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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地区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与新加坡合作模式研究

2020-08-11赵儒南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0年3期
关键词:东南亚地区东南亚主义

摘 要 自东盟建立以来,以新加坡为首的东南亚经济体通过建立自由贸易区、签署区域伙伴贸易协定、促进国际间合作等方式,率先走上一条“新地区主义”道路,而中国长期倡导从国家层面出发,由地区层面过渡,最终完善到世界层面的具有规则一致性的开放型地区主义经济制度,以解决贸易自由化中的潜在问题。作为东南亚国家间最具代表性的合作关系,中国和新加坡的双边合作一直是东南亚“新地区主义”进程的重要一环,与此同时,中国作为其进程的持续参与者,在处理与新加坡的合作方式上,为东南亚地区间合作做出了示范意义。2020年是中国和新加坡建交30周年,随着“新地区主义”在东南亚地区的逐渐推进,地区间合作由贸易层面逐渐向更加深化的多领域延伸。在地缘政治格局变化中,地区合作的新理念、新平台、新模式不断涌现,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推动下的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各国的积极接触和以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东亚区域合作框架中的“10+1”合作、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为核心的更多地区间机制得以建立。随着中国和新加坡合作关系层次的加深,两国将有更大的动力以维护一个有益且和平的东南亚合作秩序,这将使中国、新加坡以及东南亚各国直接受益。

关键词 中新关系 新地区主义 东盟 地缘政治 外交政策

在国际关系中,地区主义包括从较为宽泛的地区合作安排到区域制度的建立以及更深层次的政治一体化现象,同时“地区主义”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它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产物。与传统“地区主义”的最大不同在于,在经济全球化和地区集团化趋势的推动下,亚洲地区主义演变成了寻求地区经济自主性的新地区主义,因此,与过去的“亚洲主义”或“亚洲地区观念”的概念区分上,“新地区主义”并非指代“某国家的地区主义”或“某大洲的地区观念”,它最重要的因素是地区内部存在的自主性和互动性。

对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发展而言,不能单纯将其视为亚洲地区主义和亚洲民族主义的延伸。基于东南亚地区国家内部的自发要求和经济全球化和地区经济集团化趋势的推动,东南亚“新地区主义”进程包括了更多行为体和参与者,涵盖了更为广泛的国家间关系和合作内涵。在经济合作成为东南亚新地区主义主要形式的前提下,东南亚地区最为重要的力量便是东盟与中国的关系,而在东盟成员与中国的双边关系中,无论从历史渊源、文化背景、贸易经验和治理模式等方面,中国和新加坡的关系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合作关系。

由此,基于对东南亚“新地区主义”的理解和对当前东南亚地区性合作的认识,本文从东南亚“新地区主义”视角出发,研究中国与新加坡地区间合作模式的动态性,总结双方合作中的历史优势、现存问题及未来走向,为东南亚事务性问题的处理和地区间合作提供研究依据。正如新加坡总理李显龙(Lee Hsien Loong)所说,当前国际形势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亚洲地区的力量格局正处在深刻变革之中,无论是亚太经合组织(APEC)、东亚峰会(EAS),还是即将签署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都是东南亚地区集团基于明确共同利益下的协同努力,而中国与新加坡的参与是加速东南亚地区经济一体化和地区政治稳定性的保证。

一、中国与新加坡參与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发展进程及阶段

美苏冷战之后,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新地区主义”逐渐抬头,相较于欧洲由来已久的地区主义和北美以美国为首所构建的地区主义,东南亚“新地区主义”有所不同,它更趋向于一种“自发性”的非制度化过程。在东盟建立初期,地区主义只是东盟国家保障国家安全的补充选项,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泰国把维持与英美等外部大国的军事联系放在首位,只有在这些外部保障存在的基础上,它们才能够放心地与印尼等东南亚地区国家及相互之间展开地区性合作。由此产生的有关东南亚“新地区主义”的质疑声始终存在。迈尔斯·卡勒(Miles Kahler)指出,从历史文化论角度来看,由于亚洲的法律制度和文化传统同西方存在根本性差异,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存在相对的低制度化问题。但是,自1967年新加坡、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签署建立东盟的文件以来,东南亚各国都考虑到了“新地区主义”下地区合作的政治和安全因素,东盟坚持推进新地区主义进程,并在四十年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套东盟合作规范,从基本理念方面为东南亚地区合作提供了行动准则。

总结东南亚“新地区主义”的发展进程,主要有以下关键阶段:首先,欧洲地区主义和拉美地区主义的成功实践经验令东南亚各国看到了合作希望。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欧洲地区主义和以拉丁美洲地区为核心的发展中国家地区主义的成功示范,引发了东南亚各国尝试进行地区主义合作的兴趣。多是发展中国家的东南亚地区有着天然的地区主义发展背景、独特的一体化观念,也有可供参照的地区主义成功案例,同时该地区活跃的经济行为和经济发展潜力也使得亚洲国家在国际事务尤其是经济事务中有着更强烈的话语权,在多样性、开放性、互补性、专业性等有利条件并存的亚洲经济发展态势下,东南亚地区迎来了“新地区主义”发展的契机。其次,亚洲金融危机的迅速蔓延和汇率异常导致东南亚地区金融市场不稳定风险激增。由货币迅速贬值所带来的破坏性影响和潜在隐患,使以出口市场生产为导向的东南亚地区各国开始探讨货币合作的机会和宏观经济政策协调的各种选择办法,也理解了相互依存的重要意义,由此产生了在贸易和投资方面展开地区性合作的动机。同时,新加坡公司和金融机构并没有受到类似其他东南亚国家大量承担短期外债的负面影响,依靠其贸易基础和金融联系为东南亚地区消弭金融危机发挥了巨大作用。最后,地区外国家和行为体对东南亚市场的优惠准入兴趣浓厚。不论是在20世纪70年代便与新加坡、泰国、菲律宾等国家有着密切政治和经济联系的美国,第一个成为东盟对话伙伴的澳大利亚,还是曾经取代美国成为东南亚国家最大贸易伙伴的日本,对于处在不完全竞争中的东南亚市场真空均有极大兴趣。由于外国直接投资的增长、经济合作形式的多样性和地区经济安全的保护,“新地区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单一国家对经济安全的高度敏感和对外部市场的严重依赖。可见,东南亚“新地区主义”进程的本质是东南亚地区较为发达的经济体日益认识到协调标准和条例的价值及重要性,在避免妨碍正常贸易的前提下,高度集中在东南亚地区伙伴之间的贸易行为,既能够在寻求缔结新的协定时影响各国对缔结优惠协定的费用和利益的评估,又能够对国际市场中可能出现的预期外的行为进行防御反应。

