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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传承 共时交响
——中国瓦格纳研究之历史沿革及现状分析

2020-08-13林萍

天津音乐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瓦格纳戏剧领域

林萍

西方学界自19世纪中叶便开始了对德国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的研究,至今,某种程度上瓦格纳已不再被视为个体,而是作为“事件”、甚至是“事业”被延续着。这一事业涉及众多欧洲思想家,从波德莱尔①,途经马拉美②、尼采③、托马斯·曼④、阿多诺⑤及海德格尔⑥,直到拉库—拉巴特⑦、弗朗索瓦·雷诺⑧、斯拉沃热·齐泽克⑨及阿兰·巴迪欧⑩等。由此,瓦格纳事件已经变成众学科研究阐释的焦点,为不同领域带来新的研究内容和维度。而这些哲学家、思想家最终都卷入了关于瓦格纳的论争史,这段历史表现出惊人的丰富性……瓦格纳创造了一种关于哲学与音乐关系的新状态。但同时也带来了至今在世界范围内仍不断增加的巨量文献,尽管具有令人绝望的庞杂且至今难以完全,但国际瓦格纳研究领域始终在做研究著述的整理,根据弗吉尼亚理工大学跨学科研究中心的音乐教授迈克尔·塞夫勒(Michael Saffle)编著的《理查德·瓦格纳:研究和信息指南》(RichardWagner:aResearchandInformationGuide):“能够比较确定地说,在过去专注于研究他的生活和音乐戏剧的著述成千上万,如果人们还考虑到他自己的创作、书信和散文出版物,总数可能达到好几万,再加上过去165年间,世界范围内在报纸、期刊上发表的成百上千的有关瓦格纳的作品、演出及录音的评论文章,总数可能达到数十万”。

我国汇入国际瓦格纳文化洪流约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尽管研究成果与西方前沿还有很大距离,但发展路径相当于国际研究范式的缩影。通过对瓦格纳的接受情况研究,从音乐角度亦可窥见我国西方音乐文化的引进和深化过程;而从综合文化发展审视,很多领域均将其列为无法绕过的特殊研究对象,由此壁垒相隔的学科得以对话,形成互为关联的文化整体,且以如此方式被研究的文化人物或音乐家至今无二。然而,针对领域多元、内容层次混杂的大量文献史料,我们也面临与国际研究相似的困境,正如英国瓦格纳研究专家约翰·迪斯里奇(John Deathridge)所说,“史料研究始终是瓦格纳学者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而且,任何瓦格纳研究必须要提出跨学科问题,尽管做了很多努力,但真正能够在各学科间打破界限并架起桥梁来解决这个现象的学者仍然很少。一些历史学家不懂音乐,音乐学家对音乐以外又欠缺,涉及几个学科的训练有素的著作更是稀有”。故,目前我国还未有以跨学科视角、较全面且专注的瓦格纳文献研究梳理,但这对于厘清百年来我国瓦格纳文化的传播与接受却是非常重要的,一是避免重复研究,再者尽量填补文献研究空白以为后世研究的深化及创新奠定坚实的基础。

笔者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关注瓦格纳研究,还曾以此为课题赴国外访学,更有幸的是当时正值瓦格纳国际研讨会(“Wagner in LA: The Opera of the 21st Century”,2010年6月1—2日)在洛杉矶召开,其间上文提到的斯拉沃热·齐泽克、阿兰·巴迪欧及约翰·迪斯里奇等国际瓦格纳研究专家均有精彩宣讲,而会议主持人是新音乐学开拓者之一苏珊·麦克拉瑞(Susan McClary),故,本文是在国际相关研究基础上对我国瓦格纳研究的观照,由此将体现国际视野的我国学者的译介成果也纳入其中。根据瓦格纳“整体艺术”(Gesamtkunstwerk)观念及多元影响,因牵一发而动全身,笔者将以历史长镜头且阶段性历时为序、多学科共时并举的方法阐述,通过对相关文献依据所属时期、所涉领域、成果内容、认知程度及影响等方面的分析研究,瓦格纳在我国的接受理路亦逐步清晰,由此,笔者认为我国瓦格纳研究和接受大致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它们虽时期背景不同,但无疑各具难以取代的独特意义及价值。

一、初识瓦格纳(约20世纪20—40年代)

20世纪20年代前后是整个中国对瓦格纳的初识阶段,既是零的突破又具有此时期独有的接受特色。20世纪之交,瓦格纳的影响已遍及西方各领域,而这种影响被当时正在西方学习的中国留学生们带到了对其完全陌生的中国。当时为救国图强,国人已意识到西方文化、技术以及一些理念的先进性,而其中主要的吸纳途径一是直接向西方世界学习,再有向与我国文化有部分趋同的日本借鉴,故,我国最初对于瓦格纳的引介便得益于一批留学归国的学者们的贡献,他们当时几乎都是20多岁的充满激情、活力和报国决心的年轻人,更是倡导新文化的先驱。

(一)文学领域

文学和音乐自古互为成就且是关系最密切的姊妹艺术,瓦格纳最先接触的是戏剧和诗歌,甚至从某种程度说是为了更好地诠释其诗作才学习音乐。其一生阅读不辍且著述不断,尽管被普遍认为文风混杂且晦涩难懂,但其中也不乏真知灼见。他耽于古希腊悲喜剧及莎士比亚戏剧并和德意志历史、神话融合,最终成就其戏剧脚本,故,我国瓦格纳接受的萌芽首先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的文学领域亦在情理之中,这也和瓦格纳踏入艺术领域的初衷意外契合。

