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诗中“胡气”的文化价值及教学表达
2020-08-13陈丹
唐代社会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的开放格局使得唐代社会生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气象,尤其在诗歌创作上出现了井喷式的繁荣,诗人和诗歌都充满了“胡气”的审美倾向。这种粗犷与精细、雄浑与小巧、豪放与婉约的熔铸,对诗人气质、诗歌风格的形成与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盛唐诗人正是在这样的心态和情怀下,构建了自己的文化品性。
一、盛唐诗中的“胡气”及文化价值
1.“胡气”的具体体现
鲁迅先生说“唐室多胡气”,移植到唐诗上,也可以说“唐诗多胡气”。“胡”,泛指生活在北方和西北方的游牧民族。“胡气”,则指游牧民族之气调、气派、气度,赤诚坦荡、粗犷豪放、自然质朴、无拘无束、率性而为、追求自由、崇拜英雄,再加上血性、刚烈和强悍,是“胡气”的典型体现。盛唐诗中的“胡气”,实际就是崇尚大气、张扬自我、抒写理想,是一种超尘绝俗的生活追求和精神追求。
这种“胡气”大量地浸润到唐代诗人的血脉骨髓里,熔铸进他们的人生历程中。我们会在诗人身上感到狂放不羁、睥睨一切的“胡气”,会在诗歌当中读到超旷奔放、奇崛浑莽的“胡气”。“胡气”对诗歌的题材、风格方面产生了深刻影响,盛唐诗中所描绘的山川大漠的绮丽风光、戍边生活的异域情调、征夫思妇的家国情怀、迁谪离别的丈夫气派,是“胡气”的具体体现。
2.“胡气”的文化价值
大唐帝国处于对外大开放、文化大交流的时代环境,主要表现在西域与北方文化、中原与南方文化的互动对接上。而这种互动对接,对于唐代诗人的文化性格、审美情趣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不仅为中原文化引入了强健气息、补充了极端之美、拓展了生活空间,而且创造了盛唐诗歌雄浑壮美、大气磅礴、酣畅淋漓的美学典范。
生活在广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严峻生存环境的抗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不断游动迁徙的生产方式,造就了他们不同于中原汉人的气度与追求。而唐代社会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的开放格局对这些“抱有极恢廓的胸襟与极精严的抉择”,并通过他们汇流了印度文化、巴比伦文化、波斯文化,唐人在这些千姿百态的域外文化同行当中,积极合理地吸收、消化并融入自己的血肉,最终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大唐文化,更创造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巅峰。诚如陈寅恪先生所说,“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二、盛唐诗中“胡气”的教学表达
1.知人论诗
李白是入选小学语文教材作品最多的诗人,也最能代表盛唐精神,他与西域胡地的渊源颇为深远。西域胡地,既是李白的生命起点,又是影响其创作的文化背景,学习李白的诗歌理应引导学生了解西域胡地对他的深远影响。
李白的祖籍是陇西成纪,他出生于中亚碎叶。父亲李客在李白五岁那年又迁回四川绵阳青莲乡定居。“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从生活体验的角度展示了李白的早期记忆,这种图景非常人凭空想象可得,只有在天山西北生活过的人,才能目睹并积淀在记忆深处。李白自二十五岁出川,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不断流动的生活方式、数度入赘的家庭观念、一跃为相的人生理想,“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非凡气派,“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高度自信,爱好自然、向往自由、鄙视凡俗、善于解脱的道家气质,济危扶困、一诺千金、成功不受赏、失败不妥协的任侠精神,只凭热情行事、缺乏理性思考的行事作风,以及诗歌中自然舒张的人性之美和浪漫放达的风情之美,都与西域胡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人其诗,均可看作盛唐胡汉文化交融的缩影和华夷文化交汇的结晶。