尽管东盟各国在金融危机期间重申了对东盟自由贸易区的承诺,并提出了一系列“大胆措施”以应对危机,例如最初的六个东盟自由贸易区签署国同意将部分计划中的关税削减时间从2003年提前至2002年,但东盟整体处理经济危机的水平及层次仍不整齐。此时作为东南亚经济最为开放的经济体和传统“亚洲四小龙”之一的新加坡,为东南亚地区的商业、交通、旅游和金融服务等敞口较大的行业风险应对做出了表率。

新加坡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基础和健康的金融体系优势,在汇率危机最初发生阶段切断了其在东南亚地区恶性蔓延的三个主要渠道传播:首先是以金融机构为核心的宏观经济基础;其次是避免由于金融危机恐慌和投机性攻击带来的国际资本流动;最后是为东南亚国家提供了有机且交互的贸易联系。上述措施使东南亚地区的资本流动没有遭遇到极端性质的中断,为东南亚各国提供了稳定处理危机的机会。这也进一步奠定新加坡在东南亚地区的经济核心地位,凸显了新加坡直接参与解决经济问题的重要性。地区性金融危机放大了东盟成员国潜在的文化差异裂痕和隔阂,宣称互不干涉彼此内政的东盟领导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在公开场合相互评论和批评,一些本应关起门来处理的争端被公开化摆上了台面。

除了应对金融危机本身,东南亚地区主义的发展和地区经济结构也面临重新洗牌的局面。1997年至1999年间,东盟成员国对危机的不同反应使许多人对该集团的方法、效力和相关性提出了质疑,也正是在经历了区域性金融危机冲击后,东南亚地区主义从简单的货币合作和地区货币互换协定迅速转变为贸易地区主义。“新地区主义”的趋势开始明显抬头,这让以新加坡为首的高度依赖贸易的东盟国家开始积极推动“新地区主义”浪潮作为加强自由贸易议程的手段。正因如此,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在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是外部危机冲击下的产物,即“是东南亚地区利用东北亚地区机制,其长期目标并不是成为东亚的一部分,这是东亚进程中的一大问题。

尽管中国在此次亚洲金融危机中没有受到直接冲击,但其在经济增长放缓的间接后果影响下,也看到自己与新加坡、泰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危机根源的相似性和日益紧密的经济联系,使中国政府认识到金融改革的紧迫性。例如,1997年下半年中国出口增速放缓,东南亚货币贬值和经济衰退也使中国在东南亚的投资大幅减少。此外,中国坚持不让人民币贬值的政策令投资者从发展中国家的新兴市场转向发达国家的安全港以规避风险,使中国的制造业、运输业和科技行业受到冲击,外商直接投资增长率急剧下降,失业率逐月上升。对此,为避免国际危机的严重冲击,中国认识到加入东南亚地区经济产业链和金融投资链的重要性,以及改善对自身金融体系管理的必要性。

(三)“多哈发展议程”的提出与东南亚地区经济一体化的发展

在东盟为多是中小国家的成员国提升集体谈判能力的前提下,东盟各成员国之间展现出了一种空前的团结感,其自身的经济恢复和由相互的政治依存所产生的相关国家意识给予了东南亚国家以东盟为核心的团结和凝聚力。2001年,世界贸易组织会议第四次部长级会议在卡塔尔多哈举行,会上进行了涵盖二十多个议题的“多哈发展议程”谈判(又称“多哈回合贸易谈判”),以实现消除贸易壁垒的边际自由化,建立更加合理的多边贸易体系。不过“多哈发展议程”进展缓慢,一方面,它对农业贸易和反倾销法等问题采取的模糊态度使得各代表在谈判时表现出更多的谨慎和戒备;另一方面,“多哈发展议程”专门开辟了一个由九个世界贸易组织成员部长组成的小型非正式会议以再次讨论自1996年至今仍未启动正式谈判程序的“新加坡议题”,受到了以东盟为首的发展中国家的一致反对,它们认为这是一次类似于1986年“乌拉圭回合”上达成的《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过程的讨论,其最终结果是它看似是一场“共赢”的局面,其实最终牺牲了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例如作为世界贸易组织创始成员国的新加坡在“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发挥了主导作用,但之前几乎没有工业关税的新加坡在“乌拉圭回合”之后将其关税的税率从0.5%提高到近70%;同时,那些因他国实行自由化而受害的国家所遭受的损失未必能由它们自己共同实行自由化来补偿,因此东盟成员国拒绝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2006年,“多哈发展议程”谈判正式终止,东盟联合发表了一份官方声明,其中指出“作为一个开放经济的发展中国家集团,东盟高度重视多哈谈判,为加强多边贸易体制作出了贡献,对我们成员国的持续经济增长和发展至关重要。但“多哈发展议程”中存在着亟待调和的本质性分歧,东盟呼吁主要参与者表现出必要的领导能力和必要的政治意愿,但不应在部分发达国家的要求下开放发展中国家的农业和工业市场,以牺牲东盟国家有限的集体利益。东盟以其整体在国际问题中发出反对的声音,这在过去并不是一次常见的行为,东南亚各国的集体利益在这一事件上被捆绑在了一起,而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国家在其地区利益维护的决心和立场上空前一致,使得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合作架构的形成和地区内多边贸易体制的完整迈上了全新台阶。