1.感性表达

此时期,我国文学、诗歌领域具有先锋意识的知识分子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瓦格纳艺术强大的感染力及丰富的文化内涵,他们以独特的个性化方式将其融入创作。1920年1月,郭沫若在日本留学期间写了一首新诗《演奏会上》,其中抒发了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1833—1897)艺术歌曲《永远的爱》(VonewigerLiebe)给他的“全身的神经战栗”的强烈感受,同时还提到其与瓦格纳并驾齐驱的地位,此篇虽非针对瓦格纳作品的描述,但字里行间显示其深知瓦格纳在世界文化领域的影响。而同年,另一位新文学代表郁达夫在日本留学期间则是将瓦格纳歌剧《唐豪瑟》(Tannhäuser,1845,本文所涉及的瓦格纳乐剧均标注为首演时间)第二幕中游吟骑士沃尔弗拉姆(Wolfram von Eschenbach)的几句唱词融入了其小说处女作《银灰色的死》中,剧中沃尔弗拉姆鼓励唐豪瑟勇敢面对伊丽莎白(Elisabeth)的爱,但同时也为自己对伊丽莎白的爱即将落空而伤感,以此来影射小说中男主人公的情感及境遇。由此,郁达夫不但对瓦格纳作品感同身受而且能够融汇于艺术创作,也从另一个角度体现其文学创作的国际化视域。

但直接面对瓦格纳的作品且以其为对象创作诗篇的是徐志摩,他写了新诗史上第一首吟咏瓦格纳的诗篇《听槐格讷(Wagner)乐剧》,这是他于1922年5月在英国剑桥留学时观赏了瓦格纳的乐剧(具体剧目不详)后写下的,他以诗人特有的敏感和激情捕捉到了瓦格纳乐剧内容中的骇浪惊涛、圣洁爱情及背叛悲悯等精髓,并称其“创制了无双的乐剧”。1925年,他于意大利写给陆小曼的信中还曾以“伟大极了,猖狂极了,真是‘惊天动地’的概念,‘惊心动魄’的音乐”等热情赞美之词表达了对《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TristanundIsolde,1865,以下简称《特里斯坦》)的观赏感受。尽管地域、语言及文化背景毫无交集,但通过诗篇、音乐他们似乎实现了灵魂合体。

2.文学史编纂

国际学界普遍认为除了戏剧脚本的创作瓦格纳大量文字著作少有明确且统一的风格,但在德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历史研究领域瓦格纳又是难以绕过的,这种影响在此时期也逐渐渗透到了我国文学领域。1927年,文学评论家郑振铎在其《文学大纲》中首次将瓦格纳列入第三十六章“十九世纪德国文学”中,而1928年,曾在日本求学并主攻欧洲文学的文史学家刘大杰在其著作《德国文学概论》(北新书局)中,也将“歌剧作家瓦庚来”作为一节写入第五章“浪漫主义的勃兴”,并从写实主义时代的瓦庚来与浪漫主义色彩的瓦庚来及瓦庚来的佛教思想两部分阐述。1934年他又出版了《德国文学大纲》(中华书局),在第六章“浪漫主义时代”中也专门写了“歌剧作家瓦格勒”。此后,我国德国文学史论著作有关瓦格纳的章节设置便成为常态。

(二)音乐领域

由于音乐本质上抽象、不确定的特殊性,尽管它往往更能直达心底,但纵观西方音乐历史发展轨迹不难发现,每种文化艺术风格的界定及确立几乎均非源于音乐,我国对瓦格纳的认知过程亦然。然而,伴随着20世纪电子科技的迅猛发展,音乐的传播优势开始凸显,由此,一定程度上如果不是其音乐作品的影响,其文学写作可能不会被更多关注。20世纪20年代,与文学领域几乎同时期,我国音乐领域也进入了瓦格纳接受的初建阶段,但是以其艺术作品及创作思想的译介为主,还鲜有对其作品的实践演绎和研究性文论。

1923年,时任上海音乐会会长的傅彦长在自己主编的《音乐界》发表了《人间方面的“华格那”》及《华格那乐剧的概观》两篇文章,分别介绍了瓦格纳的生平及作品,认为其《尼伯龙根的指环》(DerRingdesNibelungen,1876,以下简称《指环》)是具有德国国民性的杰出作品,并从中受到启发且多次以此作品为例思考中国音乐发展的路径,这也是我国近代音乐期刊中最早介绍瓦格纳的专题文论。而在德国留学多年的我国音乐学领域的开拓者王光祈当然亦是瓦格纳的重要推介者,1924年,他撰写了文章《介绍瓦庚来的“歌剧名家”剧本》(今译:纽伦堡的名歌手,DieMeistersingervonNürnberg,1868),对此作品的剧本内容详尽解说并对写作背景简要介绍。1925年2月他又出版了专著《西洋音乐与戏剧》(中华书局),不但从音乐角度对瓦格纳其人其作予以介绍,还从文学角度对其歌剧剧本予以评介,并对《纽伦堡的名歌手》的剧作给予高度评价。而此时期对瓦格纳艺术作品及成就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的还有艺术理论家丰子恺,1929年,他在群贤毕至、颇具影响的《一般》杂志上陆续发表了《乐剧建设者华葛纳尔及其名曲》等一系列瓦格纳作品介绍的文章,这些著述对瓦格纳生平、作品及思想系统阐述,并开始称其作品为乐剧,还进一步辨析了与传统歌剧的不同。

综上,我国此时期瓦格纳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文学和音乐领域,当然,这也是瓦格纳作品中较直观且容易被感知的两个领域,相较后两个发展阶段,瓦格纳“整体艺术”的其他视角还鲜有论及,大部分成果内容以引介为主,尽管对其生活和创作的基本信息已有所认识,但以其理念及作品为对象的系统性研究还未真正起步,从学者们对于Wagner(今译:瓦格纳)的不同音译也可从一个侧面反映此阶段的发展状况:徐志摩译作槐格讷,傅彦长译为华格那,王光祈译为瓦庚来以及丰子恺译作华葛纳尔。可见,还属未形成统一认识和标准的探索性阶段,而且,无论文学或音乐领域的著述内容也未呈现明确且深入的专业特性,而是互为包容、难以分立。然而,在我国整体对西方文化还没有更多接触的背景下能够不惧争议认识其成就并融于创作且写入文史著作,可见新文化先驱们的远见卓识,没有他们的文化视野和学术高度我国对于瓦格纳的认知可能还要晚若干年,而另一方面,以他们在我国的文化地位也为瓦格纳研究树立了极高的起点。