特别是《客中作》,李白肆意汪洋的表达了自己的西域情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把这些来自西域胡地的元素融入诗篇,最浓郁的酒香,最名贵的酒盏,最醇厚的酒色,为饮者营造了充满幻想的无穷天地,使饮酒过程充满浪漫风情,使生活流程洋溢异域风情。美酒固然具有致人陶醉的科学原理,但李白的醉意更多的来自心理的刺激和满足。“郁金香”“玉碗”“琥珀”等具体可感的胡地酒俗文化被李白的豪饮精神和西域情结,水乳交融在醉意与诗情当中,为诗人创造了一个幻化的精神空间,也给读者带来了无尽的审美愉悦。当然也就无所谓“何处是他乡”,何处是家鄉了。
2.知时论诗
诗歌是社会生活的记录和反映,盛唐气象造就了盛唐诗歌的大气磅礴,丝丝“胡气”为盛唐诗歌注入了新的活力。因此,在诗歌教学中必须引入时代背景,让学生在历史的语境中来体会诗歌的情味。
盛唐诗歌中非常多见的汉代情结,正是西域胡地充当了二者的链接。“汉唐两朝有许多可以类比的地方,因而以汉朝明喻或暗喻本朝,就成为唐代诗人的一种传统的表现手法……乃是为了唤起人们对于历史的复杂的回忆,激发人们对于地理的辽阔的想象。”[1]唐之突厥有若汉之匈奴,唐之葱岭东西一如汉之天山南北,唐之西域虎臣恰似汉之贰师定远,唐代的社会生活都能与汉代的历史积淀一拍即合,唐人心目中的盛世情怀在西域胡地找到了现实对应,面对惊心动魄的边事、可歌可泣的牺牲和辉煌荣耀的战功,汉代是最便于比拟的前鉴。
王昌龄的《出塞》,被称为“唐代七绝的压卷之作”,学习这首诗的关键就在于把握时代之间的内在联系。“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以一个主题统摄三个时代,在不经意的移步换形中将巨大的时空消弭于无痕。之所以是“秦时明月”,自然是因为秦作为第一个统一的帝国也代表了成熟的农耕文明,而月亮在农耕文明中有其特殊的审美取向,“秦时明月”便成为中华帝国和农耕文明的典型象征。之所以是“汉时关”,则是因为汉确立了中原文化在空间上的战略方向,确立了南北冲突是中华民族的核心矛盾,并第一个以全胜姿态面对少数民族的侵扰,“汉时关”便成为大国理想与民族自信的典型象征。而“龙城飞将”更可能是英雄的群像,包括汉代的李广、卫青、霍去病以及保卫中原国土而流血牺牲的战士,也包括唐代的裴行俭、高仙芝、封常清以及护佑大唐江山而戍守边关的将领。这首诗是对为华夏族群做出巨大贡献的民族英雄的讴歌。
3.知地论诗
北有金微、南有昆仑、东有玉门、西有西海、中有天山,西域胡地疏朗的分布状态充分展示出广袤的地理特征,这些地名在唐诗中密集的分布状态则深刻说明唐人对西域胡地的熟悉程度。故此读唐诗要从知地名开始。
唐代政治和军事扩张的形势反映在诗歌中,不仅增加了“安西”“北庭”等诸多未见的地名,而且“阴山”“玉门关”等地名出现的频率剧增,甚至现实中已经消失的“楼兰”也成为极富生命力的语汇。这样一种趋势充分证明了唐人的视野因为西域而变得更加寥廓,唐诗的气势因为胡地而变得更加恢宏。为显示王朝军威的声望浩大,为表达建功立业的理想情怀,西域地名常常成为诗人笔下征服的对象;为强调从军行路的艰辛,为表达思妇悠长的牵挂,胡地地名往往成为极远极寒之地的代称。小学语文教材中出现的地名应适当介绍:如“凉州”,是传播中华文化的中心,更是传递西方文化的中介,这里发生过多次对文化大师的争抢,也因此成为文化的枢纽,以至于“凉州词”成为传唱最为久远的曲牌名;又如“阴山”,蒙古语为“达兰喀喇”,意思为“70个黑山头”,是非常重要的地理分界线,山南适合农耕,山北适合放牧,是西域文明与中原文明的交界地带。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中的三个地名就极其值得玩味。“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第一个地名,说明此行的目的地在“安西”。安西都护府是唐朝在新疆设置的政府机构,距离长安三千多公里。王维曾深入大漠,所以他知道元二此去山长水远,必会历经艰辛。第二个地名,说明此行的出发地在“渭城”。渭城即现在的咸阳,是丝绸之路的起点,王维从长安一路送元二到了这里,难舍之情在两个地名之间已经隐约可见。第三个地名,意义更为重大:首先体现在边界上,出了阳关,相当于出了国门;其次体现在路途上,从渭城到阳关已经是征途迢迢,更遑论继续前行去安西?最后体现在情感上,阳关之内,所见者是同胞,阳关之外,所遇者是异族。“阳关”至此成为一种依依不舍、难分难解的屏障。三个地名不仅表达路途遥远曲折,而且表达一步三回头、终究难挽留的情绪节奏。
(陈丹,女,湖北武汉人,湖北省语文特级教师,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化教育经典研究中心研究员,广西教育学院兼职教授,广西道德教育学会国学教育专家。)
责任编辑:高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