同时,“多哈发展议程”的启动、谈判及终止过程,令东盟各国加快推进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发展的情绪日益高涨,需求更加紧迫。东南亚各国更加重视地区性双边或多边合作,数据显示,除1992年建立的东盟自由贸易区外,在2000年之前没有一个亚洲国家拥有重要的区域贸易协定,而在2004年10月向关贸总协定及世界贸易组织通报的300个区域贸易协定中,约有130个是在1995年1月以后设立的。到2012年1月,有99个与亚洲相关的区域贸易协定签署并生效,另有151个处于不同谈判阶段。2019年11月,第三次區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领导人会议发表联合声明,宣布除印度以外的15个成员国结束全部文本谈判及实质上所有市场准入谈判,并将致力于确保2020年签署协定。经过长期的“马拉松式谈判”和漫长的转圜,东南亚地区经济一体化取得突破性进展,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合作架构逐渐成形。

借助2001年12月正式加入WTO的契机与参与“多哈发展议程”前期谈判的机会,中国透过与新加坡及东盟各国间的地区性合作成为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合作的直接参与者。2008年10月23日,中国和新加坡在北京签署了《中国-新加坡自贸区协定》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新加坡共和国政府关于双边劳务合作的谅解备忘录》,进一步加深了双边合作渠道,以及中国对东南亚地区的经贸联系。此外,包括2018年的《自由贸易协定升级议定书》以及《关于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的谅解备忘录》等大大小小协定的签署,中国通过与新加坡的合作,重申了坚持参与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建设的立场和态度,努力寻求自身与东南亚国家探索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其他途径,在范围上使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更加多样化,迅速成为亚洲主要经济体商业贸易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继续对国际贸易体系未来的健康发展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同时,东南亚“新地区主义”是实现地区经济全球化的全新路径,它的目的是为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理论和实践提供新的研究内容和解决思路,而并非将亚洲陷入地区性的“孤立主义”状态,相反,它将亚洲国家尤其是东南亚国家与国际市场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多元而非单一”的亚洲。

二、“新地区主义”进程下中国与新加坡的合作动因

随着中国和美国在东南亚“二元格局”的逐渐确定,中国和新加坡在传统、非传统领域的地区性国际合作也为东南亚区域一体化提供了机会和保障。作为东南亚“新地区主义”的倡导者、推进者和参与者,中国和新加坡的合作优势是一次由不断磨合发展到最终成熟完善的积累过程,无论从历史、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双方展开的地区间合作对东南亚地区秩序的建立发挥了重要作用。正如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Spykman)指出,在一些国际事务和外交政策的制定上,有时国土面积因素的重要性并不如地区位置因素,而一个国家在世界性和地区性位置上的实际情况和重要性,是该国对外政策最为重要的基础因素。中国和新加坡的合作模式告诉我们,基于“新地区主义”进程下的国家间合作,双方不仅在传统的经济领域和非传统安全领域形成了广泛合作,在探索其他合作领域、提高外交能力、维持周边合作秩序等方面,也提供了更好的发展机会。

(一)中新合作的历史经验:基于两国共通的文化认同背景

所謂“地区性”合作,指的是“限于因在文化或历史上的一些联系,或因经济和财政关系,或因政治上的开明和社会制度相似,或由于所有这些因素的综合而联合起来的”国家,“创建和发展这种‘区域性或‘功能性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联合体。卡尔·多伊奇(Karl Wolfgone Deutsch)认为,“文化是维系地区合作的粘合剂,主体文化与地区利益和关系密不可分,因此,相近的文化渊源会是两个国家展开地区性合作的重要纽带。从历史角度来看,尽管新加坡的利益并不总是与中国相似,但是新加坡的华人以及其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成为促进中新两国关系发展的内部动力。

新加坡自1959年获得独立并于1963年加入马来西亚联盟,但20世纪60年代的种族骚乱使新加坡在1965年与马来西亚分离,作为穆斯林占多数的马来西亚的邻国,新加坡在种族和身份上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事实上,自1819年英国政治家托马斯·斯坦福·莱佛士爵士在新加坡登陆,并在这里建立了一个自由港作为英国的贸易港以来,新加坡由一个只有一百五十余人居住的小岛发展成为英国三个“海峡殖民地”之一并吸引了来自附近地区大量的马来人、中国移民以及后来的印度劳役,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英国人还是马来人在整合移民人口方面做得很少,他们基本上把每个社区都留给本民族群体,很少将资源留给“新加坡移民”,因此尽管许多人一开始是以劳工的身份登陆新加坡,但在努力工作以维持生计并获取认同的过程中,这样一批“新加坡移民”逐渐开始接受高等教育。诺林·里普斯曼(Norrin M.Ripsman)认为,主要历史事件的影响和外国侵略者的强制,国家的战略文化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被塑造。1967年,新加坡政府设立了国防基金,目标是筹集一千万新元以吸引国民服役,此时新加坡中华总商会(Singapore Chinese Chamber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为该基金筹集了一百多万新元,该事件被视作是新加坡华人开始认同自己新加坡公民身份的标志性事件。如今,新加坡华人占新加坡总人口的75%以上,是目前为止新加坡最大的族群,而华人族群在中国与新加坡的政治参与和贸易往来的诸多关键环节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