二、瓦格纳影响纷呈初现(约20世纪40—90年代末)

在40—90年代末的半个多世纪里,伴随着我国各类专业文化艺术期刊的陆续创刊,有关瓦格纳的学术研究也开始起步。但由于当时特殊、复杂的历史背景,所涌现的成果也只是星星之火,但至90年代末,在多领域却已初显燎原之势。

(一) 文学、戏剧及舞台设计等领域

瓦格纳无论文字著作还是艺术作品中,无时无刻不渗透着对时代政治、社会及文化的颇具普世性的影射和反思,故,此阶段首先跃入我国瓦格纳文化视野并与之产生共鸣的仍是文学领域的学者。1941年,文学家陈铨在探讨“民族文学运动”并且思考民族、政治与文学的关系时,在重庆《大公报》的副刊“战国”上发表了题为“指环与正义”的文章,力图将瓦格纳的“指环”作为权力与意志的象征,其并非针对音乐提出,而是隐喻某些社会意识形态,当时,瓦格纳的艺术在国际范围政治影响一度超越了艺术影响,对此我国学者也已有所体悟,尽管国情及文化背景不同,但同样引发了思考。

瓦格纳从不为别人的音乐写脚本,也不为别人的脚本写音乐,当他创作脚本时音乐已在脑海中映现,故,其蕴含着“整体艺术”观念的戏剧创作及影响也是其成就中的重要一环。戏剧理论家吴光耀自1978年《戏剧艺术》创刊时,陆续撰写并译介了关于瑞士剧场艺术家阿道夫·阿皮亚(Adolphe Appia)艺术成就的文章及其部分论著,其中《阿皮亚谈瓦格纳歌剧<屈莱斯顿和艾素达>的设计》(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评介了阿皮亚的舞台设计理论及受瓦格纳戏剧理念的启发而在《特里斯坦》中的具体体现,他强调戏剧、舞台设计及演员有机统一、融合以达到舞台演出的整体性,此文可以说是较早从戏剧及舞台设计角度让我们认识了瓦格纳及此部代表作。《瓦格纳音乐剧的演出》是其早期的一篇文论,结合瓦格纳的乐剧特点及其《指环》阐述了阿皮亚舞台设计初期的一些想法。他晚年出版的最后一部著作《活的艺术品》是根据瓦格纳乐剧阐发的标题,“它是指一种以活的人体为媒介的完全受音乐控制的戏剧,相对于绘画、建筑、雕塑等静止的艺术而言,它是活的艺术,他企图在这本书中建立起他的戏剧美学,有比较系统的论述”。其他学者如钱凤根翻译的美国导演李·西蒙松(Lee Simonson)著述的《阿道夫·阿皮亚的灯光布景论》,文中论述了阿皮亚提出的灯光交响乐化等舞台设计及灯光与音乐、戏剧表演的整体统一性的理念。由此让我们看到,除了文学和音乐领域,瓦格纳“整体艺术”理念是如何在舞台设计领域实践从而为戏剧表现服务的。在我国众多瓦格纳研究文献中此类研究并不多见,但在当代其乐剧舞台设计新版频出、趋之若鹜的潮流下却是非常有价值的,阿皮亚在此领域卓越的思考和实践无疑会给当代瓦格纳乐剧制作者以深刻启发。

另有一篇戏剧角度的瓦格纳著述是张黎翻译的《精彩的插话——论希腊悲剧中的个人与国家》,收录于1998年罗念生翻译、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古希腊悲剧经典》(下)附录“经典剧评”中,文中瓦格纳通过对古希腊戏剧的分析探讨了人性、自然以及国家、社会和个人的关系,未单独发表,但却是我国此时期少有的对于瓦格纳音乐之外思想文论的译介。此部分的几篇文论虽以不同角度论述,但主角都是瓦格纳,其多元影响的光芒虽未全面绽放但已纷呈初现。

(二)音乐领域

1.专业音乐期刊成果

第一阶段的音乐领域成果以其创作思想及作品的介绍为主,是对瓦格纳成就及影响的初步认知,进入第二阶段,由于我国特殊历史背景下西方音乐发展的停滞直至上世纪70年代末才开始了深入音乐本体研究的初步尝试。1979年1月,廖乃雄先生在《音乐艺术》(创刊的第1期)发表论文《西方现代音乐初探》,其中有部分内容对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前奏曲予以简要分析以阐释其现代性开端的地位,这也是我国较早涉及其作品音乐本体分析的研究文论,此后学术成果便不断涌现,80年代陆续有4篇相关学术论文在《音乐艺术》《音乐研究》等专业音乐期刊发表,进入90年代,专业音乐研究文论增至20篇,而且发表的音乐期刊种类大幅扩展。尽管数量仍不多,但却诞生了一些影响后世的标志性成果,如于润洋先生于1993年在《音乐研究》第1、2期连载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与终曲的音乐学分析》是对音乐学专业论文写作方法论的重要开拓性探索,至今是音乐学专业必读文献,当然更是对瓦格纳创作手段及文化意蕴深度研究的范本。桑桐先生于1998—1999年在《音乐艺术》《音乐研究》陆续连载的《半音化的历史演进》及《瓦格纳<特里斯坦>中属七和弦的作用》(上、下),从和声技术理论等角度对瓦格纳《特里斯坦》《帕西法尔》《指环》等作品予以深入分析,从而让学界认识了其作品在音乐创作手段方面的复杂性和创新性。另外,严宝瑜等不同领域学者撰写的多篇亲临拜罗伊特剧院的介绍及观感的篇章也陆续为我们揭开了国际文化界都在朝圣的“绿丘”的面纱。

