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所不在的变形者(创作谈)

2020-08-13许梦熊

西湖 2020年8期
关键词:白头乌头言说

许梦熊

“乌头白,马生角”出自司马迁的《刺客列传》,燕太子丹在秦国当人质,请求秦王放他回国,秦王有此语,以为不可能。不想偏偏有一只白头乌鸦飞到燕太子丹的囚窗前,此后便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观场面。我选择这样的题目开拓自己的一条路,在起首的地方敲下两个路标,萊昂·布罗伊的话和鲍德里亚的话,为了寻找真实的存在以及通过这样的寻找必将产生存在的意义,尽管“最终都会因意义而死亡”,那仍是一种保证,保证我们的存在不被稀释,而是增进。“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海德格尔如是说,但我们不能停留在这种言说当中,言说只是一阵突然的敲门声。

当我完成《乌头白,马生角》这部中篇小说时,我首先想要表明的是,原先我想追随本雅明的计划,通过大量的引语呈现不可能的事情如何成为可能,正如本雅明所说,“一切生命的有目的的呈现,包括其目的性本身,其目的都不在于生命本身,而在于表达自己的本质,在于对自身意义和重要性的再现”,这种再现起初并不是那么明确,清晰,要是我们通过一部小说能够抵达澄澈,那么,已经完成变形的创作者,他只能重复抛接自己手中的胶皮球。然而我尚在变形的过程当中,我们是否可以视这只白头乌鸦为无所不在的变形者,只为了让事情走向另一个层面,在现实层面上会有这样的变数,在叙事层面上也有这样的转折?

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在我投寄《乌头白,马生角》的时候也一样有效,它辗转去过几十个杂志社的邮箱而没有任何回音,在三年的时光中,它就像一只真正的白头乌鸦,飞过各式各样的窗口,那里都没有对应的一个变形者,直到在《西湖》的窗口落下,回应才变得与众不同。如果没有回应,我将在怀疑的浓雾中迷失方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落脚点,甚至变成浓雾的一部分,永远为这种虚无的弥漫贡献自己的力量。然而我很幸运,我总是在无法支撑的某个时刻找到固定的扣环,稳定自己的形态,而不是散作尘烟,我能够掌握词语在我体内产生的种种变化,但不会让自己仅仅依附于一个词语,被词语吞噬的人往往追随词语的闪光而将自己的生命当作投掷物,有时它也会带来反响,如同一次意外坍塌。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所要言说的某个想法,无法达到引语的高度,通过引语的高度,我们才能够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尤其是它会降低我们目前的位置,甚至更换我们的路径。从诗歌的道路转向小说的道路,仿佛从水路转向陆路,我屡次感到眩晕,以致眩晕在我的创作中是一种阶段性的特征,它比我想象的要漫长,《公牛哀》等杂钞,便成为我展开变形的尝试。斯坦尼斯罗·巴兰察克在谈到自己的波兰情结时说过,“把每天的日常性与象征的意义结合起来的天才的文学笔触,在这儿,一个特殊的情景就反映出社会的普遍状况”,当然我渴望的正是这样的“文学笔触”。我要适应段落而不是分行,我要在叙事的进程中尽量插入一个突兀的东西,当我从历代笔记小说中寻找适合的角色,让他们分布我的左右,我尝试着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通过某种变形更加意味深长。

“我写作时因为在我的下意识里闪烁着一种希望的火花,某个地方有着某种东西,某种东西在某个地方忍耐,在最后一刻,伟大的意义将注意到我,并把我从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中拯救出来”,斯坦尼斯罗·巴兰察克的言说,几乎让我产生更深的共鸣,在我转向小说的道路时,我同样朝着“伟大的意义将注意到我”前进。在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时代,我们需要这种注意,让我们身上坚固的东西脱落,那是我们凝视美杜莎的眼睛所导致的一种冻结的恐惧,我们通过创作,为了破壳而出,活出生命的意义。

因此,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抱有一种好奇心。我以为自己能够跟年轻的塞林格或者拉迪盖一样创造青春的奇迹,然而这是很遥远的事情,在一切还没有产生真正的变化之前,我只是挥一挥胳膊,等待它变成翅膀时,我才能够接近更高的存在,或者更高的真实。像我们手中的小物件这样的真实,必须有一个比它更高的真实才能够让它变得闪烁不定,几近神秘。因为你,它才如此不可思议,呈现更多的可能性;因为至上者,我们才如此不可思议,同样呈现更多的可能性。这是我们挽救自己的一种方式,至少让我们再次相信,我们值得挽救,而不是在完全的失望中瓦解。

每个创作者都会遭遇这种必然的变形,那只白头乌鸦总会飞到你的窗前,带来别处的消息,或者一声不吭,像栅栏一样沉默。我们偶尔借助植物的块茎展现自己就是那只白头乌鸦,为了突破这种物类的界限,恢复神秘的灵感,我们的创作便是一种召唤。如同米哈耶罗·米哈耶罗夫洞察的一个事实,“很明显现在需要一种极致的精神力量,可以融化当前所有杂糅的意识为一的力量,不是单靠人类意志的力量”,这是我们回归神话的一条道路,必须汲取这种力量,才能够成为无所不在的变形者,赋予更多的生命完善自身的一种指引,在那里,悲哀的面孔转为喜悦的面孔,我们也可以把这块痛苦的土地变为欢乐的土地。

在《乌头白,马生角》的结尾,“当乌云将太阳遮住,奇迹回到了现实的一面”,所有的幻象通过漫长的旅程并非消失,而是抵达了它也是一个现实的层面,因而,我们既能够接纳现实,也能够接纳幻象,于是,我让克里希纳的话在休止符前落下。“树木献出了自己的果实,甚至树皮、叶子和汁液,献给所有需要这些东西的人。那同样这样做的人是幸福的”,我不能断定就是这样,至少在某种时候,我“献出了自己的果实,甚至树皮、叶子和汁液”,我得到了一种宁静,它让我体会到那棵大树在我身上开枝散叶,并且能够荫庇走向我的人,使他们得到休憩。

猜你喜欢

白头乌头言说
阿来《云中记》的死亡言说及其反思
“行走”与“再现”——论梅卓散文的言说姿态和藏族风情
含乌头碱中成药理论中毒风险的数学分析
师生之间无法言说的梗
德钦乌头块根化学成分的研究
白头鹮鹳
高乌头的研究进展
青山不老,为君白头
白头吟
一处归去两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