在大多数情况下,新加坡社会坚持以种族身份为优先,同时尊重不同的情况复杂的身份与其相关的身份来源,而华人占据多数的族群比例与新加坡睦邻友好的邻国生存模式,使其形成了追求和平和稳定的地区性外交政策,并在融入东南亚地区整体的过程中,通过寻求与伙伴的文化共同点找出合作契合点。2017年5月,李显龙在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Singapore Chinese Cultural Centre)开幕仪式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国文化是新加坡华族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新加坡华人已经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认同”,他表示,“多年来,我们形成了自己的中国文化变体,形成了一种与新加坡华人以及其他种族的新加坡同胞产生共鸣的身份认同。这将有助于加强我们的国家认同,并激励年轻一代加深对自己文化的理解。同时,中国对新加坡文化的求同存异和兼蓄包容,令新加坡人在同中国的合作中收获了强大的自信和稳定,正如2014年习近平主席在第七届世界华侨华人社团联谊大会的讲话中说,“长期以来,一代又一代的海外华人为中国人民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中国保持着新加坡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双方互为重要的贸易市场,有着大量的进出口渠道和贸易合作项目,中新苏州工业园区和中新(重庆)战略性互联互通示范项目中大量的华人企业,以及在处理中美贸易摩擦问题和推进《自由贸易协定升级议定书》的落实上以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为首的华人商人群体的推动,都是中国与新加坡合作中宝贵的历史经验。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中新两国都在不断寻找认识文化多样性、尊重文化差异性的契合点。我们需要清楚认识到,中国和新加坡的地区性文化背景和文化认同能够为两国在经济、教育等方面的合作提供動力,例如新加坡企业在招纳中国资本时的语言便利性,以及中国企业进入新加坡市场时的准入门槛。同时,中国和新加坡的关系始终是不同政治立场下的双边合作,中国和新加坡两国的文化在融入政治体制的过程中都有因地制宜的变化,我们必须承认的是,基于政治文化条件下的中、新两国合作关系仍然复杂。正如阿米塔夫·阿查亚(Amitav Acharya)所说,亚太多边制度的产生是过程导向的,过程的核心是以推动合作安全、灵活共识以及开放和软性地区主义所构建的地区身份。在全球化浪潮和地区化力量相互对抗中,现代的民族国家越发趋向于通过自身的忠诚与合作的标志来定义所有的周边成员,民族国家行为的正当性取决于其在有界领土的连续体中是否存在意义。中国和新加坡无论是语言的相似性还是传统习俗的传承性,对于文化认同的基础能够使两国在地区合作中寻找到更多的共同点,尤其是对于年轻人而言,在多元民族文化和多元文化主义中以更加理性的视角看待中国崛起和中新两国深化合作的可能。正如里普斯曼所指出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的关键在于其和谐程度,即出现分歧时社会在对外政策事务上的服从程度、国内政治和社会的凝聚水平,以及公众对整体外交政策的支持。

(二)中新合作的现实利好:基于两国共同的政治合作语境

约瑟夫·奈(Joseph S. Nye)认为,地区主义活动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以经济一体化目标的微观经济活动,另一类是以控制冲突和展开合作为愿景的宏观地区政治表现。过去传统的政治合作语境是指以政府为核心,包括组织、团体在内的行为体所制定的政策、方针以及外交等政治行为,如今“新地区主义”为地区国家合作构建了共同的政治语境,改变了传统地区合作的功能单一性,地区合作及伙伴关系向多领域、多维度、多视角方向发展,扩展为包含意识形态和权力沟通在内的更具规范性和秩序性的合作模式。

复杂的政治活动中必然存在沟通和争执,对于加入地区经济一体化而言,国家所要付出的成本是让渡部分经济或政治主权,承担地区一体化的义务,制定国内相关经济政策时面临一定的局限性。但对于趋向合作的两个国家而言,能够从地区主义中发现彼此的共同政治合作语境,是促进合作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也是解决地区事务性问题的重要力量。近些年,中国和新加坡基于共同的地区目标和维护多边主义及自由贸易的最终设想,创造了合作的共同政治语境,同时东盟各国在地区行为规范上奉行不干涉内政和协商一致的原则,在制度建设上坚持低制度化与循序渐进的方式,成功地在主权规范和地区主义之间找到了价值交汇点,合作的中心地位得到了大国的普遍认可和支持。中国和新加坡所创造的地区性政治合作语境,为两国合作及东南亚地区主义进程的推进有着以下现实利好:

第一,重新定义地区伙伴关系。中新两国基于信任的地区合作是东南亚地区稳定和忠诚的表现和示范,两国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具有很大的现实价值。早在2014年,新加坡便是亚投行(AIIB)的最早支持国家之一。2014年11月11日,李显龙指出,“亚投行是中国试图展示可以提供帮助的方式之一,同时扩大其影响力和软实力,那么地区间合作存在无限可能性。如今,新加坡正继续成为“一带一路”倡议的直接参与国家,其政治治理、金融、文化、地理和与中国的合作关系使其成为“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推进的首选合作伙伴,“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所有项目融资中,有60%的资金来自新加坡,新加坡的银行和金融机构为“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的推行提供了坚实的背书。2018年2月,由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批准,中国企业在新加坡设立的亚太交易所(Asia Pacific Exchange)正式开幕,它旨在确立亚洲大宗商品价格基准,并成为中国和新加坡两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以合作定义伙伴信任的新标志。2018年11月12日,中国与新加坡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升级议定书》,双方在自由贸易协定中首次纳入“一带一路”合作,强调“一带一路”倡议对深化双方全方位合作、实现共同发展目标、建立和强化互联互通以及促进地区和平发展的重要意义,促进了中国和新加坡的地区伙伴关系。