2.相关著作出版

此时期的著作出版逐渐走出外围介绍的模式,专注于其人其作的较为深入的著作成果开始涌现。1964年,德语文学翻译家胡其鼎翻译了瓦格纳剧作《漂泊的荷兰人》(DerfliegendeHolländer,1843,音乐出版社),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其剧作完整译本,而时隔30余年后的1997年,由高中甫、张黎等译并担任主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瓦格纳戏剧全集》作为20世纪末重要的译介成果,让我们第一次对他的全部剧作有了较完整的认识,无论对文学戏剧领域或音乐领域均为我国瓦格纳研究奠定了文献基础。除了其剧作的译介,其多部传记的引进也是不可或缺的研究依据,其中德国文学史教授汉斯·迈耶尔(Hans Mayer)和英国学者霍华德·葛雷(Howard Gray)撰写的《瓦格纳》分别于1987和1999年在我国出版,是此时期我们较为全面了解瓦格纳生平及创作的重要窗口。另外,90年代,我国一些历史及文化传播等不同领域学者、乐评人也编写了相关著作,如陈默编著的《瓦格纳》等,其中既有对其创作、个人生活等全部及部分的介绍,也有的涉及瓦格纳音像制品的出版及欣赏,从不同侧面体现了20世纪末人们对瓦格纳的关注及认知,并由此逐步进入瓦格纳研究系统文献积累阶段。

3.歌剧搬演

无论文学戏剧或音乐理论研究,终将通过歌剧实践来呈现,但瓦格纳歌剧的上演历来是艰巨浩大的工程,而且无论对指挥、乐队成员及歌唱家均是要求极高的,由此,相较其他传入形式,其歌剧实践进入我国是最晚的,直至1999年4月汤沐海指挥德国莱茵歌剧院在上海大剧院上演的《漂泊的荷兰人》,才开启了瓦格纳歌剧在我国的“破冰之旅”,实现了瓦格纳歌剧在我国的首次完整登陆,虽是20世纪唯一的一次,但亦可谓进入21世纪快速发展阶段的“序奏”。

4.工具书编纂

瓦格纳的名字首次被正式编入我国重要的工具书是在文学领域,在1982年9月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Ⅱ》中, 北大德语系教授严宝瑜撰写了“瓦格纳”词条,虽其中文字大多为瓦格纳的音乐成就,并未从文学戏剧角度对其文字著作予以评述不无遗憾,但毕竟肯定了瓦格纳在文学领域的影响并将其纳入我国权威的工具书。而音乐领域,在1989年4月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中,由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谭冰若撰写了“瓦格纳”词条,由此,瓦格纳研究脉络中两个重要支点文学和音乐便有了学科依据,他也正式以官方身份进入我国文化知识体系。

综上,此阶段我国瓦格纳接受尽管未如20世纪20年代有众多文化先驱的参与,而且发展也欠连贯,然而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后世,显然,此时期对其认知程度已经从引介逐步走向深入内部的探究,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伴随着我国西方音乐发展步入正轨,对其研究也呈现多层面、多学科的样貌,各领域专业性探讨开始逐步清晰和深化,如其音乐分析、歌剧上演、美学理念运用及被编入工具书等方面均具有里程碑似的突破,尽管大多刚刚起步,但却为21世纪的新发展指明了方向且开辟了道路。

三、沟通与融合的自由境界(约2000—2019年)

统观整体进程,我国瓦格纳接受可谓渐入佳境,第一阶段是在我国西方文化荒原上的破土耕种,以感知、引进为主,未到研究层面;第二阶段逐渐挣脱外在捆绑,长出稀少却充满旺盛生命力的枝叶,直至20世纪90年代末实现了多元研究态势的初建;进入21世纪以来的第三阶段,瓦格纳相关研究这棵大树不但枝繁叶茂,还勇敢走入广袤文化之林且与它们根系紧握,相关的理论、实践及国际交流等已渐入视角多元、个性阐发的层面,且由之前以平行发展为主而逐渐形成各学科的互鉴与融合。然而,在此视域下各领域的发展是极不平衡的,音乐领域无论文献数量还是表达形式都远远超过其他领域,是最为丰实的,尤其在期刊论文、硕博学位论文、国外研究成果译介及瓦格纳乐剧上演等几个方面呈现了自然且自由的积极生长状态,当然,这只是我国此领域纵向的自身发展定位,尽管在研究视角、深度及发展领域平衡性等方面与国际前沿还存在一定差距,但无疑已在令人可喜地快速奔跑了,由此,笔者也将用近一半篇幅来论述此时期之发展理路。

(一)论文成果

1.期刊论文

伴随着我国文化生活及艺术品位的不断丰富和提高,各层次及不同领域诉求的期刊杂志应运创刊,这为瓦格纳丰富多彩的生活和创作及相关研究带来了众多展示平台。2000年以后,相关学术论文发表几乎辐射所有重要的专业音乐刊物,不同领域及层次的文献近360篇,特别是2013年瓦格纳诞辰200周年之际,各类相关活动及文论发表数量达到高峰,还有《戏剧艺术》《世界建筑》等其他领域国家级核心期刊及综合大学的学报,以及《音乐周报》《中国文化报》等国家级报刊也有各自媒介的相关成果,所涉及主题包括:乐剧作品的本体分析,包括整体分析及某一手段分析,如和声,主导动机等;对其乐剧理念及艺术思想的介绍及哲学、美学视角探析;拜罗伊特音乐节体验实录;《指环》《特里斯坦》等作品不同创演版本从理念、导演、指挥、乐队、歌唱家及不同地区等角度的介绍;与其他作曲家的比较研究,主要集中于勃拉姆斯、威尔第、德彪西、格鲁克等;对其文字著作的评介及译介;对后世艺术领域的积极影响,如音乐、戏剧及哲学等文化艺术领域;对后世的消极影响,如其反犹、希特勒、个人生活等所带来的政治、军事、民族观、爱情观及道德伦理等方面影响;等等。

