，昔时天水文人墨客多雅集于李杜祠，踩着青草覆盖的小路，在鸟语花香中寻找诗情画意。在绿树红花的景色中，临玉泉而得觞咏之乐，其乐以忘忧的心境堪比王羲之与文友咸集于鹅池、欧阳修偕村野耕夫醉卧于醉翁亭般惬意也。

诗仙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说自己是“陇西布衣，流落楚汉”。细查李白祖籍，此言不谬。虽身葬当涂谢公山，然而陇西故地天水为他立祠以祭，是对文化先贤的尊崇敬畏，理应如此。而杜少陵在此立身，有他的一组《秦州杂诗》可细观其生命轨迹。当年杜甫由天水赴成县旋经剑门入川，陇原蜀山自此便留下了诗圣的诸多旅痕。一仰头，李杜祠里那幅名贯古今的联语便尽入眼底：“生则同代，殁则痛则，一堂共话;此乃为仙，彼乃为圣，千古齐名。”吟诵如此妙联，大唐盛世之歌吟似又披千古风雨而来。

玉泉观内的“玉泉仙洞”被誉为秦州八景之一，相传为芦、梁、马三真人坐化长眠之地。最为贵气的是，洞西南有一碑亭，镌刻着元代书法家赵孟頫草书四帖，书五言绝句四首，笔法苍劲圆浑，质朴豪放，观者无不为之赞叹。雪松书碑倘若是真，则为镇观之宝无疑。感恩古圣先贤为秦州构筑了如此豪华而朴素的文化高地。

回望大宋朝，史书就有玉泉观关于泉水的记载。而到了元代大德六年（1302年），更有千古碑刻记述：“山腹出泉，其味甘美，名曰‘玉泉。”传说元代真人邱处机的弟子梁志通真人西行于此，潺潺水声便留住了他云游的步履。随筑庵修行，以泉水为人洗目疗疾，便有了“明眼泉”之美誉。

据传，其时，每当夜阑人静，月上柳梢，玉泉观泉水叮咚于山野沟壑、润泽草绿花红之清音，如仙人柔指巧弹泉流之仙乐，轮回着一幅春夏秋冬四时如诗如画、养心悦目的画图。

古人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说法，以我观山望水的实践而言，所谓水随山而高者，大多为危岩耸立，古树蔽日或高高在上的冰川雪野绵延之地。而在黄土高原之上，有泉水叮咚，碧水潺潺，润古树参天，蔽日遮月，实乃上苍格外恩赐的一方风水宝地也。

2008年秋天，来天水参加有关会议，利用闲暇，第一次来到“离天爷只有一钱半”的玉泉旁。明确是一口深井而非一眼泉（也许泉眼在井底），用水桶从井底汲水而供游人免费饮用。2012年夏初，时光仅拂过了四个春秋，我站在泉旁，安装的水龙头，一拧便出水，这似乎是时下人生活用的自来水流法。一小纸杯凉水换一块钱，是否，人们用这种方式意在留住游人对玉泉水流潺潺的美好记忆，不得而知。然此刻，站在玉泉旁回望红尘迅猛的人间，山下古老的河道里是用橡皮坝聚起的水，海拔低的地方水都如此稀缺，黄土高山上哪来的泉水呢，这是最常识的自然现象。此情此景，我唯一思念“离天爷只有一钱半”的玉泉观泉水的高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