第二,建立东南亚地区合作规范。约瑟夫·奈指出,国际规范具有一定的歧视性,对大国有利,对小国不利。就地区间合作而言,大国权力与地区规范的关系是地区主义研究的重要方面,国家在社会性互动中形成的地区合作观念是地区规范建设的根本动力。因此,中国和新加坡在合作方面的规范性,对东南亚国家的战略选择和东南亚地区外交形式的规范和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例如,在面临域外力量植入的“竞争性地区主义”时,中国支持东盟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以此来维护东南亚区域一体化过程中的主体性。而新加坡在国家治理方面具有严格的规范性,政府通过制定相关的法律来规范和监管社会活动和经济活动,通过对国际规范和国际制度等非权力因素的重视和坚持,在国际政治环境中争取了更多的确定性和安全感,也为中国在与新加坡的双边关系中提出了更高的合作规范性要求。例如,2018年9月,新加坡外交部长维文(Vivian Balakrishnan)在第73届联合国大会上指出,“我们不能也不应该放弃七十年来基于规则的世界秩序,同时需要一个明确的规则和规范框架,以确保国家间关系和商业的可预测性和稳定性。通过所有国家平等参与的多边进程来界定这些规则对于建立共识和尊重法治是必要的;2019年1月,中国贸促会与新加坡国际调解中心签署了关于共同建立“一带一路”调解员名册的谅解备忘录,决定设立调解委员会以建立“一带一路”倡议双边的商业合作规范,双方一致认为“创造基于规则的营商环境和开展在法律与司法的重点领域合作交流十分必要。

第三,创建东南亚地区合作秩序。东南亚地区的经济与政治合作情况复杂多元。一方面,东南亚各国政治结构的边缘性和不平衡性为东南亚地区秩序的建立带来了难度;另一方面,东南亚地区制度复杂性所造成的“多重地区主义”成为了地区性合作的双刃剑,既提供了跨问题领域的弹性和政策的“多速”协调,又为以美国为首的大国提供了一条维护其工具性制度主义战略的可能途径。与此同时,中国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美国主导的东南亚地区秩序,削弱了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话语权,中国和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博弈注定是长期的。因此,中国需要以东南亚地区秩序转变视角审视与新加坡为核心的东南亚合作伙伴关系,新加坡则需要发挥东南亚地区的核心国家作用,正确处理中国、美国和东南亚国家共同利益,创建东南亚地区合作的稳定秩序。维文指出,“应建立一个力求平衡和促进包容的东南亚地区架构,并推动建立以法治和国际准则为核心的国际秩序2017-07-17/2019-12-27。如今,中国和新加坡在创建东南亚地区合作秩序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主要集中于中美贸易战的短期影响、经济全球化的长期依赖,以及南海问题等政治立场上的分歧,而中新两国通过不断协商和沟通,弱化负面影响因素的波及范围,巩固原本松散的地区间合作秩序,消弭了中国在参与东南亚地区合作中潜在的矛盾。首先,新加坡作为2015年至2018年间中国-东盟对话关系协调国拥有处理地区间问题的丰富的宝贵经验;其次,新加坡以非声索国身份在积极推进具有前瞻性的中国-东盟关系时,理智处理中国与东盟成员国在南海的领土和海洋争端,对索偿行为采取中立立场,避免不必要的地区间争端;最后,新加坡作为发声者鼓励主权声索国保持自我克制,根据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的国际法和平解决分歧,对东南亚地区合作秩序的建立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中新合作的未来走向:基于由两国政府主导的地区发展项目

东南亚国家经济发展中存在的共同优势和弱势,助长了人们对其经济发展模式单一的误解,因此在过去的地区主义研究中有一种较为普遍的看法是,东亚包括东南亚在内的地区合作往往是“市场驱动的”而非“国家驱动的”

卢光盛. 地区主义与东盟经济合作[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8:31.,如今这种片面的观点需要重新认识。自1997至1998年金融危机以来,东南亚国家开始逐渐承认“地区”是实施国家政策的最重要因素,各国政府充分认识到市场临时失效或市场在分配稀缺资源方面的局限性,因此利用政府主导的地区性项目以促进经济发展,通过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相互依附,能够推进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在贸易和发展方面参与区域进程的效果。因此,东南亚国家经济体在发展战略和经验方面长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共同主线,即由政府主导项目所带动的国家间合作机制,这在中国和新加坡的双边合作过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从90年代至今,中新双边合作的成熟经验告诉我们,两国持续倡导将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相互依附,从地区主义视角出发推进由国家驱动的发展战略,成为两国开展地区性合作关键的优势,并将为东南亚地区性合作的未来提供方向。

新加坡是东南亚新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的先行者。20世纪90年代初,新加坡贸易工业部便提出将广泛的战略意图转化为具体政策;1995年5月,新加坡经济发展局(SEDB)提出了“区域化2000”计划(Regionalization 2000),包括制造业、国际商业中心、旅游业、IT业、国家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等项目都被纳入该计划之内,以确保在资源有限的国内环境限制下,继续发挥地区市场中的结构性作用。自1990年至2004年,新加坡由鼓励跨国工业公司在境内进行生产的国家发展政策向鼓励企业在亚洲地区选定城市的新加坡发达工业园区生产的全新战略的发展轨迹,逐渐将“地区化战略”视为国家发展核心战略,并满足了两个方面的需求:一是经济动机需求,新加坡的地区性国家发展政策实现了市场驱动条件下的经济全球化和全球生产网络和国家驱动下的国家经济政策相匹配;二是政治地位需求,它在承认“地区”是实施国家政策的最重要因素的基础上,倾向于同有限数量的参与者之间进行合作,以此在范围更大同时风险更大的地区空间内提供持续的保护,实现有序的地区经营安排,扩大规模经济,为消费者提供更大的地区性市场同时增加对潜在投资者的吸引力。

中国既是新加坡实现东南亚新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相依赖的关键伙伴,又是借助与新加坡的合作关系迅速投入东南亚国家的新地区主义合作的主要大国。在1990年新加坡政府“地区化战略”开始之际,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正式建交;1994年,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政府在苏州建立了中新苏州工业园区,直到今天,其已成为中国和新加坡两国政府间最大的经济合作项目以及成为基于国家发展战略下展开的地区性合作先驱;2007年,中国和新加坡两国的第二个政府间项目“中新天津生态城”向以政府支持为基础、私营部门为主导的合作项目迈进,应对新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的不同方面,包括之后广州知识城、四川高新技术创新园、南京生态高新技术岛和吉林食品区等一系列由国家主导的政府间合作项目,为中国和新加坡未来的长期沟通与合作搭建了更加成熟和广阔的平台。中新建交30年来,两国政府间合作领域不断拓展,层次不断提高,模式日益多样化,新加坡和中国政府都拥有丰富的管理资源和强大的行政能力,由国家所主导的双边合作也是未来两国关系持续发展的主线和成功的保障。