占篇幅较多的是对拜罗伊特音乐节演出及制作版本、国内瓦格纳作品演出、乐剧创作理念、各种争议和影响的介绍性文章,约占百分之六十以上,这对于没有相关专业背景的爱好者来讲具有一定普及作用,同时也更激发了专业工作者的研究兴趣和热情。而从音乐学、文学及哲学等角度倾向本体及意义阐释的文论只有140余篇,约占总体文献的不到百分之四十。但此时期无论演出实践或理论认识均有机会和国际前沿沟通,因此涌现了一些跨学科视角的研究尝试,如性别研究、结构史、建筑学及侨易学等,研究范围几乎涉及瓦格纳所有成熟时期的作品,甚至一些从未出版的残篇也有所关注以探寻其创作理路。尽管各方研究不乏佳篇,但有相当数量的论文无论选题视角或论述框架均呈现较大雷同,且外围关注更多,深入肌理的独特探讨相对较少,音乐学者对瓦格纳作品中戏剧、哲学、历史及文学等方面的研究文论更是凤毛麟角。但其他领域一些有新意的文章可互为补充,如李巧慧《瓦格纳与乔伊斯:现代主义音乐和文学的交响》及姜岳斌的《尼伯龙根神话:黑格尔的误读与瓦格纳的扭曲——兼论西格弗里的形象在德国文化中的异变》等,无疑对音乐研究具有一定启发及充实意义,由此,我国瓦格纳研究已包罗万象地全面展开。

2.硕博学位论文

硕博学位论文一向是各学科研究热点及发展水平的重要体现之一,在此层面,瓦格纳相关研究被多元关注的广度及深度体现得最为突出,涌现了一些能够触及内核的优秀篇章,但也存在选题视角及框架的雷同问题。在瓦格纳作品研究方面,《指环》相对被关注最多且研究成果也是最丰富的,除了音乐学领域的分析研究,还涉及文学、戏剧、哲学、社会学和伦理学等意义阐释。

笔者于20世纪90年代末撰写瓦格纳研究的硕士学位论文时还没有相关研究的硕博论文可供参考,但从2000年至2019年,较有代表性的全篇或有部分章节论及的硕博论文近60篇(其中博士论文8篇,为不完全统计,有的未以网络或其他形式全文发表)。涉及的学科方向包括音乐学(以西方音乐史及音乐美学为主)、作曲技术理论及音乐表演、外国哲学、文艺学、外国文学及戏剧戏曲学等,产出院校除了专业音乐院校,还有一半出自综合大学。硕士论文虽然成果较多,但无论深度或视野相对单薄,而且有部分存在主题内容框架和研究方法相似度高的问题。相较而言,博士论文因以理论研究为主且具有一定的研究基础,故更能够承载瓦格纳研究的文化含量,而以下几篇不同领域的研究成果颇具代表性,杨九华于2004年完成的博士论文《瓦格纳乐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思想寓意研究》是我国音乐学领域第一部从本体和意义层面全面分析瓦格纳巨作《指环》的学位论文,也成为之后瓦格纳相关研究参考范本之一。凌宪初于2010年完成的博士论文《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西方音乐伦理的精神意蕴》以19世纪末复杂的音乐伦理观的分析与研究为主体内容,虽对瓦格纳的论述只有一节,但由此可观察瓦格纳与同期及之后音乐文化的关联发展。而张望于2012年完成的博士论文《理查·瓦格纳的诗学》则是第一篇从瓦格纳戏剧理论角度予以探究的论文,其以历史性叙述方式、以瓦格纳文论为研究基础和对象,探讨了瓦格纳的艺术思想及产生根源。李钥于2012年完成的博士论文《<尼伯龙根之歌>与德意志民族心理之关系研究》则是从死亡意识、宗教意识、安全需求和性别角色四个方面探讨了德意志民族心理的生成,从文学角度的研究深化了对瓦格纳同名巨作的重构及意义之理解。这些不同学科颇具独立思考及创新意识的成果无疑有力推动了我国瓦格纳研究不断走向深入。

(二)我国学者出版及译介的著作

瓦格纳相关学术著作的出版是很多学者不愿触碰的“硬骨头”,因为史料的数量及真伪等困难很容易面临多方指责,故,国际学界公认的权威著作屈指可数,往往有一定声誉积累的杰出著者比其著作本身更有影响。当然,以我国的研究基础,在此领域还未有显著发展。我国学者出版的以瓦格纳及其作品为独立研究对象的著作最早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至今约八部,以编著为主,具有创新性思考的学术专著以上文提到的杨九华和张望在本世纪分别出版的两部博士论文为代表,在此不赘。此外,韩锺恩主编的《瓦格纳与<尼伯龙根指环>——音乐学写作工作坊专题文论汇编》是一本研究生教学研讨实录,不但对音乐学研究生教学内容及方法上是非常有益的尝试,同时对于瓦格纳理论思想和创作实践也有较为深入的多学科角度的探讨。

相较原创著作出版,在译著领域此阶段成果更为突出,根据瓦格纳原著翻译的著作有五部,2002年,廖辅叔先生身后出版的译著《瓦格纳论音乐》是我国瓦格纳研究的新起点,由此,瓦格纳在创作中期撰写的孕育其乐剧诞生的《未来的艺术作品》(DasKunstwerkderZukunft,1849—1850)及《歌剧与戏剧》(OperundDrama,1850—1851)等几篇(部)奠基性理论著述得以进入我国学术视野,成为我国瓦格纳研究的必读书目,然而诞生过程却异常曲折,从1977年左右动笔至2002年5月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共计25年,这一方面反映了译者的远见及执着,同时也见证了我国早期瓦格纳接受之路的艰难。2009年,高中甫、刁承俊翻译的《我的生平——瓦格纳回忆录》出版,瓦格纳一生都在撰写和不断修改他的传记,柯西玛(Cosima Wagner,1837—1930,瓦格纳遗孀)也参与其中,其间真实和粉饰难辨,但无论如何,它成为目前瓦格纳研究之必要依据之一,其余还有一些短篇及通信等翻译合集的出版也是瓦格纳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

进入21世纪,国际瓦格纳研究仍热度不减,得益于德语文化及哲学等不同领域学者的译介,约有十部他国成果纷至沓来,这些著者大多属非音乐专业领域,虽仍不可避免涉及其被无数次重复的生平内容,但均力图显示新时期的个性思考,对我们从不同文化角度认识瓦格纳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由德国学者彼得·霍夫曼 (Peter Hofmann)撰写的《瓦格纳的政治神学:革命与宗教之间的艺术》以瓦格纳艺术创作与文字著作及相关研究资料为基础,着重分析其有关国家、政治及宗教等文论,体现了其在德意志政治思想史上的重要而独特的地位,可以说是文化史及文献研究的学术样本。而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撰写的《瓦格纳五讲》从哲学、社会学、政治及意识形态等角度审视其思想和艺术,将其一切作为事件放于阐释学集合点上,以谱系学方式分析其广泛影响,读来既高屋建瓴亦目光深远。

瓦格纳终生为哲学所吸引,也正因此,他也被众多哲学家所研究。德国哲学家尼采撰写的《瓦格纳事件》《尼采反对瓦格纳》等几部以哲学、政治为背景且和瓦格纳或缠绕或背离的著作不但是研究尼采的文献资料,同时也是瓦格纳研究必不可少之佐证。英国音乐与戏剧评论家布莱恩·马吉(Bryan Magee)撰写的《瓦格纳与哲学》抽取瓦格纳生活和创作中的部分内容,通过其艺术创作(音乐与戏剧的关系)、政治行为(现实生活中的政治行为和观点及歌剧脚本中隐喻的政治思想)及社会言论等,窥析深植其中的哲学理念,又通过与费尔巴哈(Ludwig Andreas Feuerbach,1804—1872)、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及尼采等哲学家、思想家的复杂关系的互映分析,以体现其文化地位并对其人其作有深入且独到的诠释。

诚然,无论哪个维度的研究最终都要通过对作品的演绎来表达。在德国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Christian Thielemann)及德国古典音乐记者克里斯蒂·莱姆克—马特维(Christine Lemke-Matwey)合著的《我的瓦格纳人生》中,蒂勒曼以专业指挥家的视角,将瓦格纳所有音节、音符、理念及情感等全景式融入其指挥过程,他的指挥棒俨然是打开瓦格纳艺术大门的钥匙,由此走入其歌剧内核并与之对话,而后再以代言者身份将其思想幻化为语义清晰的文字,故,除了作曲家本人的文字著述,二度创作者如再具文笔才能是最为难得的,因为他们是与作曲家心理距离最近的人,他们的表达能够更贴切地传递作曲家音乐意图,相较其他媒介更值得信赖。另外,由英国的史蒂芬·约翰逊(Stephen Johnson)撰写的《瓦格纳传》以及由德国学者狄特·波希迈耶尔(Dieter Borchmeyer)撰写的《理查德·瓦格纳:作品 生平 时代》等亦如以上学者成果,均为十几甚至几十年执着于瓦格纳研究或实践的呕心之作,都在不同程度上以独特视角寻求对瓦格纳艺术的富有个性的当代解读。

(三) 其他艺术领域研究成果

瓦格纳“整体艺术”理念滥觞于古希腊戏剧艺术,虽非根本性的原创,但以其新时代的大胆演绎成为能够辐射多种文化且蕴藏着丰富创造性空间的美学理念。故,除了音乐领域,在戏剧、美术及建筑等领域的核心期刊也有多篇受瓦格纳艺术思想启发的研究成果,让我们领略了其“万花筒”般多彩的艺术影响及魅力。

1.戏剧领域

在第二阶段有关戏剧成果部分,主要通过其乐剧的戏剧含义或舞台整体设计角度来阐释,而以下两篇则是从戏剧体裁角度对其创作理论及实践的探析以深化其对戏剧领域的影响。张望的论文《瓦格纳戏剧美学概述》通过对其乐剧中戏剧创作的独立分析归纳出其戏剧美学的五个原则,即,“纯粹人性”和“必然性”原则,“民族精神”特质,“整体”的艺术手段结构原则,“即兴”的创作过程,“智慧情感化”的中心任务。此作者的另一篇论文《理想的形式——瓦格纳对当代戏剧的批判及对未来的戏剧形式的构想》亦是从戏剧角度阐述了瓦格纳对传统和当代戏剧及歌剧弊端的批判,并对戏剧的理想形式提出自己的构想。而兰辛撰写的《瓦格纳乐剧<尼伯龙根指环>戏剧结构探究》则是从庞大的戏剧性结构的构建模式、题材设计及技术手段等方面对《指环》的戏剧结构予以探究。戏剧作为瓦格纳乐剧的重要支撑亦是其创作主旨所在,但相关研究成果数量少,总体还较薄弱,在此领域加大力度推进发展是很有必要的。

2.美术与视觉、景观及建筑艺术

在很多艺术家看来瓦格纳的艺术理念及乐剧是无所不包的,纵向其内涵可直指今日,横向则多门艺术都可在其中寻到足迹。以下几篇所论述的内容均为其影响下诞生的创新性成果,从规模上小到绘画作品大到建筑及城市规划设计,而时间上从他同时期画家到我们当代的建筑家,从视角上既有“整体艺术”的宏观影响又有心理学角度的深入窥析,可见其艺术思想为多领域有才能的艺术家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创作灵感和发展空间。