三、以“新地区主义”视角解决中国与新加坡合作中存在问题的关键及路径

李光耀(Lee Kuan Yew)曾将东亚经济共同体描述为“一个不会消失的想法”,他认为,随着新一轮世界贸易组织谈判步入正轨,东南亚国家需要制定一个组织性的应对措施,东南亚发出强有力声音的必要性变得更加迫切。但是,东南亚各国彼此之间在客观上潜存隔阂,在展开地区性合作过程中充满疑虑,因此,中国在同新加坡展开双边合作时,既需要充分考虑东南亚国家内部的分歧和矛盾,又需要解决新加坡对中国的担忧及顾虑。尝试通过“新地区主义”视角解决合作分歧的有效途径,该办法可在一套有能力确保任何管理贸易和投资的国际规则基础上消除新地区主义形式下的特权观念,从而推进有效合作。

(一)通过探讨地区性共同利益,解决新加坡对中国的疑虑问题

东南亚各国和中国协同参与的“地区性主义”战略,在东南亚地区政权合法化、建立集体谈判话语权、寻求地区伙伴以及促进经济发展的地区一体化等方面成果颇丰,被认为是确保国家和政权安全的关键。随着中国综合影响力的日益增强以及外交话语权的提升,中国在东南亚地区日益增长的经济、政治实力和娴熟的外交技巧在推动地区合作一体化进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同时越发进取的外交政策也引发了以新加坡为首的东南亚各国的担忧。一方面,新加坡警惕中国是否会在东南亚地区谋求霸主地位,另一方面,基于不愿切断与中国多年来友好且成功的合作关系为理由,新加坡希望借助美国等第三方势力的加入,以求在东南亚地区博弈中实现实力制衡。李光耀指出,“经济增长使中国和东盟各国之间的战略复杂性日益增加,每个国家都将努力定位自己,以实现最大程度的安全、稳定和影响力。东盟的共识是,美国在东南亚仍是不可替代的,但它不能再独自应付新的复杂情况以维持稳定,這正是暗示美国加大对亚太地区的关注,提醒其维持东南亚地区的均势,目的是通过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存在缓解对中国的疑虑。

新加坡对中国的疑虑主要出于对东南亚地区权力不对称导致的担忧。2011年,李光耀在其《新加坡赖以生存的硬道理》一书中回答了有关“相不相信中国和平崛起”的问题,他认为中国和美国参与地区事务的方式并不相同,无论是激进的还是柔和的,最为重要的是在其外交战略平稳推进的过程中令“世界政治格局保持现状,也就是说新加坡积极欢迎大国参与东南亚地区主义合作,但并不希望其对地区性事务进行较多的干涉。尽管新加坡没有成为美国的盟友,但其仍然选择在地区层面接受美国的保护,同时并不排斥更加广泛的接触,并提供给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战略实施的空间,在新加坡看来,此举为实现东南亚地区实力均衡的有效措施。新加坡前任大使陈庆珠(Chan Heng Chee)说,“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作用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美国为该地区提供了其他强国无法匹敌的市场、技术和投资,这对亚洲四小虎和东盟国家的出现至关重要。

对中国而言,新加坡对其疑虑是有关中国与新加坡未来开展合作可能性方面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中国能够通过两种方式及途径尝试解决新加坡对中国的疑虑。从权力视角看,新加坡所构造的是由法律、规则和原则而非强权或武力统治的社会秩序,中国需要理解新加坡在重视国际法和有约束力的第三方争端解决方面稍显偏执的一面。2019年5月,李显龙在香格里拉对话上提出“由于地缘政治扩张和国内问题的产生,中国必须承担起‘维护和支持全球体系的责任,正是这一责任使中国变得如此富有和强大。如果要避免灾难性的地缘政治摊牌,双方都需要‘政治家风度、一致性、毅力和智慧。了解对方对权力使用和分配的观念,对解决中、新两国之间的疑虑和担忧,理解双方的诉求是很重要的。从利益视角看,一位美国高级官员曾经精辟地指出:“如果菲律宾是一个像伙伴一样行事的盟友,那么新加坡就是一个像盟友一样行事的伙伴。作为东盟的创始国之一,新加坡对东盟和东南亚地区的发展有着特殊的承诺,其经济发展水平与东南亚地区的共同利益息息相关,它希望东盟能够团结起来,在该地区实现经济一体化并形成共同体的进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无论是中国、美国还是其他行为体,新加坡都不希望其过分插手东南亚地区的经济合作和安全进程,因此新加坡通过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顾虑和担忧,目的是致力于东盟的有效性、统一性和中心地位,能够在包括南中国海在内的任何重要问题上发出同一种声音。

(二)通过参与地区一体化进程,消除新加坡对东南亚地区主导国的认同问题

新加坡在东南亚地区各国家中优势地位明显,但其也认识到了东南亚联盟各国家的松散性和差异性。出于对东南亚地区未来发展方向和趋势的考虑,新加坡希望与复杂的东南亚地区政治参与大国建立稳定的伙伴关系并成为东南亚地区主导国。李显龙指出,“美国是新加坡主要的安全和经济伙伴,包括军事装备交易、军队训练和投资;与此同时,中国是新加坡最大的出口市场,新加坡人口中华人占多数。我们发现,对于东南亚地区主導国认同的问题,更多集中在新加坡、中国和美国三方关系的处理上,但常常由于带有生存性质的“地区性恐慌”,令新加坡在东南亚地区主导国的认同上显得模棱两可,新加坡观察着中国和美国参与东南亚地区活动的热情,担心中国崛起带来的地区秩序变化,同时也不想失去中国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和美国为其地区安全所带来的优势,正是基于此利益和诉求,造成了新加坡在选择上的摇摆不定。根据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ISEAS-The Yusof Ishak Institute)东盟研究中心的调查结果显示,东盟地区将近七成的受访者认为中美两国在东南亚“势必发生冲突”,他们因此担忧东南亚地区会成为中美两国的角斗场,以新加坡为首的东南亚各国需要寻求“自保”。