浙江大学美术与批评理论研究所沈语冰教授在论文《修拉、瓦格纳剧场、雷诺“前电影”——论19世纪80年代的绘画与视觉机制》中提到法国画家修拉(Georges Seurat,1859—1891)与瓦格纳具有相似的时代背景,他一直和法国的瓦格纳信徒有所往来且对瓦格纳的美学理念了然于心,只是以不同的媒介表达,并就此对其代表作《马戏团的巡演》予以分析。文中还引用美国当代艺术史家乔纳森·克拉里(Jonathan Crary)的观点:“在19世纪下半期,剧场、景观及心理控制技术的问题都交汇在一起的最重要的文化现象存在于瓦格纳的歌剧作品里,即使在1883年他死之后,瓦格纳的美学遗产也都与知觉注意力和社会凝聚问题不可分割”。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Central Saint Martins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的尚一墨在文章《当代文化中的“总体艺术观”现象——瓦格纳美学理论评析》中介绍了瓦格纳的“整体艺术”观念在当代艺术作品中的实践与演绎,还列举分析了英国建筑师约瑟夫·帕克斯顿(Joseph Paxton)设计的伦敦水晶宫殿及誉满全球的沃尔特·迪士尼(Walt Disney)娱乐工厂等艺术设计与此观念的关联。

瓦格纳几乎亲力亲为设计建造了专门上演自己乐剧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Bayreuth Festspielhaus),这座独具特色的音乐圣殿及创建理念使他在建筑领域也占有一席之地。中国当今最具影响力的建筑师团队之一“URBANUS都市实践”的创建者王辉在文章《两个瓦格纳》中对比了瓦格纳和奥地利建筑家奥托·瓦格纳(Otto Wagner,1841—1918)的艺术风格,认为他们在古典到现代的转换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其中还提到建筑家卡米罗·西特(Camillo Sitte)受到瓦格纳艺术理念的影响,致力于让相关艺术和建筑及城市工程建立联系,把瓦格纳将整体艺术作品看作是未来社会模式的想法从歌剧转移到城市本身。而由辛梦瑶翻译的日本东北大学建筑史学家五十岚太郎的文章《为了音乐的空间》旨在探讨音乐与建筑的关系,作者将瓦格纳与德国建筑师戈特弗里德·森佩尔(Gottfried Semper,1803—1879)合作设计建造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的设计结构与瓦格纳乐剧理念结合阐释,探讨剧院的结构及艺术特色与音乐所呈现的密切关系。

(四)国内瓦格纳作品创演及引进

瓦格纳乐剧的上演是一个国家或城市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体现之一,也是检验歌剧院及交响乐团综合水准的试金石,自1999年始,我国演出团体对于瓦格纳作品的参演已走过近20年,尽管起步晚但发展较快,除了2001、2005年,每年均有各种形式的瓦格纳歌剧或者音乐会上演,其间从演出规模及形式上经历了音乐会版、部分中国歌剧演员的参演、整体引进国外版本及逐渐独立制作等几个阶段,但是挑大梁的主要演员几乎均来自国外的瓦格纳歌唱家,对其作品的全本呈现还是以引进为主,然无论如何,至今瓦格纳主要的歌剧及乐剧作品均已在国内首演,这也和我国西方音乐正在走向成熟和发展的方向是一致的。而且,不仅音乐领域,我国戏曲界也开始放开脚步、迈出国门力图通过瓦格纳与世界对话,柏林当地时间2019年12月20日,由中国国家京剧院与德国欧洲青年乐团联合制作的实验京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在德国柏林首演,也是献礼2019年北京、柏林建立友城关系25周年的演出,该剧融合了中西方戏剧、音乐元素,两国演员首次同台表演,京剧独特的唱腔、韵味搭配西洋歌剧的演唱风格,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在舞台上完美结合令观众倍感新奇与享受,从而为《指环》的国际演绎又增添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炫彩一笔。瓦格纳不会想到时隔144年的今天,他的《指环》会为柏林和北京良好的友城关系注入新的动力,从而也再一次印证其作品跨越时代永恒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五)瓦格纳研究相关课程的开设

瓦格纳是被西方学界研究和书写最多的文化名人之一,国外很多综合大学都开设瓦格纳研究课程,且借综合大学学科资源丰富的优势,联合音乐、文学戏剧、宗教及哲学等院系学者以不同视角及方法共同对瓦格纳予以研究,定期邀请国际瓦格纳研究专家举办学术成果研讨会,瓦格纳俨然成为学科关联的重要文化纽带,那种不同学科的思想碰撞着实令人感到文化及学术的强大魅力。但根据我国目前此领域的发展状况,在高等院校对其持续研究且具有跨学科能力的专家型学者较少,无论方法论或课程应有的支撑内容还不够充实,故,至今综合大学或专业音乐院校还未有常态课程,也未形成一定的研究氛围。但上海音乐学院的韩锺恩教授在研究生音乐学写作课中首次引入了关于瓦格纳及其创作的相关内容的研讨,他们通过学生撰写、课上宣讲研讨及多位导师深度点评的方式,从西方音乐史、作品分析、音乐美学、音乐人类学等多学科角度对瓦格纳《指环》等作品进行分析论述,尽管这种形式对于瓦格纳课程建设是非常有力的推动,但需集多方之力并不容易推广,然而无疑开了好头。

(六)2013年瓦格纳诞辰200周年系列纪念活动

2013年前后举办的瓦格纳诞辰200周年系列纪念活动通过多个“第一次”的突破将我国瓦格纳研究推向高峰。上海音乐学院为迎接此活动,于2012年6月21—22日举办了“2012·上海音乐学院·瓦格纳国际学术论坛”,此次论坛除了音乐学界还邀请了历史及文学戏剧领域的专家共同研讨,从而在我国第一次以瓦格纳为对象形成国内相关学科的对话,而且,德国拜罗伊特大学教授阿诺·穆根(Anno Mungen)、法国巴黎音乐学院及瑞士日内瓦音乐学院教授雷米·冈波斯(Rémy Campos)等国际学者的光临,无疑加强了论坛的专业权威性且促进了与西方学界的交流。而同年,恰逢中国西方音乐学会第四届年会在沈阳召开,年会也是第一次设立了瓦格纳专题,会上27位国内外学者就瓦格纳作品演绎与分析、创作思想及未来发展愿景等议题发言,正如阿诺·穆根教授在其讲座《2013瓦格纳年:地方视角与全球视野》中所言,“瓦格纳已经成为全球性现象,而以作为个案的瓦格纳为标志,引发‘是否存在或正在形成一个全球性的文化身份’的思考”。

当然,在此期间其歌剧的上演是纪念活动的重头戏,由中央歌剧院独立制作的《女武神》(DieWalküre,1870)于7月6日和7日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同时作为“国家大剧院歌剧节·2013”闭幕演出、压轴大戏与观众见面,中央歌剧院院长俞峰称:“此次歌剧《女武神》的演出不仅是引进并排演世界经典歌剧、适应剧院国际化的要求,也是衡量歌剧院整体实力的试金石”。同年10月29日和31日在保利剧院,瓦格纳的最后一部巨作《帕西法尔》(Parsifal,1882)第一次在我国上演,此次演出是北京国际音乐节与萨尔茨堡复活节音乐节、德累斯顿国家歌剧院和马德里皇家歌剧院联合制作的新版歌剧,当时音乐节艺术总监余隆称:“当音乐第一声响起,将是历史性的一刻”。

结 语

瓦格纳文化那深不见底的“神秘深渊”吸引了无数人前仆后继去探究和挑战。自20世纪20年代瓦格纳的名字被新文化先驱们带入我国文化视野至今已百年,从最初作为文化符号被了解和感受,之后尝试对其探奇似的引介,再后其影响触角便逐步伸向我国多个文化艺术领域,尽管其复杂性和争议性曾使我们望而却步,然文化无国界亦无优劣,通过学者们大胆执着地探索,以开拓性、奠基性的成果给我国瓦格纳研究带来了重要的文化和心理上的准备。近20年,伴随着我国对外开放力度的加大,国际文化交流愈加频繁顺畅,作为热度持续高涨的文化前沿标志的瓦格纳研究也在我国进入全面发展的阶段,各学科不但以自身视角探究,还以其为焦点形成跨学科跨文化的融合阐释成果。本文所涉及的学科领域及篇章,一是在瓦格纳艺术思想及作品中具有支撑作用,研究具有一定开拓性或持续性影响且文献较为充实,如音乐、文学及戏剧等领域;再者,虽文献不多但却能体现其学科鲜明特色的创新探讨,且是瓦格纳整体艺术的必要因素,如舞台设计及建筑等领域。哲学领域是国际瓦格纳研究的重要层面,但在我国还鲜见西方哲学相关学科背景学者的专论,现有文献来源复杂且大多从叔本华、尼采等对其影响角度阐述,而这些内容在瓦格纳传记及其他学科瓦格纳研究中多有论及,所涉内容重合率较高,未能体现哲学学科的深度及特性,故并未专门论述不无遗憾,但哲学方法及思考还是遍及很多有深度的文献中的。

从我国瓦格纳接受的受众角度观察主要包括一般爱好者(当然也有在此领域资深的跨界人士)和专业研究两个层面。像《音乐爱好者》等雅俗共赏的音乐杂志发表了大量关于瓦格纳生活及创作等方方面面的文章,不但使人们的猎奇心理得到些微满足,还在瓦格纳相关信息普及方面功不可没。2006年,中国瓦格纳协会成立(全称:中国演出家协会瓦格纳专业委员会),尽管至今并未存续,但也从某种程度显示出瓦格纳强大的影响力在我国具有了一定的民间受众基础。另外,部分文化学者主持的网络文化沙龙也开始涉及瓦格纳的艺术与政治等问题的探讨,可见其影响已逐步渗透到我国当下的大众文娱生活之中,这何尝不是瓦格纳所期盼的呢,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也被称为大众文化传播的先驱。

而专业领域以瓦格纳作为研究对象不但要具有跨学科视域,更需要过硬的专业音乐能力,以及具有面对车载斗量的庞杂史料的热情和理性兼具的分析能力及甘于寂寞的耐心和勇气,当然综合文化基础是必不可少的,也正因此,很多学人对于瓦格纳研究采取谨慎态度或浅尝辄止,故,专业成果产出无论数量或质量均与国际水准有很大差距,但我们并未停步,而且逐渐呈现与国际瓦格纳研究前沿沟通的良好态势,特别是瓦格纳歌剧、乐剧作品在我国近十几年的不间断上演起到重要的相关文化普及和推动作用,尽管上演的地域目前仅限几个国际化水准较高的城市,而且相当一部分到场观众还处于茫然不知所云状态,然,虽未走进却已走近,这便有希望了。

作者附言:由于篇幅所限,暂未包括港澳台地区相关文献,且很多优秀篇章也未能论及或详述,另外,涉及多学科的文献量大且来源复杂,笔者能力所限难免挂一漏万或陷于主观,望请见谅且匡正。

① 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先驱。

② 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1842—1898),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及散文家。

③ 尼采(Friedel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德国哲学家。

④ 托马斯·曼(Paul Thomas Mann,1875—1955),德国作家。

⑤ 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1903—1969),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

⑥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德国哲学家。

⑦ 拉库—拉巴特(Phillipe Lacoue-Labarthe,1940—2007),法国哲学家。

⑧ 弗朗索瓦·雷诺(François-Renaud Labarthe),法国哲学家、剧作家和编剧。

⑨ 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斯洛文尼亚社会学家、心理分析理论家。

⑩ 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法国哲学家:《瓦格纳五讲》,艾士薇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11月版,第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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