此外,新加坡仍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地区的推进存有戒备。其一,新加坡对自身参与“一带一路”倡议后是否在全球海运、金融等领域收获实质性利益存在疑问;其二,新加坡对参与“一带一路”倡议采取审慎态度,力图避免承受过量的债务;第三,新加坡在资源分配、治理和经济“外部性”方面面临的挑战使其对“一带一路”倡议存在不安全感。例如,在中美经贸关系紧张时期,新加坡长期保持中立态度,却又不得不因为一些琐碎的事务性问题难以保持中立而被迫选边。李显龙表示,“如果中美两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困难,我们的立场就会变得更加强硬,我们就会被迫在与美国和中国成为朋友之间做出选择。现在我们互为好友,但这并不是说彼此之间都没有问题,但我们通常更愿意拥有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由此可见,选择东南亚地区主导国的意义并非决定永久性的东南亚地区事务领导者,而是选择东南亚国家能够在关键环节抛开分歧、共同解决问题的重要伙伴,此时新加坡的认同态度与立场起到了核心作用,消除新加坡对东南亚地区主导国的认同问题,需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解决:

第一,取决于中、美两国对新加坡在东南亚内部的地位是否构成威胁。新加坡作为东盟的创始国,对其政治体系和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存在着优越性,同时由于新加坡采取独立自主、不主动结盟的外交政策,其在应对威胁的过程中,基于对未来某种预期所产生的短期利益行为敏感,并不希望中国和美国中的任何一方在东南亚地区获得绝对性的地区优势,因此在处理同中国和美国的关系时,基于“权力制衡”的原则对两股力量持有保留态度。2014年11月,李显龙在亚太经合组织峰会上表示“新加坡和美国及中国都是好朋友,我们的长期目标是建立一个覆盖整个亚太地区的自由贸易区,我们需要时间去确定其内容和参与国的责任;2019年5月,李显龙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重申了上述立场:“目前最重要的是中国和美国的共同努力和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使全球体系跟上时代而不是颠覆这个体系。双方必须理解对方的观点,协调彼此的利益关切。尽管新加坡一直强调中国和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博弈并非“零和”,但双方在该地区政治上的高度敏感性,大大放缓了东南亚地区一体化进程。对中国而言,首先应坚持“一带一路”倡议为东南亚地区合作带来的优势及利好,与东南亚地区邻国保持长期良好的关系;其次坚信中新合作有助于保护双方的独立和主权,在相互尊重外交政策和经济政策的基础上展开合作,消除新加坡对中国的不信任感;最后,随着地缘政治形势的变化,在坚持原有合作模式的基础上,保持双边合作的灵活性,以及时应对国际社会的突发性问题。

第二,取决于新加坡的经济及政治诉求能否得到满足。新加坡尝试赋予中国和美国更加完整的身份和角色,而作为东南亚内部成员,新加坡在致力于促进地区安全及稳定方面仍然拥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因此,中国和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战略博弈不仅需要考量自身利益,还应将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及政治诉求摆在核心位置。对美国而言,在美国不断推进其亚太联盟体系的联网建设进程中,新加坡是其网络构建的关键节点。美国似乎更愿意将包括新加坡在内的东南亚国家纳入其“印太战略”,把东南亚地区视为不可逾越的关键军事区域,将新加坡当作“主要安全合作伙伴”,指定其为美国海军舰艇和美国军用飞机提供通道,借助新加坡这个平台确保印度-太平洋地区的自由和开放。同时,新加坡也是“印太战略”的坚定支持者。由于其自身的区位优势,“印太”概念将有机会提升其战略地位,但新加坡目前面临的现实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被搁置和美国“重返亚太”政策被特朗普政府模棱两可的“印太战略”所代替的两难局面,这为中国积极参与东南亚地区一体化进程建设和地区间合作提供了机遇,如加快落实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的签署,推进中国与东盟在东亚区域合作框架中的“10+1”合作等。此外,由于中国和美国在新加坡关注的重点领域不尽相同,中国能够借助“一带一路”倡议自主研发信息通讯和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存在着地区性经济依赖,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对中国都有大量的贸易顺差,中国的制造业已经严重依赖从东南亚经济体的进口,以满足工厂生产和面向西方的出口生产制成品的需求,将新加坡及其航运港口视作“一带一路”倡议产品出口的中转站,既能够满足东南亚地区市场整体性需求,又可以带动东南亚地区产业链的连锁驱动。中国的持续增长和繁荣对东南亚各个国家的经济成功至关重要,这让中国在东南亚地区赢得声誉

(三)通过梳理东南亚事务责任层次,明确中新两国在合作中的角色问题

新地区主义理论认为,以亚洲认同的建构为依托推动亚洲地区主义的建设,有助于中国实现本土责任和地区责任,发挥全球政治中的大国作用。中国对外政策的责任层次更多是以国家间关系体现出来,并由此拓展周边地区的外交空间。此外,在国家间合作方面,中国在地区扮演何种角色、发挥何类作用,将涉及中国新地区主义战略与其合作国家现行制度的适配性。在与新加坡的地区间合作过程中,从地缘政治责任角度出发,中国应扮演地区性大国角色,无论是拥有新地区主义共同语境,还是新地区主义与国家发展战略相依附,其发展和推进都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地缘战略空间中进行,它包括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多个方面,对于东南亚地区复杂且多样化的文化、地理和经济状况,要平衡这些分歧,需要中国采取一种更加积极的地区事务参与者姿态,在不“喧宾夺主”的情况下满足地缘政治的发展和安全需要;从全球政治责任角度出发,中国应当扮演大国角色,由于不断变化的权力格局和对国际秩序未来的不同看法所驱动的中美之间日益增长的战略竞争,近年来中国已经成为各大洲和包括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等多个方面领域的主要参与者,无论是由国家主导的国际扩展模式,还是以企业外向型为导向的经济模式,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模式的影响力对其他行为体的重大意义,正在逐渐成为中国承担国际性事务责任的基础,李显龙说“中国会考虑一些符合地区利益的事务,这些事务也应对其他国家带来利好,否则就不会引起共鸣,不会被接受,彼此也无法前进

同理,新加坡在与中国以及其他大国的合作关系中的角色地位,仍然决定其在东南亚事务中的责任层次。首先,新加坡所扮演的新地区主义市场的维护者角色,依靠开放和廉洁的商业环境、审慎的货币和财政政策、透明的法律框架、对腐败的零容忍、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对商业合同的有效执行、商业法庭良好运作、政府行政的清廉高效,完善的安全措施和审计控制措施和高度发达的自由市场经济。数据显示,2019年新加坡的经济自由度得分为89.4,在亚太地区43个国家中排名第二,其财产权利、司法效率、政府诚信、政府开支及劳工自由的评分都位居首位。新加坡政府以财政刺激为目标,通过增加公共投资等途径,提供对地区投资者有吸引力的技能储备,并制定注重地区经济多样化的产业政策,进一步促进地区经济增长。其次,新加坡作为地区市场与全球贸易市场的联系人,尤其是在如今东南亚地区作为全球贸易市场重要板块的契机下,正逐渐成为全球贸易市场颇有信誉的中间人和联络人,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了中介作用。李显龙称,“虽然我并不认为亚洲将成为世界的中心,但是为了繁荣,亚洲需要市场、技术,以及与其他地区展开合作,不仅体现在合作的数量上,而且体现在如何塑造全球价值体系。最后,新加坡在东南亚地区市场与全球贸易市场之间联系人和中间人角色,使其必須以赢得伙伴信任为前提,为行为体提供对话空间、创造对话条件和给予安全保障,这是新加坡在未来合作中所预期的角色,也是其希望担负的地区性责任。

四、结语

“新地区主义”并不是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大部分高速增长的经济体特别是大规模或高度专业化的经济体,都会需要并且通常也会建立强有力的全球联系。然而,近年来出现的区域生产网络以及与之相关的投资和劳动流,使得在亚洲和其他地区及区域内部的联系变得更加重要。因此,在中国、新加坡等国家与国际体系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时,东南亚地区的区域性关联也进一步加强。尽管新加坡的外交政策对中国在“大国平衡外交”的利己性作用下时有摇摆,但是出于实现东南亚地区稳定的目标及地区经济发展的需要,新加坡在与中国的双边合作中仍然坚定地扮演着中介者和联系人的角色。同样,新加坡作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参与者,有助于“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地区的平稳推进。利用与地区内大国发展经济关系以提高自身在国际政治中的自主性,也是新加坡凭借其经济实力促进政治影响力的重要表现。

东南亚“新地区主义”的影响扩散是广泛的。首先,它解决了世界贸易组织多边贸易谈判进展缓慢的问题。亚洲是一个地缘范围较大且文化、民族、政治因素较为复杂的地区,同时亚洲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导致了少数发达国家和大量发展中国家共存的局面,包括亚洲在内的许多发展中经济体需要通过双边倡议,自觉、积极地探索其他自由化道路亦或是“退路”;其次,它规避了由经济决定地区话语权的风险,过去的地区主义完全是由经济动机驱动的,但东南亚的“新地区主义”更多是由战略而非经济原理所驱动的,地区间的双边贸易和投资自由化的路线正日益被视为服务于关键的外交和安全目的,在这种环境背景下签订的相关协定远非单一的商品贸易自由化协定,还包括服务贸易自由化、贸易一体化等若干非贸易措施,同时对地区安全治理、环境保护等一系列综合性问题提供背书;最后,它创造了相对公平且透明的贸易通道,国际间签署的内部贸易协定多包含关于标准、保障条款、海关管理等大量的复杂条例,往往还包括对相互服务贸易的优惠管制框架以及其他具体经济合作领域的区域规则,同时这些协定的范围、长度和内容的深度各不相同,且在许多情况下长期处于谈判过程中,协定的最后形式并不完整地对外公布,因此提供一个地区性贸易的透明开放性平台,既能够规避区域性金融危机发生后的连锁反应,又能够使地区贸易在一个良性可控的轨道上发展。

但是,我们同时应该警惕在“新地区主义”视角下双边及多边合作中可能出现的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行为的伤害,构建开放且公平的多边合作体系。2020年1月23日,李显龙与世界经济论坛主席博格·布伦德(Borge Brende)的谈话中说,“在过去的40年里,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稳步发展,中新两国接触不断加深,贸易额大幅增长,新加坡是中国最大的外资来源地,这表明了这种关系的深度,中国是新加坡成功的重要因素。这种接触不仅为整个东南亚地区提振了信心和活力,也让中新两国在双边关系和地区性事务合作中获益匪浅。中国和新加坡是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合作的领路人,从长期看,对于东南亚地区建立单一市场、创建共同的政治规则及秩序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随着中、新两国经济的平稳运行及相互联系更加密切,其责任和影响将能够确保亚洲地区的持续和平发展,而如何通过东南亚国家的集体努力解决重要的地区性经济、政治及社会问题,增进全球和区域分享繁荣的合作伙伴关系,发出东南亚地区和谐一致的声音,也将是对未来东南亚“新地区主义”如何持续发挥效能的再次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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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清宁)

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通讯作者及地址:赵儒南,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仙林大道163号;邮编:210023;E-Mail: zhaorunan@163.com. 本文系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新型智库对美国对外战略决策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 15ZZB00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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